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雙手劍法伍封平日並不大用,因為他以往所遇之對手,除了顏不疑外,隻靠

單手便能敗之,是以極少使用。其實他深知自己雙手劍術的厲害,時時習練。此刻他

以“無心之訣”使動雙手劍術,威力幾乎大了一倍,劍勢摧動,排山倒海般向董梧強

攻。

董梧本在勉力支撐,此刻伍封雙手運劍,劍上力量突然間大了近倍,再也抵擋不

住,十餘招下來,已經退出了數丈之外。

此刻,周圍人群中就算不會劍術的也看得出董梧敗局已定。

董梧再接了數招,雙臂劇震,自覺不敵,心忖再過數招,必定會被伍封劍劈成兩

片,平生第一次產生了恐懼之意,心思急轉,猛閃身處,向圍觀人群撞了過去。

伍封見他居然不顧身份逃走,愕然停手,正要喝斥,忽瞥見他所逃的方向,竟是

田燕兒的香車之處,大驚失色,發足急追。

原來眾人都不願意錯過這一場劇鬥,在四周圍成了一個大圈,田燕兒的香車自然

隨人流變了方位,不在原處,適才打鬥之際,田燕兒怎肯錯過?早將帷帳掀開一角,

看得入神。

董梧本來隻是被伍封的劍術所逼,心驚膽戰之下,忘了自己這是與伍封的生死決

鬥,憑本能而逃,也未曾想所逃之方向恰好是田燕兒香車所在。他身法極快,如同其

劍,伍封措手不及之下,一時難以追上,而周圍的人先前見了董梧的劍術,誰也不敢

阻擋,紛紛閃避。鮑興與眾勇士雖然離得並不太遠,但人頭湧湧,也來不及趕上來。

眼見董梧便到了田燕兒車前,伍封唯恐董梧對田燕兒不利,心中大急。

忽聽田燕兒車後一聲嬌叱,一女飛身越過人群迎上了董梧,正是楚月兒。

楚月兒劍光霍霍,便聽劍鳴之聲不絕於耳,與董梧戰在一起。董梧想不到一個女

子也會此快劍,雖然楚月兒的劍術比他大有不及,仍被楚月兒的鐵劍所逼迫,二十餘

劍下來,董梧雖然衝出五六步,最終還是被迫停了下來。

這時伍封已經趕了上來,擋在董梧麵前。

楚月兒適才在董梧快劍之下,已經被逼出了“映月劍法”的極至,知道自己比董

梧的劍術弱了不少,再交手數招,隻怕會傷在董梧劍下,見夫君趕了上來,飛身便退,

輕飄飄落在小紅車上。

商壺在一旁樂道:“姑丈,既是生死之決,敗即是死,這人居然想逃走,丟臉得

很。”

董梧畢竟是一代宗師,被商壺幾句話一說,大感慚愧,登時麵紅耳赤,隻覺無地

自容。

伍封忙道:“大喜之日,見血光不好,老商怎能這麽說呢?”

楚月兒格格一笑,道:“夫君說得是,老商隻怕是沒想到這個道理。董大師,老

商說錯了話,請勿見怪!”

她這麽一說,董梧更覺慚愧,緩緩道:“董某被龍伯神劍所逼,竟生驚懼之心,

一時忘了前約,實在慚愧!”

伍封道:“董大師劍術高明,是在下平生所見的第一高手,先前董大師以‘生死

之決’相約,其實是想讓在下全力以赴,純粹是激勵後輩之意,並非真的要一決生死。

眼下劍已經比過了,董大師請走吧。”

他之所以這麽說,一是因為今日正辦喜事,若有人死在車前,不大吉利;二者是

見董梧的劍術奇高,對董梧十分佩服,也不願意這當世高手與自己才見一麵便死於自

己劍下。

眾人想不到伍封竟會放董梧離去,大驚失色。心忖董梧身手高明,若放了他走,

便如縱虎歸山,當真是後患無窮。

董梧愕然之下,長歎了一聲,道:“龍伯高義,董某失敬了。董某一生自負,劍

藝大成之後,從未有敗,今日既然敗了,何以生為?”忽地劍鋒一轉,向自己胸口刺

下。

伍封與楚月兒大驚失色,想不到伍封放了他一條生路,這人仍會自殺,二人身法

甚快,搶上前去扶住,卻見那一柄劍已經插入沒柄,劍尖由背後透出來,緩緩將他放

倒在地。

楚月兒鬆脫了手,滿臉歉然,道:“哎喲!都是老商不好,說錯了話,累得董大

師自殺。”

商壺雖見董梧敗在伍封劍下,隻覺得是理所當然,無甚驚奇,不過他對董梧的劍

術十分佩服,上前向董梧叩了個頭,道:“你的劍術高明,老商十分佩服,不過你又

何必自殺?你既敗給了姑丈,大可以拜他為師,學些高明劍術。”

董梧眼中神光閃亂,搖頭道:“眼下說什麽話也不相幹,董某的生死非言語所能

操控。你們雖然放我,董某又怎能放過自己?”

