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夢了無痕
聽到這三個字,我的心像被一柄大錘猛敲了一記,即使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這三個字砸得呆了幾秒鍾。
“那,你有同伴嗎?當初在一起的同伴?”忽然發現問這樣的問題很艱難。
君不見伸出手,玉雕似的手執起酒壺,給我和他自己各斟上一杯,笑著說:“不妨邊吃邊聊。”
基本上從他一進來,就當夏箜篌和那兩個女孩不存在。夏箜篌一直拄著下巴在看,旁邊兩個女孩果然不多話,就那麽靜靜坐著。
被三個人直勾勾地盯著,君不見不當回事,我卻有些受不了。
火速給夏箜篌夾了一碗菜,什麽幹的稀的煎的煮的,一股腦推給他,從嗓子眼裏擠出個“爹”字:“快趁熱吃,吃完了去做你的事!”
夏箜篌看看那碗菜,揉了揉鼻子說:“乖,爹不不餓……”
你怎麽可以不餓,我還指望你趕緊吃飽了領著那兩個姑娘進屋裏去呢!我衝他猛使眼色,他看了一眼在我身邊微笑的君不見,長長舒了口氣,終於鬆了口,向旁邊的女孩笑道:“揀幾樣你們喜歡吃的,咱們進屋去。”
他們終於進屋了,門無聲地合上,我忽然看著那扇關著的門有點別扭,關在裏麵幹什麽呢?
君不見問我:“姑娘剛才問我同伴?是指宮裏的,還是更早的?”
我回過神來看他,他表情淡然,初見時那種魅惑忽然全沒了。這樣我倒覺得舒服了不少。
“所有,宮裏的和更早的,他們呢?”
“原來姑娘喜歡聽人講故事。”他微笑著喝了口酒,眼睛朝我望過來,目光中好像忽然藏了兩隻鉤子,看得我一陣六神無主——蠱惑之術啊!他用得可比當年的小洛好得多。
明知道他的眼睛不能看,卻還是忍不住被吸引,我趕緊低頭喝酒,拚命管住自己越來越不聽話的目光和心思。我血統不純,這種蠱惑之術是一點也不會,不隻不會,也沒什麽抵抗力……
我捏著酒杯不看他,垂著眼說:“你不要對我用蠱惑術,我隻想跟你聊聊天。”
那兩隻鉤子頓時撤了,他輕輕“哦”了一聲。我扭頭看他,那雙眼睛又茫然了起來,這個君不見,他不處於“職業狀態”中時,眼神常常是放空的。
我說:“我喜歡聽人講故事,你講你的故事給我聽吧。”
“那姑娘陪我喝酒吧,有了三分薄醉,才能想起更多往事。”他微笑,再給我滿上一杯酒。倒酒時他的身子傾過來,幾乎挨著我,我聞著他身上的清香,有種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覺。忽然看見他微敞的衣領裏,象牙色的脖子上有一抹紅痕,像是陳年的刀傷。
忍不住問他:“這是傷疤嗎?”那是咽喉的下方,長長的紅痕,如果是刀傷,當年他恐怕差點死了。
他點點頭,指尖把領口撥開一些,我才看見還有一條縱向的傷痕在鎖骨上,長長地延伸下去,隱沒在他的衣服裏。
看著這兩條傷疤,滿肚子的問題忽然一個也問不出口。
他喝幹了一杯酒,酒杯抵著唇,微笑著說:“難得有遠道來的客人隻想聽故事的……我都快忘記從前的事了。十六歲以前我跟幾十個同鄉一起住在西門府裏,那些同鄉進宮後死了十幾個,我活下來了……”
“怎麽會……怎麽會死?”
“自己不想活的話,想死很容易的。”他笑著瞥我一眼,眼裏的鉤子又露出點尖,我當沒看見。
那兩道傷痕在他細白的肌膚上紅得觸目驚心,我的視線總不由自主被吸引過去:“這兩道傷是怎麽弄的?”
“在宮裏,我們需要忘掉舊時的交情,以命相搏,活下來而沒有留下傷痕的,可以留在宮裏。留在宮裏隻要伺候一個人,很多人拚命想要留下。常常使盡了手段,最後死在往日最好的朋友手裏。”他眼睛裏多了一抹水光,我以為他要流淚,誰知他還在笑:“這兩道疤是我親弟弟留下的。”
“那你弟弟呢?”
“被我殺了。”
他語氣淡得像在說“剛打死一隻蒼蠅”,我心裏一痛,他的目光卻又糾纏上來:“我殺他,是為了他好,活著的人才是最痛苦絕望的,姑娘你說是麽?”
我嗓子發緊,喝了一口酒,轉過頭去,卻躲不開從他眼裏身上彌漫而來的絕望和悲傷,像一條條柔軟靈巧的蛇,帶著比絕望和悲傷更激烈的東西蜿蜒而來,爬遍我的每一寸肌膚,還要鑽進毛孔和血脈。
“離開皇宮以後,我到了眠月樓,我告訴自己要及時行樂,才不會讓痛苦壓得我不能呼吸……”他的聲音低低地響在我耳畔,帶著慵懶和誘惑,呢喃不休:“我喜歡挑選客人,不喜歡的,不過敬上一杯酒,喜歡的……”
“我很喜歡你,一看到就喜歡,很多年沒有見過這麽幹淨的人了……”他細長的手指拂過來,我不能躲閃,連空氣裏都充滿曖昧和誘惑,他指尖冰涼,卻帶著令人燃燒的力量,俯到我耳邊輕聲問:“告訴我,你看到了誰?”
我呼吸急促,身體戰栗,眼前的人讓我渴望擁有……那是,小洛。
小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