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宴到午時方罷,秦厲共公歎道:“智氏和公子栩現囚在宮中,智氏性子剛烈,

寡人可不知道該如何處置,若殺了二人,寡人便擔上殺害庶母兄弟的罪名,若不殺他

們,先君之仇又不能報。這兩天智氏總有尋死之意,寡人想請王姬入宮勸一勸她,暫

不要尋死,寡人再想個法子將她妥善安置。”

伍封心道:“你不殺她二人,想來是擔心智瑤來報仇,未必隻是怕擔上殺害庶母

兄弟的惡名。”

夢王姬點頭道:“夢夢這便隨國君入宮,看一看她。”

眾人下了觀武台,各自上車,秦厲共公與夢王姬的馬車在前,伍封緊隨其後,其

餘秦臣在後麵跟著,入城之後,各自分手。伍封讓商壺帶著三十鐵勇護送夢王姬入宮,

自己與楚月兒回驛館。

回到驛館,伍封和楚月兒興致勃勃研究秦失的空手擒拿之法,還沒有試演幾招,

一個鐵勇飛跑進來,道:“龍伯,公宮失火!”

伍封和楚月兒都大吃了一驚,伍封道:“王姬是否在宮中?”

那鐵勇道:“老商和小人們送了王姬入宮,便在宮外等著,誰知道沒過多久,宮

中便失火,火頭甚大,秦君和王姬都在宮中,還未出來。”

伍封臉色大變,一迭聲道:“快叫上勇士,趕去宮中救人。”

他擔心夢王姬有失,心神大亂,楚月兒提醒道:“宮中守備森嚴,失火可不容易,

是否另有緣故?”

伍封吃了一驚,道:“月兒提醒得是。”

他立時改變了主意,讓倭人勇士與二百士卒謹守驛館,等候他的命令,一旦情況

有變,這些人還當得上用。他和楚月兒帶有一百士卒飛趕往秦宮,離公宮還有三四百

步,遠遠便見公宮方向處火光熊熊,到了宮外時,隻見宮中四下裏都是大火。其時的

宮室多用木製,再加上南風陣陣,火頭一燃起來,便不可收拾。

一幹秦臣帶了些家勇陸續趕來,與逃出來的宮中侍衛在附近井中取水救火,秦失

和甘成正大聲指揮。

伍封讓士卒協手救火,問甘成道:“國君和王姬是否出來?”

甘成臉上灰撲撲的,沮喪道:“都在宮中,恐怕未及時趕出來。”

秦失道:“這火是智氏點著,眼下宮中還有千餘宮女寺人以及侍衛被火所困。大

火將入宮的路封了,無法搶進去救人。”

伍封大急,道:“月兒,你在外等著,我去救人!”

他躍下車,徑往火中闖進去,秦失在後麵大聲道:“龍伯快回來,這火……”。

伍封闖入宮中,隻見四下裏都是大火,熱氣騰騰,隻聞“劈駁”之聲,燃著的房

梁門框不時墜落。宮中有許多空地,花園假山、平場土徑都沒有太多火,隻有濃濃的

黑煙,可那一排排木壁的宮室卻已經被火舌吞食。往後宮看時,宮牆之後的火頭更烈。

伍封此刻哪裏顧得上火大火小,心中隻想著夢王姬,在宮中亂走,大聲道:“王

姬!王姬!”

忽聽不遠處有人聲,伍封大喜,衝了過去,隻見一間宮室四麵牆都是火,室中有

人驚叫涕哭。伍封飛起一腳,踢倒了一麵牆,衝進去看時,隻見二三十宮女寺人被困

在內,並不見秦厲共公和夢王姬。

伍封心中甚急,想去找夢王姬,但又不忍心看著眼前這些人活活燒死,隻好上前,

一手抓住一人向外扔出去,先前他入來之時,見這外麵有一處井,附近並無火頭,遂

覷準方位,將人扔到井旁,至於是否會摔斷骨頭,眼下已經顧不得了。

他將這些人扔了出去,才衝出這宮室,便聽“轟”的一聲,此室已經被燒倒。

伍封不斷叫著“王姬”,四下裏尋思覓,忽聽楚月兒在不遠處道:“夫君,找到國

君了。”隻見她一手提著秦厲共公,一手提了個侍衛模樣的人,在火中飛跑過來。

伍封埋怨道:“月兒,如此凶險你怎來了?快將國君救出去,不可再來。快走!”