伍封歎了口氣,甚感惋惜。

董梧緩緩道:“家師的劍術至巧,已至神境,勝董某十倍,日後必會找龍伯試劍。

龍伯劍術暫不能敵,尚需苦練。”

伍封點頭道:“多謝指教。”

董梧哈哈一笑,道:“董某練劍一生,未死在他人劍下,得其所哉!”奮力將伍封

推開,猛地將劍拔了出來,鮮血如箭般向天上射去,待血落盈地,伍封看時,見他麵

帶笑意,已經死去。

伍封不住地搖頭,向董梧屍體深深一揖,歎道:“想不到董梧名滿天下,竟死在

這絳都大道之上!”將庖丁刀叫來,吩咐他等香車過後,備上好棺槨將董梧厚斂,以

其劍陪葬入棺。

韓虎等人湧上來,對伍封的劍術讚歎不已。

伍封見日在正中略偏,道:“幸好日未過午,未誤吉時,此刻趕往趙府要緊。一

陣酒宴之上,再與諸公說話,請勿見怪。”

眾人點頭道:“正是,董梧又不是趙、田二族的親屬,死了並無不吉之處,但誤

了吉時就不好了。”各回車上,圍觀百姓也讓開了大道。

伍封走到田燕兒香車之前,道:“燕兒大喜之日卻見血光,這都是在下之過。”

田燕兒在車中道:“這又有何相幹?幸好董梧自殺,若真是走脫了,龍伯日後的

麻煩不小。”

伍封與楚月兒各自回到自己車上,大隊人車饒過了董梧的屍體,匆匆趕到了趙府

門外。

楚月兒一路跟來,便是為防備董梧,如今董梧已經死了,也不必一路跟隨,與伍

封說了幾句話,便與圉公陽一同留下來,等大隊人馬過後,收拾屍體回府不提。

趙無恤穿著一身新郎吉服,正與趙鞅在門外等候,見他們趕在吉時到來,趙無恤

忙到銅車前,笑道:“聽說龍伯大戰董梧,這一戰非同小可,在下早想去看,可惜依

俗不能離府,徒自坐立不安,心癢得緊。”

伍封跳下了車,歉然道:“在下就怕有些不吉利。”

趙無恤笑道:“血為紅色,紅顯吉慶,龍伯無須介懷。”

趙鞅也道:“老夫一生為將,殺人無數,不辨時日,也不見有何不吉。”

伍封這才放心,走到田燕兒香車前,將她扶下了車,托著她的手走到趙無恤麵前,

道:“無恤兄,在下今日將燕兒交給你,從此燕兒便是趙家的人了,盼你好生相待,

日後夫妻恩愛,子嗣繁茂,百年好合。”他算是田燕兒的娘家人,因此說了這番話。

趙無恤向伍封深深一揖,道:“多謝多謝。”挽著田燕兒入府去了,田力帶著陪嫁

侍女從人由側門魚貫而入,嫁妝輜車也直駛入府。

伍封行完此禮,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隨趙鞅入了趙府,見證了趙無恤與田燕兒

的禮事之後,與眾賓客起宴飲。

這時,趙嘉走上來,對伍封小聲道:“龍伯,商卿前幾日病故了,這位老商……”,

伍封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忙吩咐圉公陽,讓他陪商壺帶十數人寺人攜喪禮前往巨鹿城。

暗想這商卿是個愛民的老人,不禁歎息。

酒宴之上,人人言語所及都是適才伍封與董梧的那一場大戰,見過這一戰的人自

然是津津樂道,未見的不免好生後悔,無不對伍封敬服之極。

伍封微笑著聽他們說得口沫橫飛,自己反而無甚話說。此刻他十分輕鬆,固然是

因為完成了送田燕兒出嫁的重任,最好緊的還是解決了多日來對董梧的忌憚提防。這

些天因為慮及董梧,自己與府中上下苦練武技,大費精神,此刻董梧死後,少了這一

個強敵,可慮者便隻有劍中聖人支離益一人了。不過自己與支離益並無大仇,雖然殺

了董梧,卻對任公子有恩,大可以周旋,何況聽任公子說,支離益閉門練劍,二三年

不會出來,這二三年間自己還可以將劍技再提高些。

姬仁道:“龍伯的劍術當真是超凡入聖,董梧這名滿天下的劍術大家居然也在龍

伯劍下敗亡,實在出乎在下意料之外。”

