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終是天子大壽,成周上上下下一片歡騰。也難怪周民高興,這許多年來,天
子年年賀壽,可都隻是周臣往來宮中相賀,今日卻有列國使者前來,除了楚、吳、越、
巴、蜀、中山、代國外,其它各國都派了使者來,成周百姓不免麵上生輝,往來途人
彈冠相慶。
伍封一大早便到了宮中,代表齊國向天子賀壽,各國使者、天子親屬、劉單二公
畢集宮中,由禮儀官領著向天子叩拜賀壽,諸禮不一而足。
周敬王滿麵紅光,精神甚佳,也不用宮女攙扶,對各人大加賞賜,說了許多麵子
上的話。
眾人拜畢,周敬王道:“龍伯,那王師三軍練了近二十天,想來有些長進吧?”
伍封道:“微臣不才,時日甚短,三軍隻是略有些進境。”
周敬王笑道:“寡人想去閱兵,龍伯以為如何?”
伍封道:“天子既想閱兵,微臣得先去準備。”
周敬王點頭道:“龍伯先去,寡人一個時辰後便帶群臣、各位高使前往閱兵場。”
伍封與姬介匆匆告辭出宮,趕到營中,眾士卒聽說天子和各國使者要來閱兵,自
然十分肅重,忙不迭整備兵甲。
伍封讓鐵勇從府中取來自己的甲胄鐵盔,穿戴起來,又披上西施所製的那件赤紅
大氅,姬介也穿了伍封給他的金甲,伍封讓鐵勇的兵車壓住陣腳四門,帶著士卒肅立
場中。
周敬王帶著大隊人馬到來時,隻見閱兵場上近三萬士卒排成九個方隊,肅立於場
中。
眾人上了閱兵台,向台下細看,隻見軍容整肅,諸般戰車排列有置,士卒披革甲、
右執長兵、左攜幹盾,那一片整齊的長戈、長矛如同筆直的小林一般,人既威武、馬
盡雄壯。整個軍行之中,無一稍動者,除中間方隊上的大旗上寫著“王師”二字外,
其餘各隊都有一麵大旗,分別寫著“風”、“雲”、“雷”、“電”、“霆”、“霧”、“霞”、
“露”。
周敬王看了好一陣,心中大喜,想不到這十餘天內,這三軍完全變了個模樣。
智瑤等人見士卒顯得十分精良,暗暗吃驚。王師在他們心目中素來疲弱不堪,想
不到今日一見,不下於列國之士卒。
此時伍封的銅車緩緩移向閱兵台,隻見他黑盔黑甲,赤紅的大氅在風中飄動,丈
高的身材顯得格外雄壯,形若天神。姬仁和夢王姬都未見過他著甲的樣子,此刻看在
眼中,隻覺此人威武如龍。
伍封將手中的大鐵戟高高舉起,向台上施舉兵之禮,道:“請天子閱軍!”
眾士卒齊聲道:“請天子閱軍!”聲震於天。
鮑興馭著銅車移至台下,轉頭對著士卒。伍封左手拔出車上的赤旗,在空中晃了
晃。
忽見場中士卒隊列一變,長短兵整齊交錯,陣中大旗馳動,片刻間變了方位,換
成了另一個陣形。場下隻聽步屨整齊的聲響,未聽見一絲兵器碰擊之聲,顯見是秩序
極整。
伍封手中的旗展動八次,陣形便變了八次。陣形變幻莫測,隱含層出殺氣,玄妙
之處,難以測度。
智瑤等人看得心中暗驚,想不到被伍封訓練十數日,這王師雖然還算不上精兵,
但軍法整嚴,可用於戰了。
其實由於時日太短,伍封這八卦陣隻教會了八種基本變化,再要多變也不可能。
伍封按下赤旗,又舉起一麵黑旗來。士卒四下分開,戰車在外,步卒在內,在四
周圍成兩層方圈,兩隊士卒從兩側出來,對練刺擊之術。
此時姬介站在一乘武衝大車之上,領著其它武衝大車擊起了戰鼓,戰鼓一起,四
周圍成兩層方圈的戰車士卒各按不同的方向,士卒奔跑,戰車迅速按反方向馳行,伴
著鼓聲,眾士卒唱起歌來:“肅肅兔苴,啄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幹城。肅肅兔苴,
施於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肅肅兔苴,施於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配
合鼓聲、腳步聲和中間刺擊格鬥隊伍的喊殺之聲,聲音極為整齊而雄壯,士氣也因此
大振。
周敬王在台上擊掌大笑,讚不絕口,想不到三軍如同脫胎換骨了一般,心中喜不
自勝。姬厚、單驕此時也不得不歎服,他們領兵日久,可在他們手下,士卒何曾有眼
下這麽威武有序?
