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封知道顏不疑陰狠仔細,身手又高明,不敢多呆,忙拖著楚月兒回來,對眾人道:“顏不
疑便在穀口。”將所聽到的事小聲說了,聽得眾人毛骨悚然。
妙公主驚道:“這顏不疑沒一點父子、兄弟之情,如此鐵石心腸的人,當真世上罕見。”
楚月兒恨恨道:“夫君,我去悄悄射顏不疑一箭可好?”
伍封忙道:“使不得,這山洞狹長,轉折不靈,萬一驚動了他們,隻須兩邊洞口一圍,以大
石相填,我們便逃不出去了。”仍見楚月兒氣憤憤地,伍封心疼這小丫頭,便道:“月兒無須氣
惱,徒自傷身,我有個法兒讓你出氣。”
楚月兒奇道:“什麽法兒?”
伍封道:“月兒最想射誰?”
楚月兒想了想,道:“夫差!”
妙公主奇道:“咦,顏不疑和伯嚭也想放火燒我們,月兒怎會恨夫差多一些?”
楚月兒道:“顏不疑本來就與我們有仇,他要害我們也是當然,但夫差就不成樣子了,夫君
不念舊惡,仍對他忠心耿耿,不僅救了他的性命,還兩番退了越人,救了吳國上下,這人居然
仍要加害,太過令人氣惱。”
葉柔點頭道:“月兒說得不錯,夫差如此無情無義,我看吳國早晚要亡於他手。”
伍封搖頭歎氣,拔出了寶劍,在石壁上刻了“夫差”二字,道:“月兒,你便將就些,照著這
名字射箭便了。”
楚月兒畢竟是少女心性,大感有趣,從夏陽手上接過了她的小神連弩,道:“夫君,月兒可
要射我們這個‘表兄’了。”
伍封道:“盡管射吧,天下竟有這種表兄,想想也是無趣。”
楚月兒端著弩,火光下覷得準了,一箭時出,“叮”的一聲,火星濺處,這一箭正好射在那“差”
字之上,深入石壁寸許。
她放下弩,偏著頭看了看那支箭,得意地道:“夫君,我這箭上的勁力好像有些長進呢!”
伍封見她隻射了一箭,立時便忘了氣惱,神態十分可愛,笑道:“月兒大有長進,我也試試。”
秋風將大神連弩遞了上來,伍封接過,一箭射出,那箭正釘在“夫”字之上,竟然深入三寸
以上,小半支箭都插入了石壁之中。
眾人都嚇了一跳,想不到伍封一箭射出,勁力竟然如此之大。
鮑興看得興起,道:“龍伯,小人也射一箭,可好?”
大家都等著小鹿等人回來,伍封見左右也是無事,笑道:“也好,看看你的箭法如何。”
鮑興拿著弩奮力一箭,那箭“嗖”地一聲,射在“夫”字之上,去勢甚勁,準頭也頗佳,隻見
火星濺處,那支箭卻跌落地上。
眾人笑得打跌,小紅笑罵道:“這小興兒當真不知天高地厚,龍伯與小夫人是何等人物,他
們箭上的勁力隻怕十個小興兒也不如!”
葉柔歎道:“其實小興兒箭上的勁力也不小,能將箭射入石中的,恐怕也隻有龍伯和月兒能
夠做到,若換了我,恐怕連小興兒也比不上。”
正說著話,這時小鹿等人走回來,道:“師父,前路已清。”
伍封道:“你們上車在前引路。”
小鹿等人在前引路,伍封與楚月兒斷後,洞中甚狹,隻容得下一車行駛,人車蜿蜒緩行,
尤其是牛馭的輜車甚慢,自是比不得小鹿等人探路時的速度,足足行了一個多時辰才盡數出了
山洞。
伍封帶人將洞口用大石填上,道:“就算顏不疑發現我們走了追來,此洞不通,便隻能饒過
這陽山了,非大半日不能饒過此山,我們眼下大可以略作休息,用些飯食。”
他不說則已,這麽一說,眾人都覺饑腸漉漉,庖丁刀立時帶人去立鼎造飯。
伍封等人下車休息,鮑興、圉公陽自去喂牛馬,葉柔見小鹿四下巡察,知道這一夜最辛苦
的便是他了,將他叫來坐地休息。
伍封道:“由此西行,有路北上,疾馳數日可入魯國之境。”
葉柔道:“龍伯,我們今日雖然逃脫,隻怕這一路上仍然十分凶險。”
妙公主道:“莫非顏不疑還會在途中埋伏?”