楚月兒答應一聲,提著人衝出去不提。

伍封大急,他不識宮中路徑,忽想那智氏定是囚在後宮,夢王姬入宮想是也去了

後宮,朝後麵火光更烈處衝過去,途中如見有人被火所困,便順手扔到無火之處。入

了後麵宮牆,隻見此處火勢更高,伍封在後宮的花園四下裏亂撞,衝著那一排排火勢

烈烈的宮室呼喊:“王姬!王姬!”

花園中黑煙滾滾,熱風如熾,忽聽假山後一個聲音道:“龍伯!”其聲清脆,正是

夢王姬的聲音。

伍封急轉過假山,便見夢王姬在石上坐著,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熏得黑了,臉上

也有些煙塵,卻十分鎮定。

伍封心中狂喜,搶上前一把抱住,笑道:“王姬無恙便好了!可讓我擔足了心!”

夢王姬臉上通紅,她見伍封冒火來救,心中甚是感動,又羞又喜,掙了掙卻沒有

掙開。

伍封此刻哪管得這麽多,周圍看時,見火頭漸漸向園中燒過來,花園邊上的樹木

花草已經被燃著了,花園中橫七豎八躺了不少人,伍封心道:“這黑煙比火更可怕。”

他以毛孔呼吸,自然不怕煙熏,夢王姬卻被煙嗆得不住咳嗽,一時說不出話來。

伍封見情勢不妙,這後宮比前宮要凶險得多,雙手橫抱著夢王姬,向前宮而去,

過了中牆之門,便是一條三十餘步的長廊,眼下這長廊早已經被火燒得通紅,若就這

麽衝入火中,二人必會被燒死,但停在廊後,不被燒死也會被煙熏死。先前伍封一心

想找夢王姬,並沒有在意途徑如何,此刻聽見夢王姬咳聲更劇,伍封大急,心忖:“這

長廊都是木地木柱,如何才能闖出去?”忽想起適才那花園中有一眼井,想是灌園之

用,忙跑了回去,隻見火頭已經將地上的草木燃著了,黑煙低湧,難以見物。

伍封到了井邊,尋思是否藏到井中,可見了滿園黑煙後,不敢停留,一腳將井沿

上的木桶踢入井中,一手抱著夢王姬,一手飛轉絞盤,打了桶井水上來。他將水往夢

王姬身上倒了半桶,又脫下自己身上衣服,在水中浸得濕了,將夢王姬口鼻包住,又

怕她閉氣,不敢包得太緊。再用“龍鱗軟甲”將夢王姬一包,盡管這“龍鱗軟甲”並

不能防火,但伍封此刻心裏急了,也沒想那麽多,多一物保護總是好些。

夢王姬先前被熏得有些昏沉,此刻口鼻上被濕布包住,便不怕煙嗆,漸漸止住咳

嗽,見自己被伍封緊緊抱在精光的懷中,忙道:“龍伯,火勢甚大,你放下我自出去

吧!”她見火勢猛烈,伍封這麽抱著她,隻怕二人都逃不過火噩。

伍封一邊跑著,一邊道:“這怎麽成?大不了一起燒死。”他知道此刻之凶險遠勝

於在刀山劍海之中,人若是暈了,隻怕難以醒來,口中不住地說著話:“你可千萬不

要睡著,否則就麻煩了。”