伍封手中的黑旗展動,鼓聲驟停,眾士卒立時停下,片刻間又恢複成最早的陣形。
周敬王讚道:“好!龍伯和眾士卒辛苦,寡人今日能見如此威武之師,於願已足,
士卒每人賜粟百斛、佐領五百斛、將領千斛,正副統領三千斛。”
伍封與眾士卒齊聲道:“謝天子賞賜!”
周敬王帶著眾人下了高台,姬介的戰車也馳了過來,周敬王對伍封道:“龍伯與
介兒隨寡人入宮赴宴。”
周敬王等人先回了宮中,伍封與姬介除了甲胄,叮囑士卒勤練,將佐士卒今日大
大露臉,又得了賞賜,十分興奮,伍封與姬介同往宮中。
大殿上設好了酒宴歌舞,周敬王道:“夢夢在後宮陪各位的夫人姬妾飲酒,寡人
想將她們移至大殿同樂,仁兒以為如何?”
姬仁道:“宴樂並非政事,父王這樣最好,想來各位大國使者也會高興。”
過了一會兒,夢王姬將楚月兒、四燕女以及隨其他使者來的姬親都帶到了大殿,
坐在各人之後,夢王姬與姬仁坐在周敬王的左右。此宴不分男女貴賤,總是天下同樂
之意。
眾人紛紛向周敬王敬酒,口中賀辭不絕,此時成周百姓也自行編了一支雜耍隊伍
來,在殿上演了諸般玩意兒,周敬王將賞賜他們後,讓他們退下去。
劉卷道:“天子,臣有一辭獻於天子。”
周敬王點頭道:“劉公請頌。”
絲竹聲中,劉卷擊節唱道:“篤公劉!匪居匪康。迺場迺疆;迺積迺倉。迺裹餱
糧,於橐於囊,思輯用光。弓矢斯張,幹戈戚揚,爰方啟行。”這老頭兒聲音雖然平
常,不過這首《公劉》詞倒唱得甚好。
劉卷唱完,那石圃施禮道:“微臣與魯、莒二使有一合舞,欲獻給天子。”
周敬王笑道:“甚好,請三位一展妙技。”
隨殿下絲竹響起,三使對舞和辭,無非是“噫嘻成王!既昭假爾,率時農夫,播
厥百穀”之類。其後姬厚、單驕和各國使者都有樂相賀。
伍封頗有些愕然,不知道成周還有卿大夫親舞親唱為王賀壽之俗,他的下首坐的
是姬厚,其下是姬介,趁姬厚上前歌舞時,伍封細問姬介,姬介道:“周人本喜歌舞,
王爺爺每年賀壽都是這個樣子,這各位使者想是知道此習慣,才會如此。”
眼見姬仁、姬厚也各獻其技,伍封心忖:“這事情一早未打聽明白,未能準備。
眼下各人都有所獻,我若不上前試試,雖然天子不會因此而不悅,但總有些殺風景,
讓它國之人以為我們齊人粗俗。”
這時候,隻餘了夢王姬、贏利和他未曾上去。
夢王姬讓人拿來那具“鳳鳴”之琴來,還未及撫琴,贏利出來道:“微臣不大擅
長歌舞之道,想借王姬之妙音和一秦曲,王姬是否願意?”