伍封搖頭道:“顏不疑今日失手,絕不敢再打什麽主意。他知道我的性子,怕我一怒之下殺
回姑蘇城去,是以一旦未見到我們的屍首,必會趕回城中嚴密防備。”
楚月兒道:“其實我們此刻趁顏不疑不在姑蘇,再殺回城中找夫差算帳也好。”
伍封歎道:“算了,雖然夫差和顏不疑想加害我們,終是沒能得手,我們若殺回城中,一來
違背了先父和母親助吳之意,二來削弱了吳國,讓越人有可趁之機。何況我們受了姊姊的恩惠,
若真是殺回城去,豈非讓姊姊背上了勾結外人殺夫的罪名,難以自處?看在姊姊麵上,便不與
夫差父子計較了。”
葉柔道:“我倒耽心越王勾踐這人,這人報複之心甚重,兩次敗在龍伯手中,更被龍伯生擒
受辱,說不定會派國中高手暗中掩殺。”
蟬衣在一旁道:“計爺厲害得緊,連鳴蜩、條桑、萑葦都能被他訓練成厲害的刺客,隻怕他
的刺客本事更為了得。蟬衣雖不懂劍術,卻看過他使劍,陰惻惻地十分嚇人。”
伍封點頭道:“柔兒和蟬衣說得有理,那莠葽多半也是個厲害的殺手,我們一路上還得小心,
隻要我們小心提防,倒不怕被他們偷襲得手。”
說話時,隻見山那邊已被火光映得通紅,想那桃花此刻定然已是一片火海。
伍封歎道:“若非姊姊的陽山桃,我們此刻都已經葬身火海了。我們的性命都是姊姊所救,
此恩此德,當真是無以為報。”
眾人想起今日之險,暗暗心驚,水火無情,若非西施的那些陽山桃,大家怎會想到夫差居
然會派人加害他們?若非及時逃出桃林,這大火一起,就算有通天徹地之能也難逃脫這熊熊烈
火。
庖丁刀等人拿上飯肴,眾人匆匆用過,伍封道:“今日得連夜趕路,明日疾馳一日,過了大
江,我們由水路從邗溝經淮水、泗水入魯,便無恙了。”
妙公主道:“為何定要入魯國去?似乎直往北上,過莒國到齊要近一些吧。”
楚月兒道:“夫君定是想去看看柳下師叔。”
伍封笑道:“我久未見過柳大哥了,自然要去見見。不過我最想的是到夫子墳上,向外公告
個罪,請他免了柔兒的服衰之禮,我先與柔兒完婚了再說。今日若非柔兒吃桃時提醒,我們怎
猜得到姊姊的暗示?柔兒救了我們這麽多人,立下大功,我無以為報,隻好以身相許了。”
妙公主等人嘻嘻笑著,一起向葉柔瞧過去。
葉柔見伍封口不擇言,當著眾人胡說八道,啐了一口,大羞逃開了去。
伍封哈哈大笑,站起身來,張臂追了上去,將葉柔緊緊抱住,葉柔“嚶”了一聲,道:“龍伯!”
伍封笑道:“我聽你總是叫我‘龍伯’,甚是氣悶,總想聽你改口叫我‘夫君’我才高興。”
葉柔臉上發熱,小聲道:“龍伯先放開我再說。”
伍封搖頭道:“不成,你如果不叫我一聲‘夫君’,我便一直將你抱到魯國去。”
葉柔囁嚅了老半天,小聲道:“是了,夫君大人,你無賴得緊哩!”
伍封心花怒放,放開了手,葉柔退出了三四步,笑吟吟看著他。
伍封哈哈大笑道:“你再叫……”,忽然隱隱聽到“嗡”的一聲,伍封興高采烈之下,未曾在
意。
葉柔臉色大變,猛地撲了上來,將伍封緊緊抱住,隻聽“嗤”的一聲,葉柔輕輕哼了一聲,
渾身軟了下去,道:“夫君!”