夢王姬此刻已經忘了害羞,心中對伍封感激之極。

又到了那長廊前,夢王姬見這長廊如同火海一般,急道:“龍伯,你放下……”,

伍封將濕衣挽在她的頭上,遮住臉麵,沉聲道:“你不要驚惶,我帶你出去。”猛地向

火中衝過去,此刻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夢王姬身上,顧不上烈火往身上舔噬,飛一般

闖過了長廊,這時夢王姬身上的衣服已經被火烘得幹了,些許零星的火苗燃著。

伍封急將夢王姬身上的火苗拍熄,到了空曠無火處,籲了口長氣。

夢王姬隻感到周圍的熱浪襲人,逼得自己連話也說不出來,隻是不自覺地緊緊抱

著伍封的腰間,伍封每一動作,夢王姬便感覺到他身上的健肉便綻動,仿佛又無窮的

力氣從一塊肌肉流到另一塊肌肉上去。她心中忽地熱情蕩漾,對周圍的烈火濃煙渾不

在意,抱著伍封的雙手又緊了一些。

前宮的空地雖多,但黑煙滾滾,絕非善地,看前麵宮門時,早已經被大火罩住,

若要從火中撞過去,夢王姬的衣裳必定會燃著。

夢王姬撥開臉上的衣服,靜靜地看著伍封,見他臉上神光漾動,不禁芳心如醉。

伍封搖了搖頭,甚是苦惱,看著漫天的黑煙,心中一動,暗罵自己奇蠢無比。自

己有禦風之術,帶一人上飛未必甚難,先前在後宮時大可以憑此術越過火頭,可適才

心慌意亂,未曾想到。

他猛地躍起,使出禦風之術,冉冉升起,向天上飄去,可一試之下,才知道夢王

姬雖然不重,但帶上飛去卻甚難,勉力到了二丈高時,火頭已在身下。

伍封大急:“原來禦風之術帶不了人!”若再落下去,勢必掉入火中。焦急之下,

猛見不遠處有一株大樹正燃著火,他改上躍成橫飛,猛地竄到樹旁,雙腳點著大樹,

這大樹本被火燒得透心了,又被伍封一點,“轟”地一聲倒下。伍封借力向宮牆飄飛。

一躍一縱,專找大樹、殘柱墊腳,雖然他神力無雙,妙術驚人,可抱著一人大費氣力,

渾身沁汗。

夢王姬心中一酸,仿佛又回到了幼時在母親的懷中一般,覺得躺在伍封的懷中,

便如到了世上最安全的地方,隻盼著永遠這麽躺著,不願意鬆手。

好在宮內樹木眾多,伍封反複借力,到了宮牆時,雙腳在宮牆急踏,翻過高牆,

緩緩落在人群之前。

楚月兒早撲上來,兩眼淚汪汪地道:“夫君,你終於出來了,月兒還以為……”,

伍封安慰道:“放心,火傷不了我。”將夢王姬放下來,此刻他和夢王姬身上早已經被

熏得黑了,夢王姬瞥見周圍的人都盯著她和伍封,不禁滿麵通紅,嬌豔欲滴。

楚月兒拿了件衫,解開“龍鱗軟甲”,將衫披在夢王姬身上,問道:“夫君、王姬,

有沒有燒傷?”

伍封和夢王姬都搖了搖頭,夢王姬見伍封渾身黑塵,心中一蕩,嚶嚶地道:“若

非龍伯相救,夢夢此刻已經燒死在宮中了。”

楚月兒將“龍鱗軟甲”給伍封穿上,秦厲共公這時從地上那一堆由宮中搶出的金

貝寶貨、麻帛衣裳中覓了一件寬大的衣服過來,親手給伍封穿上,長籲了口氣,道:

“幸虧龍伯和王姬無恙,否則寡人怎對得住天子和齊侯?”

夢王姬漸覺神誌清明,回複以往的寧靜雍容,見伍封絲毫無傷,奇道:“這事可

有些怪了,夢夢先前被龍伯淋得渾身水淋淋,穿過火中幾乎仍燃著,可龍伯未淋過水,

卻未能傷著,是何道理?”