眾人都暗暗好笑,這贏利看起來便粗粗魯魯,顯然無甚文秀,想得倒精,要借夢
王姬天下無雙的琴音唱曲,也虧他想出這法子來,就算他唱得不好,但有夢王姬的妙
技,也足能混過去了。
夢王姬微笑道:“世子想唱何辭?”
贏利道:“微臣此曲,名曰《無衣》。”
夢王姬點了點頭,“叮叮咚咚”的琴聲響起,贏利唱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
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眾人想不到這人外粗豪,這首《無衣》卻唱得極有氣勢,再加上夢王姬絕妙的琴
聲相配,效果極佳。
伍封擊掌叫好,這時楚月兒從後麵探過頭來,道:“夫君若唱那首《關雎》,隻怕
還要好些。”
伍封微笑道:“人人都唱曲,我便不唱了。”
他站起身來,道:“天子,微臣對詞曲不甚擅長,既然是天子大壽,微臣理應獻
技相賀。隻不過微臣擬作劍舞,請天子恕微臣在殿上舞劍之罪。”雖然他是劍屨上殿,
但拔劍而舞,則非要向天子請罪不可。
劍術分劍擊和劍舞二途,劍擊即為劍術,是格鬥之技,劍舞卻屬歌舞一途。眾人
聞言,立時興趣大生。伍封的劍術無雙那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可從來無人見過他的劍
舞,想象不出他拔劍而舞又是什麽樣子。
伍封的劍舞是教西施時想出來,後來又與西施互研,從此未曾舞過,連楚月兒她
們也未過見他的劍舞,眾女自然是興致勃勃,急欲一睹而快。
周敬王笑道:“龍伯劍術絕世,原來還擅劍舞,寡人正想一睹。隻是這拔劍作舞,
常要琴歌,是否讓夢兒撫琴作歌?”
伍封道:“王姬若能以妙技相和,正是大妙。”
夢王姬微笑道:“夢夢想用那首《關雎》,龍伯以為如何?”
伍封微微一怔,點頭道:“甚好。”
夢王姬琴聲響起,唱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她的聲音柔和清脆,婉轉
動人,伍封不料她琴藝絕妙,歌聲也極好,似乎還勝過遲遲,立時精神大振,拔出劍
來,在殿上飄然而舞。
眾人隻見他這劍舞氣勢雄渾,大具兵甲之意,但顧盼展折之間,劍如柔雲,衣若
回鷹,瀏漓頓挫,意逸神揚,又悠然健美之極。
伍封與西施互研出來的這套劍舞自然是與眾不同,伍封的劍藝高明,西施的舞技
更是冠絕天下,一者劍氣縱橫,一者舞如驚鴻,這套劍舞取二人之所長處,剛柔相濟,
隻不過伍封去其女兒之柔美,盡顯男子之剛強。更兼他身高一丈,大袖如翼,顯示出
一種說不出的飄然欲仙之意。
夢王姬文采無雙,風流絕世,卻也未曾見過如此剛柔相濟、若景若差的劍舞,神
為之蕩,更是琴音如清泉飛落,歌聲如風逐天外,琴歌相隨,如同天籟。
眾人耳中灌滿仙音,眼中盡是妙影,無不迷醉。楚月兒等女想不到夫君的劍舞美
倫美奐,世上少見,心旌動蕩,更是大為癡迷。
終於曲盡舞罷,伍封插劍入鞘,向周敬王施禮道:“微臣的劍舞,未必入天子法
眼,請勿怪罪。”
周敬王與眾人此刻緩過神來,滿堂叫好。
周敬王大笑道:“龍伯的絕藝層出不窮,實在難得,寡人自小見過劍舞無數,從
無勝過此舞者。夢兒的琴歌也極妙,正合得上龍伯之舞。”
姬仁道:“龍伯的劍舞好,適才夢夢的詞也好,‘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正合周
人的脾性,想是夢兒新作?”