伍封大驚,低頭看時,隻見葉柔背上插著三支利箭,每支足有半支箭沒入。此時又聽見“嗡”
的一聲,伍封抱葉柔閃身開去,又有三支長箭從二人身邊擦了過去。這一發三矢的本事,天下
間隻有王子姑曹一人才會。
隻聽楚月兒怒叱一聲,人影閃動處,楚月兒已握劍向箭飛來處撲了過去,登時聽兵刃碰響,
楚月兒已與人戰在一起。
伍封抱著葉柔坐在一旁,見葉柔雙目緊閉,隻覺抱在葉柔背後的手上熱熱地,鮮血從葉柔
的背上冒出,流在伍封的手上、腿上、腳上。一時間,伍封如同失魂落魄一般,口中不住地叫
著:“柔兒!柔兒!”腦中一片空白,也不知該做什麽,才能挽回葉柔正漸漸離去的生命。
王子姑曹的箭頭尖細,即使是“龍鱗軟甲”也擋不住。葉柔多謀善斷,想是聽見那一聲格
外響亮的弓弦聲,猜知是王子姑曹放箭,又知道“龍鱗軟甲”防不住他的箭,鐵甲也未穿在伍
封身上,才會以身相蔽。若非葉柔撲在身上擋住那三箭,這三支箭此刻便插在伍封的胸口上了。
這時,小鹿和鮑興同時怒吼一聲,已衝了上去,四燕女也跟著衝上,山石後驚出了十餘人,
狼狽四竄,卻被盛怒之下的小鹿和鮑興左衝右突,刀斧如電,一個盡數殺了。
細看與楚月兒激鬥的那人,果然是有吳國第一勇將之稱的王子姑曹,隻見他手上拿著一支
勁弓,另一手執劍,與楚月兒鬥得甚緊,不消說,適才的箭定是出自這勁弓,楚月兒上來得快,
他連弓也來不及棄下,若非伍封已毀了他的大鐵弓,這箭由鐵弓射出來,隻怕會一箭穿透二人,
就算有葉柔以身相隔,連伍封也不能幸免。
王子姑曹的劍術本就不及楚月兒,六七招之後,被楚月兒一劍刺穿了肩胛,王子姑曹大叫
一聲,手中長劍墜地。
這時候小鹿閃身上來,一刀橫掃,將王子姑曹的一條腿硬生生切落下來,王子姑曹狂吼一
聲,栽倒在地。
四燕女飛速在四周巡視了一遍,見再無敵人,這才回來,與妙公主等人一起圍在伍封和葉
柔四周。
妙公主此刻正扯了數條帛帶,替葉柔裹傷。
伍封低頭看著葉柔蒼白的臉,心中大痛,眼淚墜落,掉在葉柔的臉上。
葉柔臉上忽地掠過一縷紅潮,緩緩睜開了眼,嘴唇歙動著,卻發不出聲音來,眼中卻露出
熱切的眼神。
伍封道:“柔兒,柔兒!”低下頭向葉柔唇上深深吻了下去,過了良久,伍封才抬起頭來,
隻見葉柔臉上掛著甜甜的笑,早已經香消玉殞了。
妙公主等人放聲大哭起來,楚月兒也飛撲過來,哭道:“柔姊姊!”