韓虎慚愧道:“這幾天我們還耽心龍伯不敵董梧,恐他傷在絳都,惹出齊晉戰事

來,看來都是小瞧了龍伯。”

魏駒歎道:“月公主的劍術高明人人皆知,卻想不到還不弱於董梧。龍伯這位夫

人國色天香,神勇無雙,真是天賜佳人!”

雖然是趙無恤大婚之日,但伍封反成了主角,人人都向伍封敬酒。伍封今日心情

好了,這才顯出飲酒的本事來,來者不拒,開懷暢飲,反將姬仁、韓虎、魏駒等人灌

醉。

宴飲到了晚間方罷,伍封帶著酒意,回府不提。

次日早飯之後,伍封道:“公主離生產之期隻有三個多月,頗讓我掛念。眼下晉

事已畢,我們也該收拾回家了。今日我去會一會姬仁,再向晉君和趙氏父子辭行,這

幾天內便回齊國去,臨行過一下巨鹿,將老商帶回去。”

眾人聽說回家,都十分高興,楚月兒道:“幸好那董梧死了,這一路回去大可以

安心,不過這人劍術委實高明。”

伍封點頭道:“昨日一戰我用足了力氣,勉力獲勝,看來比支離益還大有不及,

回到齊國後,我們還要精研劍術才是。”

他對庖丁刀道:“昨日趙老將軍與我商議,趙氏擬派些人將董梧的棺槨送回代國

去,一陣間他們會派人來,你將棺槨交付給他們便是了。”又讓展如將趙、智、韓、

魏四府派來的士卒以及送來的歌舞絲竹都打發回去,庖丁刀帶人開始打點行裝。

眾人各自忙碌,伍封與楚月兒說了會兒話,正想派鮑興出去打聽姬仁是否從公宮

搬到了驛館,冬雪匆匆從後院上來,道:“龍伯,萊夷的信鴿到了。”

伍封心道:“這信鴿甚是快捷,遠勝於馬的腳力。”將帛書打開看後,歎了口氣。

楚月兒擔心道:“出事了麽?”

伍封道:“府上一切均好,倒沒出事。隻是前些天國君派公子高到萊夷走了一趟,

要我準備一份厚禮,等晉事一畢便到成周去,趕在年底向天子賀壽。”

楚月兒道:“這其實是件好事,月兒聽說各國不貢天子已久,平時也少派使節到

成周,夫君這一去,雖然不是進貢,但世人都會說齊國重禮。”

伍封點頭道:“自從先君亡故後,齊國和田氏都大被惡名,這樣一來對齊國自然

是好。”

楚月兒道:“事情雖好,隻是公主年底生產,這麽一來,豈非公主生產之時我們

還在成周?久未見著,也不知道公主怎麽樣了。唉!”

伍封歎道:“這必是田恒的主意。”

楚月兒道:“夫君怎知道是相國的主意?”

伍封道:“國君最喜歡公主,隻要公主高興,天大的事也不理會,怎會讓我棄公

主生產而不顧?想是田恒設法苦勸,國君被迫答應。眼下雖然隻是九月,我們往萊夷

趕一個來回倒是可以,隻是日子相撞了,公主十二月生產,天子的大壽也是十二月,

無法兼顧。”

楚月兒道:“這還真有些煩惱。”

伍封道:“眼下國君讓我去,便隻好如此了。其實我早想去成周,若非公主要生

產,就算國君不許,我也會帶你到成周去拜見老子。”

楚月兒問道:“夫君不想見見人稱天下第一奇女子的夢王姬麽?”

