趙鞅死後,趙無恤繼承趙氏,被封為上卿,不過四卿之首卻落在了智瑤的頭上。
這一個月來,除了在禮事上見過趙無恤,伍封平時便沒有見過他,不僅他未來拜訪,
連田燕兒和田力也未來過。
這日伍封說起此事,夢王姬道:“是啊,以夫君與趙家的交情,趙無恤無論如何
也該來見見你,怎會如此?”
伍封道:“或是趙氏家事煩忙之故吧。”
妙公主搖頭道:“這事有些古怪,其實我們也該走了,怎麽還留在絳都?”
楚月兒笑嘻嘻看了伍封一眼,沒有說話。
伍封歎道:“月兒猜對了一半。”
妙公主愕然道:“月兒猜對了什麽?她可什麽也沒有說。”
伍封道:“月兒雖然沒說,但她看我一眼我便知道了,月兒是說我在等人。”
妙公主恍然大悟,笑道:“夫君想等趙大小姐,好見一麵?”
夢王姬早聽說過伍封與趙飛羽的事,笑道:“原來如此。我猜另一半,夫君是否
耽心四卿相爭,趙氏吃虧,是以想留下來相助趙氏?”
伍封讚道:“王姬聰明得緊,為夫正是這麽想。”
妙公主笑道:“就我蠢笨些,一點也猜不到。”
伍封道:“你也不是蠢,隻是不愛動腦。不過一月無事,這晉國四卿私底下必有
約定,隻怕暫時爭不起來。”
夢王姬道:“是啊,趙無恤將趙氏這四卿之首讓給智瑤,想是四家商議後的結果。”
伍封道:“其實我留在絳都等任公子和趙大小姐,並非僅僅想見故人,還另有打
算。”他見眾女不解,道:“我們還有個大對頭哩!怎麽都忘了?”
楚月兒道:“劍中聖人屠龍子支離益?”
伍封點頭道:“正是。這人雖然數年未現身,但他要對付我是可想而知的。他要
下手,自然是我們回程途中最好。若等我們回了齊國,到了自己的地頭,他要一擊得
手就難了。他與常人不同,行水路怕他鑿船,行陸路怕他行刺。隻要他傷了你們其中
任一個,我便難過之極,是以不得不小心。”
楚月兒恍然道:“夫君想等任公子和趙大小姐到後,與他們同行,再設法讓他們
送我們到齊國邊上?”
伍封點頭道:“正是,我們先放回信鴿,一入齊境便有大隊士卒接應,便不怕支
離益了。”
夢王姬有些不解,道:“與代王夫婦同行,這支離益便不會下手麽?”
妙公主也道:“是啊,這位支離益是個忠君的代人麽?”
楚月兒道:“這個你們可不知道,支離益便是代國的前王,也是現在代王任公子
的親叔。我們與他的親侄在一起,他怎麽也不好下手。”
伍封道:“何況任公子怕得罪齊國,最耽心支離益殺我。”
夢王姬恍然道:“原來如此。按理說,這些天趙大小姐也該來了。怎麽一點消息
也沒有?”