小鹿提著姑曹過來,將姑曹擲在地上,哭道:“姑姑!”哭了一陣,怒氣上湧,揮刀向姑曹
狂劈,隻聽姑曹慘叫了十餘聲,便再無聲息,隻有周圍的一片哭聲和刀劈入骨的刺耳聲音。
伍封淚如泉湧,呆呆地抱著葉柔的屍體,也不知過了多久,便聽鮑興道:“小人從草叢中拿
了個活口。”
伍封也未曾在意,隱隱聽見鮑興問那活口,大致是王子姑曹從姑蘇逃到了陽山躲著,一路
上士卒四逃,到了陽山時身邊隻剩下十餘名親信,本來他們躲在桃花穀中,白天見有大批吳兵
趕來,便出穀藏身,躲在這附近,正好遇到伍封等人在此地暫歇。王子姑曹深恨伍封,故而才
偷放冷箭,欲將伍封一箭射死。
小鹿滿臉陰沉,提著刀向那人緩緩走過去,那人見小鹿狀若瘋魔,先前他見小鹿將王子姑
曹活生生斬成肉醬,早以嚇得肝膽俱裂,此刻見小鹿走上來,驚得屎尿齊迸,禁不住高聲大叫,
嚇得暈去。
伍封拭了拭淚,抬起頭來,道:“小鹿兒,留下他的性命,也好叫夫差知道,可在何處為王
子姑曹收屍。”他抱著葉柔站起身來,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走吧!”將葉柔放在銅車上,用
大旗裹著,眾人上了車,西去五裏,到了北上的大道,一路北行。
次日晨時,眾人到了雲陽城,伍封命大家在城外暫歇用飯,妙公主和楚月兒見伍封怔怔地
守在葉柔的屍體之旁,心中甚是耽心。雖然這一晚伍封十分鎮定,發號施令中並無異處,但每
每閑下來便在葉柔身邊發呆,總讓人覺得在他的心中,蘊藏著一觸即發的狂風暴雨一般。
眾人一夜未眠,都有些疲倦,鮑興喂了牲口,妙公主讓各人倚在車上小睡,又去將小鹿哄
得睡下,心中尋思從何處覓一處上好的棺木來,也好為葉柔入斂再說。楚月兒與四燕女守在伍
封身邊,暗暗垂淚不題。
才歇息一會兒,便見一群人從城中飛馳而來,馬車近時,見為首的竟然是那王子季壽,他
身後是一群老老少少大抵是裏正、鄉老之類的百姓,他帶這些人來,自是想接伍封入城。
伍封卻恍若未見,隻是低頭坐在車上。
王子季壽下車道:“王叔,小侄昨日才被越人放回,聽說王叔已經走了,知道王叔必會過雲
陽城,是以急馳一日一夜,趕來雲陽與王叔道別。王叔為何不入城歇息?”
看他的神色,似乎根本不知道夫差曾派了顏不疑和伯嚭要加害伍封。
伍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
王子季壽見眾人神色不對,愕然道:“出了什麽事?”
鮑興上前,將昨晚的事小聲向季壽說了一遍,王子季壽驚得麵如土色,道:“這,這事,父
王怎會如此?其中是否有何誤會?”
伍封勃然怒道:“誤會?夫差派人加害我們,在桃花穀外放火的是王子不疑、伯嚭和伯乙,
暗放冷箭的是王子姑曹,若非在下等念及吳民,昨晚便已經回身殺入姑蘇城中去了!”
王子季壽見他鐵青著臉,額上青筋綻怒,一幅殺氣騰騰的樣子,嚇得倒退幾步,不敢說話。
他從越人手中脫困出來,便想向伍封道以謝意,聽說伍封已走,才會趕了來相送,夫差和顏不
疑等人的計謀他又怎會知道?
他身後的百姓聽在耳中,齊齊看著王子季壽,口上雖然不說,心中卻齊聲暗罵吳王夫差的
無道。
王子季壽向來口辭便結,但此刻口中囁嚅,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是滿頭冷汗,滿臉歉
意地呆站著。
伍封沉聲道:“王子被越人放回之時,顏不疑與伯嚭已帶人動了身,這件事王子自然是毫不
知情,在下也不會怪你。不過此刻在下卻有一事想請王子相助。”他盛怒之下,也不當夫差是表
兄了。
王子季壽忙道:“王叔盡管吩咐,就算要小侄以一命償還,小侄也會願意。”
伍封哽咽道:“柔兒遭遇毒手,眼下離齊國尚遠,隻好請王子代覓一上好的棺木,暫時入殮,
以免暴露途中。”
王子季壽道:“小侄這便去辦,王叔是否入城歇息?”