伍封歎了口氣,道:“我還哪有這份心思?自從遲遲、柔兒先後亡故,飛羽、燕

兒遠嫁,又想起西施姊姊又遠在吳宮寂寞,移光、蟬衣之亡故,便有些心情鬱悶。日

後什麽女子我也不想交結,隻要你和公主能平平安安在我身邊,我便心滿意足了。”

楚月兒點了點頭,知道趙飛羽和田燕兒的這兩頭親事對夫君打擊甚大。

這時,姬仁到了府上來,伍封將他迎到堂上。

姬仁道:“在下今日已經移居城南驛館,眼下已經備好酒宴,特來相邀。”

伍封笑道:“正好,這便去吧。”

到了城南驛館,伍封隨姬仁到了一間精致的廂房,廂房中有一個年輕人等著,姬

仁道:“這是在下長子介兒,今年方成冠禮,還未受職,他的劍術是在下所教,卻能

勝過在下,人還算聰明,此次非要隨在下來此。”

伍封見他的天子之孫,不敢怠慢,與姬介施禮相見。雖然他的實際年齡不足二十

歲,比姬介還小,不過他與姬仁平輩結交,姬介便對他執晚輩之禮。

伍封順眼看了看四周,隻見此房分內外二室,並無其他客人,伍封與姬仁在外室

對坐,姬介因是晚輩,陪坐在一側,侍人奉上食案,酒肴肉羹紛紛送了上來。

伍封洗手之時,隨眼看看室中,見鋪呈甚簡,內室與外室之間的門戶上垂著長長

淡綠色的布簾,十分雅致。

三人對飲了三爵,姬仁道:“這幾年龍伯威名日盛,在下雖遠在成周,也聞聽大

名已久,好生相敬。”

伍封笑道:“王子何必這麽客氣?其實在下不懂得韜誨,行事過於招搖,以致得

罪了許多人。”

姬仁道:“大丈夫在世,隻要不違忠義,正該轟轟烈烈,龍伯年紀小過在下二十

餘歲,卻深明軍政之道,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伍封聽見“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八個字,微微吃驚:“正直而不肆意不顧,光

亮而不耀人眼目,此語甚妙!在下行事大致依此,隻不過說不出來而已。”

姬仁笑道:“這並非在下之語,而是老子所說的。老子雲:‘其政悶悶,其民淳淳;

其政察察,其民缺缺。’此語是說治政者事寬厚待人,百姓便會忠誠守禮,治政者嚴

厲馭民,百姓便會變得詭詐狡詰,是以要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伍封道:“老子的學問貫通天地,王子身在成周,想必時時向老子求教,在下羨

慕得緊。”

姬仁搖頭道:“在下這幾句話是老子的弟子關喜所授,關喜是成周西城關尹,守

西麵城門,在下偶能見麵候教,可惜見不到老子之麵,思之甚憾。”

伍封奇道:“老子便在成周,王子如何見不到他?”

姬仁道:“這事情就有些玄奧了,老子身為天子的典藏史,雖然在成周大典之府

看管典籍,可無人能見到他。去年王弟姬厚派士卒滿府搜尋,明明聽到聲音在府中,

可就是見不到人。”

伍封愕然道:“老子的行止真是神秘莫測了!如此高人,王子厚怎能如此粗暴莽

撞相待?”

姬仁歎了口氣,道:“王弟行事與在下不同,唉,此事不說也罷。”

伍封暗暗稱讚:“姬仁果然甚賢,換了旁人,見我與他親厚,多半會大倒苦水,

細數姬厚的不是之處。這人卻不願意述弟之惡。”點了點頭。

姬仁道:“在下雖然才識得龍伯,但早就聽說龍伯撫平九夷、平定楚亂、助吳勝

越,有非常之本事,在下想拜龍伯為師,學些兵法政事。”

伍封笑道:“在下對政事不甚通達,兵法也隻是略知一二,怎配為王子之師?眼

下成周有老子這當世奇人,又有南郭子綦這劍術高手,王子大可以向他們求教。”

姬仁歎道:“在下曾想向老子學藝,可惜連麵也見不著,關喜又說他自己本事平

凡,不足以為在下之師,南郭先生雖然教過在下一些劍術,不過他生性淡泊,不喜歡

結交權貴,也不願意收在下為徒。想來是因為在下天賦平平,讓人看不上眼。”

伍封點頭道:“大隱隱於市,他們都是隱世高人,自然不喜俗事,倒不是看不起

王子。是了,聽說有位夢王姬極有學問,被稱為天下第一奇女子,應該是王子的姊妹

吧?”

姬仁道:“想不到龍伯也聽說過舍妹之名!舍妹曾親自向老子問史,又曾派人向

孔子問禮,大典之府的諸種簡冊幾乎全部看過,的確很有學問。不瞞龍伯說,在下雖

是其兄,也常常向舍妹討教。隻是她是在下妹子,怎好為師?”

