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既張我弓,既挾我矢1

成周與鄾城相距近千裏,眾人一路速行,數日便至。這日晚間到了河口,圉公陽

不知道從何處竄出來,伍封大喜。

河口離鄾城一百餘裏,眾人在水邊暫歇,伍封將圉公陽將來細問,圉公陽道:“巴

人有兩萬士卒,由巴王親自率領。由於事出突然,楚人節節敗退,好在葉公子高率了

兩萬楚兵趕來,將巴人擊退。巴人本要撤兵,不料葉公病發,不能上陣,楚兵心亂,

被巴人反擊,退於鄾城之中,眼下被圍於城中,偏偏城中又鬧鼠患,吞糧咬物,一時

間那以盡除,以致軍糧斷缺,再過旬日便要斷糧了。”

伍封歎道:“看來葉公這病甚重,否則他無論如何也會抱恙奮擊,怎會如此被動

挨打?”

圉公陽道:“我們隻有一百多人,要破巴人隻怕不易。”

伍封道:“隻要我們能闖過巴人之營入城,與楚國士卒匯合,便不怕巴人。眼下

我們有巴王子和巴將在手,闖過去未必不能,就怕楚人不放我們入城,到時候夾在楚

巴之間,後果堪虞。”

圉公陽道:“小刀已經在城中助葉公和吳句卑守城,隻要小人先混進城中便成。”

鮑興笑道:“小陽莫非想在城牆上掘洞而入?”

圉公陽道:“小人向小夫人學過龍爪本事,有龍爪之助,攀越城牆自然是輕鬆自

如,何用掘牆。”

伍封點頭笑道:“你去吧。告訴葉公和吳句卑,就說今晚見巴營亂時,開西門放

我們進來。”

圉公陽奇道:“龍伯由北麵而來,為何要饒到西門去?”

伍封道:“我們帶著巴王子,巴人要來,自然是由西往東。”

楚月兒點頭道:“原來夫君是想我們扮成巴人闖營,然後入城。”

圉公陽走後,眾人用了幹糧,休息了一個時辰,趁天黑時改為騎兵,饒道往西,

飛馬速進。巴蜀不用車戰,要扮成巴人,非得改用騎兵不可。果見不遠處火光明耀,

巴人的大營一排兒紮在前麵。到了營前,早有巴人喝問,一個巴將應答,商壺執著劍

抵在那巴將背後,他雖然向夢王姬學了些巴語,說得卻不算太好,是以一路上按伍封

之意教好了這巴將,該當如何應答,由於商壺懂一些巴語,巴將又不敢騙他。

這巴將大聲說話,意思是秦國和巴蜀聯軍大獲全勝,已經殺了秦世子,眼下巴軍

引著秦軍大舉而下,助巴人伐楚,巴王子關心戰事,特地先趕了來報訊。

巴王子和其他的巴將聽得十分焦急,但他們雙腿被綁騎在馬上,手被反捆,口中

又塞著果核,無法出聲提醒營中。

鮑興和小紅在巴王子左右守住,策馬上前數步,到了營前火堆之前。營中巴人都

認識巴王子,不疑有它,開了營門,放了眾人入營。

眾人入到營中,徑往前行,百餘步後,巴人生疑,紛紛叫嚷起來,喝斥下馬。

伍封喝了一聲:“衝!”眾人向前衝過去,伍封與楚月兒一戟一矛在前開路,鮑興

和商壺在後掩擊,四燕女帶著大隊在中,蹄聲震天,向前直撞。其實也無須如何著意

廝殺,單是眾人手上的連弩,便足以讓巴國士卒人仰馬翻。眾人一麵飛射,一麵用長

矛挑起營火的燃木往營帳上甩過去。

一時間,巴營中驚呼聲、喝罵聲、斥責聲十分嘈雜,營帳中火頭燒起來,人四奔、

馬亂走,亂成一片。

眾人隻想闖營,並不求殺敵,是以風馳電掣般一路衝殺,還不等巴人有所反應時,

眾人便衝出了巴營,直到鄾城西門之下。

城中士卒早得圉公陽報訊,見巴營大亂,已經開了城門,伍封等人衝入城中,士

卒才升起吊橋,關上城門。

圉公陽和庖丁刀早在城門內等著,上前侍候,吳句卑帶有一群楚將來向伍封和楚

月兒施禮,吳句卑道:“龍伯、月公主,小人怕城守有失,不敢出城相迎,請恕罪。”

他常年隨葉公子高在軍中,知道軍情緊急,事關重大,以前不管與伍封有何不愉快,

現在也顧不得,是以執禮甚恭。

伍封等人躍下馬來,伍封問道:“葉公如何?”