夢王姬笑道:“這首《關雎》是龍伯所作,孔子修《詩》,列於第一首。”
眾人更驚,不料伍封還會作詩,智瑤歎道:“這真是巧了,孔子作詩,收王姬之
《桃夭》、《卷耳》、《兔苴》,還有龍伯的《關雎》,詩三百零五篇,竟有數篇出自此殿
上人手。龍伯將王姬的《兔苴》用於軍中,可謂文有武用。”
伍封剛剛坐下,道:“在下未曾先問過王姬,可謂不問自取,慚愧得很。”
伍封這首《關雎》此時是第一次宣於眾人之前,後世人整抄《詩經》,誤將《關
雎》列為“周南”之《風》,以為是出自周地之詞,便是因為今日在成周首現於列國
人前之故。
楚月兒等女見伍封的劍舞配合夢王姬的琴歌,立時將各人比了下去,心中大樂,
在後麵嘰嘰喳喳地十分興奮,惹得人人側目,為眾女之色所迷。
天子大壽一過,數日又到了年末,再加上正值雪融之時,路上泥濘,各國使者自
不好早離,都盤算著過了新年,等到春暖之時才回國去。隻有衛使石圃推說國中有事,
為天子賀壽之後便匆匆回國去了。
新春一過,便已經是公元前477年了。從天子大壽到新春之慶,熱鬧了許多日。
伍封這些日又教了士卒新的八種陣變,這日伍封穿著甲胄,正在軍中指揮八卦陣
形,見士卒隊列甚熟,對十六種變化相當默契。心忖可以教些技擊了,便讓眾鐵勇午
後開始教士卒矛法。
快午飯時,姬介才匆匆到營中來。這人一向勤勉,每日早來晚歸,今日卻如此反
常,頗有怪異。伍封還未及問他,姬介便道:“龍伯,姑姑病了。”
伍封吃了一驚,道:“可嚴重麽?”
姬介道:“姑姑昨日睡得晚些,染了風寒,雖不甚重,但醫士在府中來往,不免
驚動了許多人,智伯等人都去瞧過,不過都被老莊擋了駕。小侄在府上忙了好一陣才
來。”
伍封道:“王姬既病,我可要去瞧瞧,你督促士卒,我到王姬府上打個轉兒再來。”
他也不及換下甲胄,叫上鮑興,馭車趕到夢王姬府上去。
莊城正在府門忙著,見伍封到來,喜道:“龍伯來了,請進請進。”
伍封道:“聽說王姬抱恙,在下特來瞧瞧,王姬可好?”
莊城道:“早間有醫士瞧過,王姬適才用藥後小睡,先前太子仁來時已經醒來。”
伍封止住了腳步,道:“在下是否當晚些時候再來?”
莊城道:“這卻不必了,龍伯軍務繁忙,來得不易,其他人小人敢擅自擋駕,對
龍伯卻萬萬不敢,龍伯請隨小人來。”
伍封順嘴問道:“令孫莊周可好?”
莊城道:“謝龍伯相詢,周兒甚好,今日貴府的老商又帶了他出去玩,還未回來,
這些天老商時時帶他出去,買些玩物果品給他。”
伍封這些天在軍中忙碌,未理會府中的事,想不到商壺對莊周的小兒如此喜歡,
笑道:“老商性如孩童,想不到與令孫如此相得。”
莊城讓人引鮑興去用些酒果,自己帶了伍封往後院去。走過月門之時,一個家人
趕上來道:“莊爺,智伯又來了,如何是好?”
莊城歎了口氣,道:“這人倒有耐心,隻好由小人去接待。”他叫了個侍女,讓她
帶伍封到夢王姬的寢室去。
這莊城對他還是另眼相看,智瑤之類的人一到府上,莊城無須問過夢王姬便自行
擋住,對伍封卻不然。伍封心想:“如果王姬睡著,我便不好打攪,隻好先走;若是
未睡,便說幾句話,好歹應個景兒。”
後院中往來的侍女不少,見到伍封黑盔墨甲雄糾糾地到後院來,對他十分注目,
無不甜笑。
伍封到了寢室之外,便聞到藥香由室中飄了出來,侍女停在門前,示意伍封自行
進去。
伍封頗為些躊躇,小聲問那侍女道:“王姬是否睡著?”