伍封道:“王姬的學問遠勝在下,未必非要拜師,若是在下也有這麽個小妹,定

會時時討教。其實在下是個粗人,成周中有老子,又有夢王姬、南郭先生,在下還想

向他們求教呢!怎敢厚顏為人之師?”

姬仁點頭道:“龍伯如此謙讓,在下更是要求教了。要不今日先行這拜師之禮,

待在下回到成周向父王告假之後,再趕到齊國候教。聽說龍伯家臣中還有數位是孔門

高弟,正好討教。”

伍封見他的確是一心求學,心道:“如此好學之人倒也少見。”笑道:“王子好學

之心至此,在下倒有個主意:年底是天子大壽,寡君早備了一份大禮,令在下到晉送

親畢後,再趕到成周向天子賀壽。在下大約在成周要呆上數月,便可以教王子一套劍

術,其餘的事以後再說。這也算不上師徒,拜師倒是不必。”

姬仁大喜道:“原來齊侯還有此心,真是難得!龍伯何時動身?在下使命已畢,

要不在下與龍伯一路同行,權作向導?”

伍封笑道:“有王子同行,那是最好不過了。一陣間在下向晉君和趙老將軍告辭,

行期定後再來相告,多半在明後日之間。”

他想了想,又道:“眼下是九月中,離天子大壽還有三個多月,要是在下一路宣

揚為天子賀壽,王子以為晉國會否也派使者到成周去呢?”

姬仁眼中一亮,道:“齊國派使,晉國多半會派。龍伯這麽做甚妙!這些年成周

中少見列國使者,父王二十六歲即位,在位已有四十二年,眼下身子不大好,每每臥

床養病,若是有齊晉大國使者賀壽,必定大悅,或可減輕病情。”

伍封見姬介十分乖覺,二人說話時不插一語,隻是仔細聽著,顯是十分留心。

伍封讚道:“王孫為人沉穩慎言,十分難得。”

姬介答道:“小侄初次出外,政事不通,不敢胡亂言語,免得惹人恥笑。龍伯萬

勿以為小侄這是傲慢。”

伍封嗬嗬笑道:“王孫敦厚有禮,在下怎會誤會呢?”

姬仁笑道:“介兒最得舍妹喜歡,他比舍妹略小幾歲,從小便在一起,他的學問

是舍妹親自教的,相當難得。”

午飯後伍封告辭出來,直往晉宮去,見了晉定公辭行。

晉定公歎了口氣,道:“龍伯就要走了?寡人也不好強留,一路珍重,日後有暇

時,再到晉國來。”

伍封點頭道:“列國互通使臣,日後外臣定有機會再來晉國。”

晉定公道:“唉,也不知下次龍伯來時,寡人是否還能見到龍伯的風采,隻怕寡

人這身子支撐不了多久了。是了,齊國是薑姓,能派龍伯為使為天子賀壽,晉國與天

子同姓之國,若不派使者隻怕有些不像樣子。”

伍封不便對晉事評論,隻道:“國君所慮得是。”

伍封出了宮,又趕往趙府,趙府仍然宴慶不斷,隻不過宴飲的多是族人了。伍封

見趙鞅正忙著待客,卻不見趙無恤,笑問道:“無恤兄還與新婦在房中麽?”

趙鞅笑道:“哪裏,早日龍伯送親來後,無恤飲了些酒,匆匆趕去送飛羽和任公

子了,他們早就約好,任公子和飛羽在巨鹿等候他數日。”

伍封大感驚奇,問道:“昨日無恤兄大婚,怎麽當日便走了?”

趙鞅歎道:“無恤兄將乃姊遠嫁代國,心裏過意不去,這些天總是鬱鬱不樂,他

這是姊弟情深,老夫也不好阻止。或要月餘才能回來。不過冷落了燕兒,有些不成樣

子,好在時日方長,日後讓無恤好生對待燕兒才是。”

伍封心想這趙無恤果然異於常人,放下這如花似玉的新娘子不顧,卻要趕到代國

走一趟,換了自己定不會如此。也怪不得他們這麽快就知道巨鹿商卿亡故,想是一直

與巨鹿聯係安置之故,不然按禮等喪訊送來,隻怕還有好幾天。伍封搖了搖頭,遂說

了要到成周之事,道:“晚輩想明日動身,特來告辭。”