秦厲共公也道:“正是,寡人被月公主救出來時,身上的衣襟都燃著了火頭,月

公主卻絲毫無傷,連衣服也無零星火頭,正感奇怪。”

伍封和楚月兒並未想過這問題,楚月兒愕然道:“這事的確有些古怪。”

伍封沉吟道:“這……”,才說一個字時,秦厲共公忽想起一事,驚呼道:“糟了,

先君的棺槨還在側殿,未移往太廟,這一場火隻怕,隻怕會燒著棺槨。”

便聽眾秦臣驚呼起來,指著那宮門,恍如見了鬼怪一般,滿臉驚詫的神情。伍封

等人看時,隻見熊熊烈火之中,一條白色的人影緩緩走了出來,肩上扛著數層的大槨,

最外層的槨上已經被火燒著了。

這棺槨重達三四千斤,這人一肩扛出,力氣不小。不過眾人驚異的並非這事,而

是這外槨已經被火燒著了,可槨下的人卻慢條斯禮地由火中走過,周圍的獵獵大火仿

佛並不存在一般。先前伍封和楚月兒還被火將臉上衣上熏得黑了。可這人年紀至少在

六十歲以上,一身白衣,卻毫無火烤煙熏的痕跡,委實古怪。眾秦臣本來驚於伍封和

楚月兒的神奇,此刻見這人更覺詭異,必中無不驚疑。

秦失和甘成齊聲驚呼:“伯昏無人!”原來扛著棺槨的那人便是人稱秦國第一的伯

昏無人!

伯昏無人走到空曠無火處,將棺槨放在地上,早有寺人侍衛搶上前去澆水,將外

槨上的火澆滅了,不過那外槨已經被燒穿了小半,連裏麵的一層也燒了不少。

秦厲共公上前道:“無人救出先君棺槨,寡人甚為感謝。無人行於火中,似乎無

火,是何緣故?”

伯昏無人喟然道:“小人是個盲人,見不到煙火,心中也無煙火,隻當是無火。

既然無火,又有何物能傷得了小人?”

眾人大感驚奇,伍封和楚月兒心中一驚,忽望了一眼,心忖自己先前在火中奔行,

也未曾在意身邊的大火,莫非自己行於火中不傷,便是因此?伍封正想對楚月兒說起

這事,楚月兒卻搖了搖頭,道:“先前月兒救的人中,有的人早就暈了,他們心中自

然也無火,卻被燒傷。”

伍封點了點頭,與楚月兒上前,向伯昏無人施禮,伍封道:“老爺子高明得很,

隻是在下愚魯,不懂老爺子之意,請指教。”

伯昏無人側耳聽了聽,道:“是龍伯和月公主麽?先前小人聽見國君和王姬這麽

稱呼二位。”

眾人更驚,心忖秦厲共公與夢王姬說話時,這伯昏無人遠在火中,離此甚遠,而

周圍火聲嗶駁,這人竟能聽見,還能分清他們所說的人是誰,這真是古怪得駭人聽聞

了。

伍封和楚月兒更驚,心知眼前這老人是位極高明的奇士。

伯昏無人道:“小人無甚本事,不過能於萬物相合,合於火則是火,合於水則是

水。小人能察知龍伯與月公主這體感,你們能合於天地,勝過小人多矣。合於天地者

必能合於萬物,水火焉能傷及?”

伍封和楚月兒點了點頭,心有所悟,可沉吟片刻,又搖了搖頭,仍然有些不解。

伯昏無人似乎知道他們的疑惑,微笑道:“二位請隨小人來。”

他轉過身,緩緩向火中走去,楚月兒也跟了過去,伍封忙道:“月兒!”心忖楚月

兒天真純潔,隻要信了這老人的話,必會就這麽走入火中,想叫她停下來,誰知道這

丫頭腳步甚快,與伯昏無人並肩走入火中。

伍封大驚,忙搶身上去,在夢王姬、秦厲共公等人的齊聲驚呼聲中,也進入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