那侍女微笑道:“先前已經醒了,想來還未睡。”
伍封點了點頭,走進室內,隻覺室內熱氣騰騰,門後是數扇淡綠色的屏風,轉過
屏風,便見室中幾個銅爐燒得正旺,中間有一個斜麵的臥榻,夢王姬蓋著一張綠被,
正倚在上麵小睡,手中一大卷黃帛由被上垂下來,一端在她的手中,一端卷落在地上,
帛上盡是些蠅細小字。
伍封所立之處離臥榻不過五六步,見她雲髻散落在枕上,露出那張潔白的臉來。
隻見她眉彎嘴小,長長的睫毛低垂,偶爾輕輕翕動。
伍封與她離得甚近,隻覺幽香撲鼻,心忖:“她正睡著,我這麽進來可不好。”躡
步便想退出去,可他身上的甲胄都是鐵片綴成,此刻心中略慌,鐵甲發出輕微而清脆
的金屬碰響。
夢王姬立時醒來,睜眼見伍封正尷尬站著,微微一笑,懶洋洋道:“龍伯來了。”
伍封隻見她兩顆漆黑的眼珠如黑夜的星星般明亮,仿佛如夜空一般的深隧,從她
眼睛中瞧進去,似乎是無限的空間一般,令人有一種極美且極神秘的感覺,心中一動,
癡癡看著,忘了說話。
夢王姬見他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臉上轉紅,嗔道:“龍伯!”
伍封“噢”了一聲,搔頭道:“在下,這個,聽說王姬抱恙,特來看看。”
夢王姬道:“龍伯既來,夢夢這樣子有些不恭,須略略梳洗後才來。”
伍封搖頭道:“這也不用,王姬這不施粉黛的樣兒甚好。”
夢王姬坐起來,她衣襟甚鬆,被伍封一眼瞧到頸下如玉一般的肌膚上去,伍封心
中一蕩,又覺甚是尷尬,忙退了數步,險些撞到了背後的屏風。
夢王姬臉色變得如晚霞一般紅,白了伍封一眼,將衣襟拉好,順手將黃帛放在一
邊。
伍封頗有些手足無措,正怕夢王姬責怪,便聽她柔聲道:“龍伯請坐。”
伍封見床前四五步遠處有一張厚席,遂坐了下來,鐵甲發出一連串聲響。伍封道:
“在下剛從營中來,未及卸甲,甚覺累綴。”
夢王姬道:“不過龍伯著甲時更顯得威武。”
她見伍封盯著那黃帛,便道:“這是夢夢請人從大典之府的竹簡上抄下來,竹簡
不易拿放,用帛書最好。上次月兒口述的五千言《道德經》也抄上了,這些天夢夢正
值研看。夢夢雖不懂兵法,不過那《孫子兵法》也甚為喜歡。”
伍封愕然道:“王姬這《孫子兵法》由何而來?”
夢王姬笑道:“那是夢夢以前到晉國時,趙大小姐所授。”
伍封心道:“怪不得飛羽說你琴技無雙,原來早就是熟人。”
夢王姬此刻本擬掀被下床,一雙雪白的腳從被中探出來,可又覺不好,忙將腳縮
回,又斜靠下去。
她這麽懶洋洋一動,越發地顯得嫵媚動人,伍封雖隻是看了這雙纖足一眼,卻已
經心旌顫動,良久方道:“初春正寒,王姬可要小心。”
夢王姬秀眉微蹙,道:“龍伯此來就是想說這話麽?”
伍封也覺得此語頗俗,道:“大凡人來探病,無非是說這樣的話,在下隻不過依
樣如此。”
夢王姬點頭道:“俗言甚多,人活世上便不得不說這些話。”
伍封也點頭道:“正是,人也沒理由時時直述胸臆,實話實說。”
夢王姬靜靜瞧著他,道:“譬如龍伯此刻心裏想的,未必便願意說出來。”
伍封怔了怔,脫口道:“在下並沒有什麽話要說,隻是覺得王姬極美,這話也未
必說不得。”
夢王姬本來臉色已經平和下來,此刻又微微一紅,嗔道:“難道你們心中,除了
美不美的,便沒有其它的言語?”