趙鞅點頭道:“為天子賀壽?田相這主意不錯。天子在位已有四十多年了,年紀

高大,身子也不甚好,若有齊使往賀,必定大喜。齊國能派使賀天子壽,我們晉國也

要派使者才行,否則,世人定會笑話晉人。一陣老夫便邀智瑤、韓虎、魏駒入宮,商

議此事。”又道:“明日就走太倉促了些,不如改在後日,明日我們設宴酬謝龍伯送親

之德,免得旁人說趙氏薄情。是了,這些天無恤已經派人四下查找過,那桓魋必定不

在晉地,否則定能查出來。”

伍封點頭道:“桓魋不在就算了,晚輩便等到後日才走,不過要先告訴燕兒。”

趙鞅微笑點頭,讓人帶他到後院去見田燕兒,自己去堂上應付賓客,趙鞅自出府

邀三卿入宮去了。

伍封隨家人到了後院田燕兒室前,家人通傳之後,田燕兒請他進去。伍封算是她

娘家的親人,因此可以入房相談。

田燕兒盛裝打扮,隻是眼睛微腫,眼角隱隱有些淚痕,顯是哭過。

伍封歎了口氣,道:“燕兒,後日我便要走了。”

田燕兒微微一顫,道:“龍伯是記掛著公主麽?”

伍封喟然道:“雖然記掛公主,可家中傳來訊息,國君派我為天子賀壽,要先到

成周去。今日特來告別,明日怕是無暇再來了。”

自從離開臨淄的那天起,伍封便是田燕兒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如今聽說要走了,

田燕兒頓感孤苦無依起來,就好像突然間被置身於荒山野地一般,心中大慟,忍不住

放聲大哭。

伍封連忙安慰道:“成周離絳都不遠,我回國之時,會饒道絳都來探你。”

誰知田燕兒越哭越傷心,看見田燕兒如此痛哭,伍封自己也覺得心中酸楚,也不

知道如何勸她才好,心中忽然恨起田恒來,若非他將女兒遠嫁到晉國來,田燕兒在齊

國定是十分高興,怎會如此傷心?再加上那趙無恤也有些不像話,新婚之日便棄下新

婦而不顧。想起當日田燕兒一路隨他到萊夷,平盜賊、習遊水,何等快樂!如今卻與

親人遠離,不免孤苦寂寞。轉念又想:“大凡女子遠嫁,多半都是如此。不過時間長

了,與夫君感情漸好之後,定會重拾快樂。”

田燕兒哭了好一陣,才緩緩止住,啜泣道:“龍伯一路嗬護之情,燕兒終生不忘。

龍伯為國事繁忙,燕兒不該再煩你。燕兒隻想向龍伯要一樣東西。”

伍封道:“你要什麽?我即讓人拿來。”

田燕兒道:“那些小鷹我和月兒養了許多天,這次龍伯走了,未必會將鷹兒帶走,

不如送到我處,每日也好消遣。”

伍封點頭答應,歎道:“燕兒,晉國和齊國不同,你自己保重,有什麽事情多與

田力商議,若有變故,設法傳個信兒給我。”

田燕兒垂淚點頭。

伍封起身道:“我走了。”走出了門,見田力正在門外等著,便道:“田兄,日後

請多多看視,休讓燕兒被人欺侮了。”

田力道:“龍伯放心,服侍四小姐是小人的職責,絕不敢怠慢了。龍伯一路小心。”

伍封歎了口氣,離開了後院,與趙嘉打了招呼後,出了趙府,對鮑興道:“趁智

瑤、韓虎、魏駒入宮議論事,我們到各府走一趟告別,正好免了許多羅嗦。”

轉完各府,又到姬仁處打個轉,約好後日動身,一切忙完回府時,連晚飯時間都

已經過了。伍封讓庖丁刀將那十餘頭小鷹收拾,用竹籠裝好送到趙府交給田燕兒,又

叫了個寺人,讓他趕到巨鹿去,告訴商壺和圉公陽在巨鹿的喪事畢後,到成周會合,

這個寺人便不用又急趕回來,到時候與圉公陽和庖丁刀一並到成周便是。

次日在趙府飲宴,智瑤、韓虎、魏駒、姬仁都到了趙府,歡飲了一日,回府之後,

絺疵、豫讓、張孟談、高赫、西門勇、申叔望、任章、李簡等人代表各府送了不少禮

物來,晉定公也派人來賞賜了些東西,無非是些絲帛金貝一類。倒是趙鞅有心機,知

道伍封行程有變,多半少帶了冬衣,所送的都是皮裘,其中還有兩件狐裘,這狐裘是

難得之物,趙鞅一送便是兩件,的確十分大方。等到眾人告別,早已經過了初更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