伍封搖頭道:“我們就歇在這野外吧。”
王子季壽帶著人飛馳回城,過了一陣,一批批的役人、傭仆、侍衛紛紛馭著輜車趕來,為
伍封一眾立帳鋪筵、安鼎燒湯,服侍他們沐浴更衣之內,一個個十分殷勤,極力討好,想是王
子季壽的安排。
過了一個時辰,王子季壽帶了一隊城兵趕來,先命城兵四下裏遠遠地護衛,自己親自與侍
衛從車*一具銅棺抬了下來,問了靈帳所在,抬了入去。伍封見那銅棺雖然不大,卻是鏤紋
鑲金,十分精致,也不知道倉促間季壽從何處覓來。
妙公主等人親手為葉柔洗浴更衣,伍封抱著葉柔的屍體放入棺中,細看良久,想起葉柔一
生不幸,先嫁葉公沈家,未入門便當了寡婦,然後又被顏不疑傷了手,被迫到齊國,投入昌國
子劍門下,自己雖與她定了親,卻因外公孔子去世,以致好事不諧,唯臨死之際才改口叫了自
己兩聲“夫君”,日後再想聽她叫喚已是不得,想到此處,忍不住淚如雨下,看了半個多時辰,
才緩緩推上棺蓋。
才蓋上一半,又停下手來,哽咽道:“月兒,去將柔兒的寶劍、甲胄拿來,我不在她身邊,
有些不大放心,別給人欺侮了。”
楚月兒將葉柔的寶劍、甲胄、長矛盡數拿來,伍封小心放在棺中,妙公主又拿了許多珠玉
金帛之類,伍封也盡數置於棺中,涕淚良久,這才狠心將棺蓋上,扣緊棺上的釘環。
接著便是致祭焚香之類,王子季壽想得仔細,還帶了一群巫者來,在棺前行著吟舞驅邪的
巫事。
忙了大半日,此事早就傳遍了雲陽城一帶,鄉老、百姓紛紛而來,前來祭拜,又向伍封致
敬不提。
當晚王子季壽陪著伍封等人在靈前坐了一夜,百姓也在外陪坐,第二日早上,伍封命人收
拾上路,命大家都穿上甲胄,不到魯國,不許除甲。四燕女替他穿上甲胄之時,伍封尋思:“那
時我若是身有鐵甲,柔兒也不會為我以身蔽箭了。”這麽想著,忍不住垂下淚來。
王子季壽道:“小侄帶人護送王叔到淮水之上。”
伍封知道他一番歉意,欲極力討好以彌補夫差之罪過,便未加拒絕,用輜車將葉柔的銅棺
載著,大隊人馬緩緩上路,沿途無數百姓跟著逶迤相送,聲勢極大。
伍封心道:“這樣也好,就算越王勾踐派了人來暗算,見如此聲勢也不敢下手。”
晚間到了淮河口上,便見一艘運兵大舟停在岸邊,這是吳國獨有仿餘皇大舟所造運兵大舟,
齊國也有兩艘,都在伍封手上。這運兵大舟王子季壽命人先來安排妥當的。乘舟沿邗溝北上,
可至齊魯國境。
這條邗溝東北通向齊魯的射陽湖,西北與江淮之水相合,北達沂水,南入濟水,是夫差當
年為了與中原各國會盟,發士卒數萬所築,耗費國力無數,邗溝十分寬闊,形如大江,若乘這
艘大舟行於溝上,一路北行,倒是十分快捷。
王子季壽將眾人送上了船,安置停當,吩咐漿手、仆傭、守船士卒一路上小心服侍眾人,
聽伍封的號令,並說途中如有變故,回來後定要重重處罰。他怕伍封等人見疑,是以船上除了
數十漿手、傭仆之外,便隻有十名守船士卒。
王子季壽帶著雲陽的鄉老先到葉柔棺前施了大禮,然後滿臉歉然地對伍封道:“父王定是被
小人蒙騙,以致所為失當。小侄身為人子,也不好置評,隻能代吳國上下向王叔致以歉意,隻
盼王叔能念以吳民福祉,勿深怪吳國。這艘運兵大舟便送給王叔,不必駛回了。”
伍封歎道:“王子果然與他人不同,在下有一言,請王子轉告夫差。”
王子季壽道:“王叔盡管吩咐,小侄必定會轉告父王。”
伍封沉聲道:“昔日先父忠心為國,反被夫差所殺;在下不念舊仇,千裏赴吳以救吳難,其
實也是稟先父之誌。在下並無他念,因此才會離吳回國,誰知道夫差還會派人暗中掩殺。如此
視忠義如仇,實乃亡國之道。”
王子季壽點了點頭。
伍封又道:“若非夫差派顏不疑和伯嚭在桃花穀放火,柔兒也不會遭到王子姑曹的毒手,是
以柔兒之死,實乃夫差、王子姑曹、顏不疑、伯嚭、伯乙等人所為,此仇在下牢記在心,不敢
稍忘。”
王子季壽嚇了一跳,忙道:“王叔,這個……”
伍封道:“我有八個字,是說給夫差聽的:善待百姓,遠離奸佞。若夫差不能做到這八個字,
我必會回到吳國,將夫差、顏不疑、伯嚭盡數殺了,為柔兒報仇!”