吳句卑垂淚道:“葉公自從滅陳回來,便病倒了數月,一直是時好時壞,前些天

與巴人交戰,心力交瘁,他年紀高大了,終是支撐不住,眼下臥在床上,一天之中,

有七八個時辰是昏昏沉沉的,隻怕拖不了多久。”

伍封雖與葉公子高有些舊隙,不過葉公是因公而敵對,並無舊怨,再加上他對葉

柔有恩,伍封念起葉柔,心下喟然,道:“在下去瞧瞧葉公。”

他和楚月兒由吳句卑引著,那一大群楚將相隨,趕到葉公暫住的宅子臥室外,吳

句卑引了伍封和楚月兒進去。

隻見葉公子高正躺在床上,滿臉青灰無光,瘦得皮包骨似的,須發亂糟糟貼在枕

上。伍封和楚月兒暗暗歎氣,想不到這名滿天下的一代名將平日裏精明強幹、厲害之

極,今日竟會成了如此模樣。

伍封和楚月兒到了床邊看視,見葉公昏睡,隨口問了問周圍服侍的人,無非是葉

公的飲食起居之類。正想出去與吳句卑等商議軍情,葉公忽地睜開眼來,問道:“是

龍伯和月公主麽?”

伍封和楚月兒忙道:“是,葉公保重。”

葉公籲了口長氣,掙紮著要坐起來,侍女將他扶起坐在床頭,葉公緩緩道:“龍

伯是來助楚破巴麽?”

伍封點頭道:“是。”

葉公點頭道:“老夫這便放心了。拿我的令箭來!將眾將叫進來。”眾楚將都入了

室,躬身而立。侍女將令箭拿來,葉公托在手中,道:“老夫遣使向大王報訊,請他

派軍來援,眼看是趕不及了,軍中之事,暫托給龍伯,全權指揮,諸將如有不聽號令

者,任龍伯處置!”

吳句卑忙道:“這個……,葉公,隻怕要謹慎些。”

葉公歎道:“龍伯若不相助楚,何必趕來?隻須由得巴下攻下鄾城便了。”

吳句卑與眾楚將躬身道:“小將等便聽龍伯號令。”

葉公道:“不過老夫有令箭在手,先發一令,眾將聽著:破巴之後,龍伯若入郢

都,眾將便可以率軍掩殺,死活不論!”

伍封與楚月兒都感愕然,暗暗歎息,這葉公始終對伍封有些信不過。伍封道:“葉

公大可以放心,若真的破了巴人,晚輩必回成周,絕不會到郢都去。”

葉公點頭道:“非是老夫故意為難,龍伯與楚國之間有些舊怨,長留楚國,楚人

對龍伯易生猜忌,龍伯對楚人又會小心提防,萬一弄得勢成水火,禍亂便生。與其讓

大王或其他楚臣當這個惡人,還不如由老夫出麵,反正老夫是個快死的人了,龍伯當

不會與老夫計較。”

伍封忍不住歎道:“葉公忠義愛國之心,委實少見!”

葉公將令箭交付給伍封,握著伍封的雙手,問道:“柔兒真的死了麽?”

伍封心中傷痛,點了點頭。

葉公長歎一聲,道:“天不予壽,天不予壽!”又對楚月兒道:“月公主,日後楚

國有難,煩公主念在祖宗份上,勸龍伯援手。”

楚月兒點頭道:“是。”

葉公眼中神光閃動,緩緩道:“伍家與楚國之間恩恩怨怨,難以評斷,孰是孰非,

一言難盡。令尊九泉之下,未知如何麵對楚國的幾位先王。龍伯與其祭祀令尊,不如

補令尊之憾,續祖伯之義,可免伍家在楚國的惡名。”

伍封心中凜然,知道葉公這話很有道理,不住點頭。

葉公道:“老夫一生殺人如麻,殘人家國、脅人趨義,得罪的人多,施惠的人少,

未知九泉之下,又能如何麵對這些亡人?唉!”

他長歎一聲,握著伍封的雙手垂落在床上,頭斜歪下去,又昏睡下去。

伍封站起身來,道:“軍情緊急,吳兄,你與眾將隨我到大堂議事。”

他與楚月兒帶著吳句卑和眾楚將到了大堂,鮑興、商壺、圉公陽、庖丁刀都與眾

將站在一起,春夏秋冬四女和小紅也戎裝立在堂上。

伍封先向吳句卑問起敵我雙方的軍情,吳句卑道:“葉公率來的楚兵有二萬,加

上鄾城守備士卒二千,共二萬二千人,前兩仗雙方各有損傷,楚卒還有兩萬餘人,巴

人有一萬五千人許。”他拿了幅圖簡,指著簡道:“巴人列營四處,在鄾城四門之外,

主將巴王之營正在北門之外。”

伍封看了好一陣,問道:“北門是巴王親自列營,想來巴人之精銳盡在北營?”