正這麽說,鮑興來道:“龍伯,各位夫人,代王夫婦和趙將軍夫婦來拜訪。”
伍封笑道:“他們終是來了。”與眾女迎了出去。
任公子還是老樣子,不過趙飛羽卻與前不同,穿一身胡人的衣服,頭上束著黃金
帶,長發披在肩上,顯得十分飄逸不凡。
趙無恤道:“龍伯,在下早想來看看,實在太忙,國事家事混雜在一起,委實抽
不開身,連燕兒也無暇分身,慚愧慚愧。”
伍封見他與田燕兒似乎都瘦了些,點頭道:“在下理會得,單看這一月下來你們
二人瘦了不少,便知道你們的忙碌之處。”
任公子笑道:“龍伯還是老樣子,不過更有威勢,寡人這兩年多來時時與飛羽說
起過你。”
趙飛羽瞟了眾女一眼,淡淡笑道:“龍伯滿臉喜氣,這兩年顯是如意得緊。公主、
月兒可好?王姬,我們可有好些年未見了。”
夢王姬笑道:“王後真是英姿颯爽,大有婦好之風。”
眾人都是老熟人,七嘴八舌打招呼,相互問候了好半天。
眾人入府,在大堂上入座時又禮讓了許久,趙飛羽道:“不如這麽著,燕兒,我
們與龍伯的各位夫人到後院去說話,龍伯、大王和無恤所議都是國家大事,我們婦道
人家理會不得,陪坐也是沒趣。”
夢王姬笑道:“這樣最好。”
伍封與任公子、趙無恤對視一眼,點頭道:“也好,你們去後院,在下與大王、
無恤兄便到廂房去說話。”
三人到了廂房坐定,伍封讓侍女拿酒肴上來,三人都是許久未見,對飲數爵,便
少了許多客套。
趙無恤笑道:“早些天心裏著急,總怕龍伯要走,在下無暇與龍伯說話。還是燕
兒說得對,她說姊姊姊夫不來,龍伯斷不會走。”
伍封點頭道:“在下就是想見見故人。本擬由晉國回去時,饒道代國去探訪,可
遇上了這事,便知道大王和王後便定會趕來,索性等一等。在下還耽心四卿爭執,留
下來靜觀,萬一無恤兄勢弱,也好幫手。眼下看來,在下是多慮了些。”
趙無恤道:“龍伯倒未多慮,前些時的確風聲極緊,不過經多番商議,四卿互換
了些邑地,在新君之前立誓,互不相害。”
伍封道:“怪不得未見到張孟談、新稚穆子、高赫等人,想是被無恤兄派出去了?”
趙無恤道:“張孟談去了巨鹿,高赫現在百邑,穆子眼下在晉陽,除穆子外,張
孟談和高赫這幾天便要回來了。”
任公子道:“寡人雖然僻處北地,卻時時聽到龍伯在成周、秦國、楚國大建功業
的消息,委實替龍伯高興。”
伍封笑道:“其實是幹些辛苦活兒。”
趙無恤笑道:“龍伯太謙了,你在澠池、桃林之塞大敗秦師,又滅了梁嬰父,還
壞了智夫人的好事,讓智瑤氣得滿臉發綠,在下可是高興得緊。”
任公子飲了一爵酒,歎道:“自周武王、周成王封諸侯之後,隻有周康王封宜侯、
周孝王封秦附庸、周宣王封鄭伯、周平王封秦伯,其後再未有人封過侯伯子男之爵。
龍伯被天子封為伯爵,這是數百年未有之事,讓天下多少豪強之輩羨殺。”
趙無恤道:“不過這也讓天下人更生出雄心,天子這麽一來,豈非告訴天下人,
日後有大功於王室者,仍可封為諸侯麽?”
伍封心中一動,心忖:“莫非趙無恤心中竟有受封諸侯之念?若是如此,這人的
誌向可不小。”
伍封道:“在下這是個虛爵,隻是說出來好聽,不能當真。怎及得上大王貴為一
國之主、無恤兄執地千裏?”
任公子道:“兩年多未見,龍伯以是天子之婿、貴為伯爵,無恤已是趙氏之長,
勢力勝過鄭衛魯宋,唯寡人卻毫無作為,守偏遠小國。”
趙無恤道:“話可不能這麽說,眼下我們趙氏與代國是兄弟之國,都北臨胡狄,
胡狄之地廣有數千裏,隻要我們聯手北向,討狄人、伐樓煩、攻東胡,都能擴地無數,
正是大有可為。”
任公子大喜道:“寡人早就這麽想,這次來晉國正想與無恤商議這事。單憑我們
代國,要從狄人、樓煩、東胡手上奪地難得緊,有趙氏相助是最好不過。”
趙無恤笑道:“其實我也早有此意,隻是眼下正值父喪,三年不得興兵,隻好等
三年之後再說了。”
任公子道:“也好,寡人便整兵三年,等無恤興師。”
伍封笑道:“大王整兵,狄人胡人必有所覺,隻怕要用些掩人耳目的法子。”
趙無恤點頭道:“龍伯提醒得是,若讓他們早作準備,便難以得手。”
任公子道:“寡人理會得。是了,當年老將軍折箭立誓,有生之年不伐代國,眼
下是無恤掌趙氏,是否……?”