王子季壽一迭聲道:“是是是。”
伍封又道:“如果吳國不能富民強兵,三年之後,越人必定大舉入寇。本來,在下曾打算三
年後再來吳國,以赴國難,但夫差既然視我如仇,在下便不再理會吳越之事,叫夫差好自為之,
否則,在九泉之下,夫差隻怕也無顏見吳人的列祖列宗了。話已說完了,請王子下船,我們即
刻便走了。”
王子季壽道:“王叔何必這麽急,依小侄之意,不如此請暫留此地,小侄趕回姑蘇去,看看
有何法子解此……”
伍封搖頭道:“在下這幾日心思起伏,殺機時興,常有殺回姑蘇之念,隻怕留得久了,會忍
不住回姑蘇殺人,王子還是不要留在下的好。”
王子季壽嚇了一跳,不敢說話。
伍封長歎了一聲,對王子季壽道:“賢侄,我有話對你說。”
王子季壽見他突然又改口稱他為“賢侄”,忙道:“王叔有何教誨?”
伍封將昨晚從伯嚭和顏不疑口中聽到的事告訴了他,道:“賢侄,以你的本性脾氣和眼下的
實力,絕對鬥不過顏不疑和伯嚭,你請夫差給你一處封邑,最好是遠離姑蘇,多派耳目在姑蘇
城中,一旦顏不疑想害你時,你便逃到齊國來找我。”
王子季壽驚怒之下,又大受感動,想不到父兄如此害他,他仍能不遷怒於他,為他著想,
兩眼熱淚如注,哽咽道:“小侄記得了。”黯然帶著鄉老們下了船。
伍封看了看天,隻見天藍如碧,白雲輕翻,一頭大鷹在頭頂低飛盤旋,再看水中渾濁,便
覺世上之事如同這渾黃的邗溝之水一般,難覓清明之處。
伍封向岸上瞧去,見王子季壽悵然立在岸上,茫然若失,心道:“夫差的五子之中,太子友
和王子地死於越人之手,王子姑曹跋扈不仁,顏不疑陰狠殘忍,唯這王子季壽純實厚道,為何
都是一父所生,卻大不相同呢?”
妙公主與楚月兒站在他的左右兩旁,妙公主道:“夫君,這王子季壽還算……”,此時運兵
船緩緩離岸,劇晃了幾下,妙公主忽覺心中煩惡,立足不住,張嘴欲嘔,伍封嚇了一跳,忙將
她抱住,問道:“怎麽?”
楚月兒扶住妙公主道:“公主,你向來並不暈船,怎會如此?”
妙公主皺眉道:“多半是久未乘舟之故吧!”
伍封和楚月兒先將妙公主扶到中艙,小鹿聞訊趕來,他隨公輸問學醫頗久,有些手段,上
來為妙公主把脈,過了好一陣,道:“師父,公主有喜!”
伍封又驚又喜,道:“真的?”
小鹿點頭道:“已有月餘了。”
本來眾人因葉柔的喪事都有些垂頭喪氣,此刻平添了若幹喜慶,鬱悶之情便淡了幾分。
伍封道:“這真是大好消息,若是柔兒知道……”,歎了口氣。
妙公主道:“我去說給柔姊姊聽。”
伍封與楚月兒小心扶她到了停放葉柔銅棺的艙中,三人坐在棺前,絮絮叨叨地說些家常話。
眾人數日未曾認真歇息,不免疲乏,船上既然有人服侍,便都閑了下來,等仆傭送上飯食,
眾人用了些酒肴,各自歇息。
伍封與妙公主、楚月兒在葉柔棺前坐了一陣,都覺得十分疲憊,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伍封漸漸醒來,想睜眼時,眼皮卻沉重無比,無法睜開,吃了一驚,正
要起身,才發覺手足絲毫力氣也沒有,細細感覺,才知道手足被牛皮粗繩牢牢捆住,他大驚之
下,便聽不遠處有一縷細微的呼吸聲,其聲十分熟悉,正是妙公主睡熟時的呼吸,心道:“公主
既在,月兒定在一旁,她用的是臍息,便聽不到她的呼吸之聲。”心中歎了口氣道:“糟了,這
番中了別人的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