吳句卑點頭道:“是!巴人最厲害的飛熊之軍便在北營。”

伍封奇道:“什麽飛熊之軍?”

吳句卑道:“這飛熊之軍是巴人捉來的黑熊,大約有百餘頭,由數百人驅使,一

旦上陣,這些黑熊飛赴而來,人立咆哮起來,戰馬便會膽戰心驚,四處亂撞。那些黑

熊力大無比,或拍或咬,士卒傷亡無數。若非有這飛熊之軍,我們早將巴人趕走了。”

伍封皺眉道:“這飛熊之軍倒是有些難以對付。”

楚月兒想起一事來,道:“夫君,畜牲都怕火,當日破桓魋時那火羊之計甚為有

效,是否可以照樣行之?”

伍封搖頭道:“羊性膽小,雖然不兼牛馬,卻怕虎豹熊羆。我們若用火羊之計,

黑熊跑出來,羊頭定會嚇得回逃,反亂了自己的士卒。對付這飛熊之軍,諸位有何良

策?”

眾人麵顯難色,一齊搖頭。

吳句卑道:“葉公也曾派人去劫寨,可巴人營中,還有一支驚犬之軍,用一二百

頭大犬守營,劫寨者遠在營外,便被群犬發覺狂吠。”

伍封沉吟了一陣,問道:“聽說城中正鬧鼠患,是否真的?”

吳句卑道:“正是,眼下群鼠害人,兵糧被咬噬近半,一時間又不能盡除,好生

煩惱。”

伍封問商壺道:“老商,你是獵藝能手,未知能否捉鼠?”

商壺咧嘴笑道:“捉鼠不難,隻是城中若是鼠多,非三五天能捉盡。”

伍封笑道:“我不要你捉盡,隻想讓你帶些人,捉得越多越好。我給你一日時間

明晚之前將鼠交上來。”

商壺道:“老商一人是不行的,若有百人幫手,數千隻鼠定能捉到。”

伍封點頭道:“你便帶二百人去,盡快捉些鼠來。”

商壺下去點士卒捉鼠,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伍封要千鼠何用。伍封笑道:“小

興兒,你放一個巴將出去,好讓巴王知道其子在我們手上,不敢動手。今日天晚,大

家各自去睡,明日準備火矢若幹,晚間破敵。”

眾人一肚子疑惑,卻不敢發問,各自去息不提。

次日一早,便有巴人在城下喊話,要與葉公商議釋放巴王子之事,伍封命不要理

會,由得他亂喊去,隻讓眾將和士卒休息。下午時,他派了二百人分兩隊由北門出去,

各負薪若幹,薪上都塗上膏脂,假扮出城打柴,敵軍出營追殺,便將薪散棄在北門外

百步內的東西兩側和護城河邊上,然後回城。

這兩隊人出去後,果有巴人出營掩殺,士卒依計將柴棄下,逃回城中,敵軍想追

時,被城上箭矢阻住。巴人見外麵有薪若幹,想派人去撿回營中,卻因薪在弓矢射程

之內,每接近時,便被城上箭矢射走。

晚飯之後,商壺果來繳鼠,約有四五千隻,盡數裝在數十隻大竹簍中。伍封想不

到會捉了這麽多,讚了他幾句,將圉公陽和庖丁刀叫來,命他們帶人在鼠身上塗上膏

脂。

楚月兒漸漸明白,道:“夫君原來想用火鼠破敵。”

伍封道:“火羊之計不好用,隻好改用火鼠了。小刀,你們在鼠身上塗膏脂時,

順便用物將鼠口堵住,免得片刻之間膏脂便被鼠吃了,竹簍外層也要塗滿膏脂,蓋上

用塗了膏脂的青絲係住。”