趙無恤不悅道:“莫非姊夫疑我仍有伐代之心?”
任公子笑道:“寡人怎會疑心?否則寡人也不會隻帶數百人入晉了。無恤心有伐
狄胡以擴地之計,還得要代國相助,自然不會有異心。隻是老將軍的喪事傳遍代國,
代人甚恐,這次赴代之前,群臣紛紛說話,怕趙氏趁機發難,這事飛羽也知道,若非
有她出麵,還真不易來。”
伍封點頭道:“代人有這猜忌也可理解。”
趙無恤道:“既然如此,趁現在晉事已定,無恤過幾天便到趙代之間的常山去,
當著代臣之麵與姊夫立盟,相互永不侵害,如何?最好龍伯也同去,以為見證。代人
信不過我,總信得過名滿天下的龍伯吧?”
任公子大喜,問伍封道:“龍伯是否願意走一趟?”
伍封點頭答應。
任公子喜道:“這就好了。明日寡人便與飛羽回去準備,在常山等侯二位。”
趙無恤問伍封道:“在下想在三日後動身赴常山,龍伯能抽身麽?”
伍封點頭道:“在下隨時可以走,隻是輜車甚多,行走不快。”
趙無恤哈哈大笑,道:“龍伯也真是的,怎麽夫人多了,人也婆媽起來?又何必
帶著一二百多乘輜車同行?大可以將輜車先讓家臣押往齊國,自己輕裝簡行,與各位
夫人一路玩景,豈非自在得多?”
任公子也笑道:“正是,如今天下間還有誰敢打龍伯的主意?”
伍封笑道:“二位說得是,明日在下便派人將輜車押回去,讓他們沿河水而下,
也更為輕鬆。”
三人計議已定,心情都十分輕鬆,舉爵互敬,言笑甚歡。
伍封想起趙飛羽和田燕兒,托辭更衣,留下趙無恤與任公子說話,自己跑到後院
去。
眾女正在嘰嘰喳喳地說話,見伍封過來,楚月兒向夢王姬和妙公主使了個眼色,
假說要去找幾件物什送給趙飛羽和田燕兒,轉往房中,四燕女會意,也跟了去。
伍封坐在趙飛羽和田燕兒對麵,一時想不出該說什麽。
趙飛羽看了他一眼,道:“龍伯是溜來的麽?”
伍封老老實實地道:“是啊,若不溜來,怎有機會與你們說話?想不到被大小姐
一眼就看穿了。”
趙飛羽笑道:“算你還老實。”
伍封苦笑道:“其實在下還是有些滑頭的,隻是在大小姐神眼之下,不敢撒謊。”
田燕兒幽幽地道:“原來龍伯有些害怕大小姐。”
伍封這次到晉國隻見了田燕兒兩次,每見她都是神情抑鬱、滿腹心事的樣子,此
刻又見她是這樣子,心有所感,問道:“燕兒在晉國過得不好麽?”