伍封歎道:“在下知道王姬學問通天,也知道王姬精通音律曲辭,可在下是個俗
人,每見王姬,首先不免驚歎美豔,其次才會想到學問音律上去。”
夢王姬見他倒也老實,點頭歎道:“這世上本就是如此,隻因世事全在男子手上,
女子的學問再好也是無用。男子看女,還是比較注重色相一些。”
伍封道:“就算是女子當權時,男子這心思估計也是變了不的了。女子看男是否
也是如此?”
夢王姬道:“在女子眼中,所求或要多些,外表固然重要,恐怕還不排在第一,
其餘人品、本事、功名、富貴之類恐怕在意得多些。不過世勢對男子的期望甚高,像
龍伯這樣戰功顯赫、爵高位重隻怕是古今少有的了。”
伍封道:“在下這三年之間東奔西走,總覺得身不由己,雖然威權日重,名氣遠
播,可心中還是喜歡三年前藉藉無名、悠然自在之時。”
夢王姬歎道:“這世勢本就是如此,人活在世上,並不是責於己而是責於世,一
個人的才能可以自求,但其身之生存價值卻是取決於別人的評價,功名富貴便上其中
一項。人若是能為自己隨心所欲而活,隻怕是不大可能。老子學說之可貴,便在於教
人追求在這世勢中追求自身的隨心所欲。”
伍封沉吟道:“王姬這麽說,倒讓在下有些迷惑了。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
天法道,道法自然’,譬如人是自然之物,所言所行亦屬自然,那麽世人之征戰殺伐
也應該是自然的了。既為自然,就無所謂善惡,也不必說無欲無求,然後老子卻讓人
棄善惡之見,無欲無求,似乎又並非自然了。”
夢王姬搖頭道:“老子說人是自然,是指初出世的人,所以他說‘含德之厚者,
比於赤子’,德即是自然之道。人漸長成,非自然之物相侵,漸漸偏離大道,‘五色令
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而道是‘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老子的
《道德經》五千言,便是教人複歸自然的方法。”
伍封歎道:“這法子可難了。”
夢王姬道:“老子之法是大道,讓人求於自身,可難以做到。此時便需要孔子的
方法了。孔子以禮治世,將每一個人的生存地位作出限製來,這樣便能夠使人摒棄非
自然之物了。”
伍封道:“這樣隻怕也甚難。”
夢王姬道:“正因為如此,便需要法了。”
伍封點頭道:“禮教人何事該做,法教人何事不該做,不過這離自然便有些遠了
吧?”
夢王姬道:“以法治世,是用來去惡,即是以強製的手段使人守禮;以禮治世,
是用來揚善,人若能守禮,便能無過份的欲求,為而不爭,漸漸便能歸於赤子之心。
老子曰:‘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
久,沒身不殆’,就是這個道理。”
伍封張口結舌,良久方道:“王姬竟能將老子、孔子之學混而為一,果然了不起。
不過這法和禮都是人為,製之者未必合於道,豈非誤人?”
夢王姬道:“所以老子、孔子都希望有聖人出現,聖人聖製,一切便大有可為了。”
伍封搖頭道:“這聖人可就難找了。”
夢王姬道:“老子西去之前,收龍伯和月兒為弟子,雖然未必視你們為聖人,但
肯定是以為你們較能合於道。去惡揚善,法禮並重,其後才能使人歸於自然。”
伍封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苦笑道:“在下隻怕會讓老子失望。”
夢王姬微笑道:“那也未必,隻要……”,這時門外屨聲急響,莊城在門外道:“龍
伯,王姬,天子負恙!”
二人聽說天子有病,夢王姬顧不得有恙在身,忙不迭與伍封一起趕往宮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