天黑之後,群鼠也準備好了。伍封將眾將叫來,頒令下去,命四個楚將各帶五十

人在四門之上,各搜大鼓數十麵,初更時分開始擊鼓呐喊,每次擂鼓百槌便止,每過

一個更次,便擂鼓一次;命春夏秋冬四女和小紅帶五千弓手伏在北門城頭,專門射殺

熊犬;又派圉公陽和庖丁刀帶二百人準備空車十乘,將盛鼠的竹簍放在車上,各負膏

脂之薪,在北門之下候命,鮑興、商壺帶著鐵勇和倭人勇士一人拿一個銅製麵具,也

等在北門之下。其餘士卒分為兩隊,一隊五千人守城,另一隊萬人由吳句卑引著,隨

伍封出擊。

安排定後,眾人靜靜等著。伍封和楚月兒站在北門之上,細看敵營動靜。

初更時分,四門城頭鼓聲大作,呐喊之時不絕,聲震於天。片刻間,敵營中火把

如熾,巴人衝出營寨來,北門如此,想來其餘四門亦然。唯一不同的,是北門敵軍之

中有黑乎乎一群黑熊和一群大犬在士卒之前,熊哮犬吠,聲音甚劇。鼓聲歇後,巴人

在營前久候無功,齊齊折回營中。其餘三門探子不斷來報敵營之事,大致與北門敵營

相似。

二更時鼓聲又起,敵軍自然又衝出營來,結果自然是與前相似。等到三更鼓響時,

敵軍隻有數百人迎出來,在營前站一站便回去了。

伍封與楚月兒下了城頭,叫上鮑興、商壺、鐵勇和倭人勇士,道:“眼下敵軍疲

累,防守鬆懈,我們出去假意劫營,放一陣火矢,打一個轉便回來。”向眾勇士吩咐

了一陣,又對圉公陽和庖丁刀道:“你們跟在我們之後,悄悄出去,將空車駛在離城

頭五十步的空地,然後將簍蓋青絲割斷一半,將身上的脂薪四下扔在地上,牽馬回城。”

眾人戴上銅製麵具,各執火把,等城門一開,馳馬而出,向敵營衝過去。巴人不

像楚國士卒休息了一個白天,晚上連番三次折騰,早已經疲憊不堪,百餘騎近營之時,

營中眾犬狂吠,敵營稍亂。

伍封等人向敵營中射了一陣火矢,雖然離敵營稍遠,仍見營中一些小火頭燃起來。

不一會兒,便聽營中熊犬之聲傳出,伍封喝道:“退!”

百餘騎飛馬後退,果見空地上一排兒停著十乘空車,回頭看時,便見身後熊犬齊

出,巴國士卒跟在熊犬之後,紛紛追來。伍封等人退到城下時,黑熊和大犬離城不過

六七十步,離空車不過一二十步遠。

伍封等人手中的火把扔了出去,眾勇士按伍封先前的吩咐,將火把扔在空車之上、

東西側和護城河邊的棄薪處。片刻之間,空車上鼠叫吱吱,無數火鼠亂叫竄出。東西

兩側和護城河邊三條火牆燃起,雖然不足以擋住人馬,卻足以擋住群鼠。

這些火鼠身上負痛,隻往沒火處竄跑,不僅在黑熊和大犬腳下跑來跑去,大多數

往巴營中奔過去,地上的積薪本就浸了膏脂,火鼠過時,一點就著,片刻之間火光騰

騰,將黑熊和大犬圍在火中,不一會兒,巴營中火光四起,自然都是火鼠之功。雖然

空地上火勢不大,卻足以嚇唬這些畜牲,熊犬背後也有火頭,不敢回去,又不敢前衝,

隻是團團打轉,在火中亂闖,反將那些馭熊犬的巴人拍打撕咬。熊犬在離城頭四五十

步處,正在箭矢射程之中。伍封喝令放箭,城頭上箭矢如雨,紛紛向熊犬射去,雖然

黑熊耐射,可五千弓箭手隻射了五六箭,熊犬盡被射倒,城上箭矢不停,隻到熊哮犬

吠之聲絕後,伍封才喝令停下箭來。

隻聞焦臭甚濃,地上火頭漸漸滅了,而巴營中的火頭卻越來越大。伍封下令衝擊,

與和楚月兒率眾勇士在前,城門大開,吳句卑率一萬楚卒在後,齊聲發喊,向敵營衝

過去。

此刻巴營中亂成一團,營中巴人見火鼠急竄,正自心驚,不知何故,忽見眾軍黑

壓壓衝過來,前麵的人一個個麵目猙獰,偶見銅光反射,一時間怎想得到他們臉上戴

著銅製麵具,均以為鬼怪群來,心驚膽裂,自顧自逃命。眾士卒徑自衝殺過去,這一

萬多人休息了一日,精力正好,又見巴人的飛熊驚犬之軍盡亡,士氣甚高;北營巴人

不滿五千,又被鼓聲騷擾了一夜,本就疲憊不堪,再加上毫無鬥誌,被伍封率軍直衝

入營,當真如滾湯潑雪,四方潰散。

巴王帶著士卒一路北逃,伍封等人追殺良久,見天色漸明,伍封忽下令退兵。吳

句卑愕然道:“敵軍潰敗,正好掩殺,龍伯為何要退兵?”

伍封道:“我們隻破一營,此刻巴人的其餘三營定以得知趕來,若被這三支人馬

追擊,我們傷亡便大了,不如先退回城去,再思破敵之策。”

吳句卑點頭道:“是,龍伯想得周到。”

大軍急退,才入城中,便見遠處的東西兩側塵土滾滾,不消探子回報,人人都猜

得出巴人的其餘三營已經趕去與巴王匯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