趙飛羽歎道:“燕兒倒未必是過得不好,隻是無恤與龍伯大不相同,城府較深,
又不像龍伯口甜舌滑,比較悶些。”
田燕兒大有同感,點頭道:“是啊,夫君心中總是藏著許多事,府中上下無人知
道他在想什麽。”
伍封道:“燕兒,無恤兄與我不同,我是惹禍慣了的,就像與人打架,打得贏就
打,打不贏就跑,成周、齊國、楚國、秦國、中山、鄭國哪兒不能去?再加上國君和
相國對我又頗為慫恿,是以行事較隨便。無恤兄卻不同,晉國情勢複雜,他身負趙氏
之重責,每說一句話,每做一件事都要深思熟慮,他可沒有退路,你要多體諒些……”,
正說著,便聽趙無恤在門邊歎息一聲,道:“龍伯當真是在下的知己啊!”
伍封吃了一驚,見趙無恤怔怔地站在門邊,滿臉感觸。
伍封笑道:“這就不像樣子了,在下本想瞞著無恤兄與令姊和尊夫人說幾句話,
不料被你瞧見。”
趙無恤笑道:“你是燕兒娘家人,自然要問些娘家人的話。其實在下本不願意來,
是姊夫讓我來瞧瞧的。你們盡管說話,我去應付姊夫。”一溜煙走了。
趙飛羽“哼”了一聲,有些不悅,道:“唉,大王可真是的。”
伍封心忖任公子這人向來多疑,又有些小性子,定是已經知道自己與趙飛羽有些
舊情,才會如此。想不到他與趙飛羽成親兩年多了,還有此心。換了旁人,見任公子
如此的猜忌定會不悅,不料伍封反倒歡喜,忍不住笑道:“看來代王對大小姐十分看
重,我還總耽心他冷口冷麵。”
趙飛羽怔了怔,歎道:“龍伯說得倒不錯,大王的確對我十分看重,以往還每每
因此與臣下爭執。”
伍封奇道:“臣下敢與大王爭執?”
趙飛羽道:“代國的風俗與中原不同,大王與臣下之間沒有那麽多禮儀,高興起
來還是兄弟相稱。”
田燕兒道:“代人倒也古怪,不過這樣也好。”
趙飛羽看了看她,道:“無恤這性子變得越來越深沉,現在連我也瞧不出他的心
思,回去我便去勸勸他,讓他多帶你走走。夫婦之間,什麽話說不得?”
伍封見田燕兒眼中隱隱透著淚光,忙打岔道:“大小姐,平兄這次來了麽?”
趙飛羽點頭道:“來了,這次便由他率著侍衛隨來,眼下居於城外,等我和大王
回營,便使他來拜見。”
伍封點了點頭,細細端詳著二女好一陣,起身道:“我來得久了,還得回去陪陪
你們的夫君。公主!”
妙公主應聲由側房轉出來,問道:“夫君,什麽事?”
伍封笑道:“我便知道你定在一旁偷聽,都是當娘的人了,還是這麽好奇頑皮。
你們再陪大小姐和燕兒聊聊。”
妙公主吐了吐舌頭,向他扮了個鬼臉。
伍封哈哈大笑,又到前院廂房去陪趙無恤和任公子。瞧著任公子狐疑的眼色,伍
封笑道:“適才抽空與你們的夫人說了幾句話,是以耽誤了一陣。”
任公子釋然道:“原來如此。我說龍伯怎麽好半天不來呢。”
伍封心道:“趙無恤定沒有告訴他我溜出去與大小姐說話的事。”
趙無恤想起一事來,問道:“姊夫,你那師祖屠龍子眼下在何處?”
任公子道:“這個寡人可不知道,不過上年聽說他們老人家往吳越一帶走了走,
多半是去看顏不疑。”
伍封道:“自從我與令師董梧大師一戰後,時時留心,總覺得屠龍子會來找我報
仇。這兩年多來毫無令師祖的消息,好生奇怪。”
任公子歎了口氣,道:“他老人家想什麽寡人可猜不到,自從家師與龍伯一戰,
敗而自殺後,師祖便離開了代國,唉!”
故人相見,自然是十分親熱,晚飯之後,趙無恤等四人才向伍封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