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柳先還端坐在上首,想她平日裏應付形形色色的客人,自有自己的一套待客經驗的,不想此刻見我紅著眼睛,不禁也有些慌亂,“晴如妹妹,雖當日看著你與往常那閨閣裏的小姐大不相同,言語間對我等煙柳之地的女子並沒有輕視之意,甚至還透著股欣賞,說實話,如柳心內確實有些不解,不知晴如妹妹是真性如此,還隻是因了禮數方對如柳客氣些。故如柳固然有心結交,奈何身份懸殊,並不敢十分親近。”

我點點頭,知她說的亦是常理,的確,從在門口裏那守門的大娘的態度上就可知一二,在古代的文化教育背景下,一般情況下,是不可能有閨閣中的未婚女子來這種地方的,雖然天昊民風開化,對於女子的外出自由等並沒有什麽限製,可是,對於普通的老百姓來說,如常思坊這種地方,終究不是女孩子能來的地方,更別提與這裏的女人做朋友了。

“晴如現在已經坐在這裏了,茶也吃上了,那如柳姐姐覺得晴如是真性情,還是假情意?”我淡淡的瞟了莫如柳了眼,雖我有心結交如她這般豪爽自立的女子,但似乎也不能總是我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若是莫如柳心有芥蒂,或是她有什麽其他的顧慮,我勢必也不會勉強於她。

莫如柳也是常日裏人群裏打滾的,聽得我這話,已知我略有些不喜了,忙忙的從上首走下來,來到我麵前,拉起我的手,滿臉的歉意,“晴如妹妹,這就是如柳姐姐的不是了,是如柳誤會了妹妹的君子之心,請妹妹原諒則個。”

說著,歎了口氣,雙眼亦有些霧意,“妹妹出生名門,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家閨秀,能夠降尊紆貴與如柳相交,如柳當然是感恩不盡的,先前是因了如柳心內的自卑,言語裏當綿了軟刺,也是如柳僅有的一點自我保護,若是有不敬的地方,傷了妹妹的心,還請妹妹能夠理解一二,於如柳來說,是很欣喜能有妹妹這樣的朋友的。”

我亦站起身,反手握住如柳,真誠的道:“如柳姐姐,且千萬別這麽說,既然晴如來了這裏,就萬沒有那什麽大家閨秀不大家閨秀的想法,對於晴如來說,如柳姐姐以一己之身,外出應酬客人,護得這常思坊的大大小小不受外人欺淩,已是相當的難得,誌氣不讓須眉,有什麽好自卑的?且,晴如覺得,朋友相交,貴在平等。像咱們這樣,開開心心的做對好姐妹,有什麽開心或是不開心的事,都能有個人說道說道,最是樂和不過的。別人怎麽說,與我有什麽相幹,嘴長在他們身上,我管不了,也懶得去管,人活一世,不過短短幾十年,你我不過小女子,不求治國平天下,能讓自己開心,能讓自己在乎的人平安無憂,才是最最重要的。”

如柳一聽我如此說,饒她平日裏最是個帶刺的玫瑰,也不禁潸然淚下,“我自七八歲上被人賣了,入此娼門,所見不過是白眼鄙夷,男人們的欣賞也是齷齪無比。從沒有人拿正經眼神看過我。多年孤苦,至今日方得了妹妹的一席話,才叫如柳覺得自己也是個人了。”

情到深處,一時不能忍住,如柳伏到我的肩上,嚶嚶的哭泣起來。

我心內也有些黯然,深知在這個時代背景下,掙紮著求生存的如柳該有多難。捫心自問,若我也是如美如她們一般,從小受的是《四書》、《五經》的教育,讀的是《女誡》、《烈女傳》等讀物,我還能如此坦然自若的和如柳交朋友嗎?

答案是否定的,甚至於,即便是來自現代社會的我,看如柳的心態就如同普通的歌星明星之類,要在這個時代走進常思坊,的確也是經過一番思量的。我必須要承認,我亦有不少的顧慮,甚至心內很是忐忑不安,不曉得此舉會給自己,或是身邊的人帶來什麽影響。隻是,對於如柳的欣賞,和想通過和如柳的結交,更加帶動玲兒與梅書等女子自立起來的想法,讓我決定交了如柳這個朋友,雖然我並不會讓玲兒她們同如柳一般,做這等迎來送住的營生,但,要自立自強,要走出去經營店鋪,玲兒也必須得打破她心裏的那個枷鎖,能讓心真正的自由起來。

我沒有說話,隻伸出手,輕輕的抱住如柳,慢慢的在她背上摩挲,讓她積鬱的情緒能稍稍的發泄,屋子裏靜悄悄的,隻有如柳低低啜泣的聲音。玲兒站在我身邊,雙眼溫暖的看著我,我心頭一熱,我的好玲兒,她是最能懂我的,最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的,能夠得到她的理解,我才覺得,自己所做是值得的,有她在身邊,才能讓我拋開許多的顧慮,滿血奮鬥隔了好一會兒,如柳才站直身,胡亂的拿袖子抹了把眼淚,不好意思的朝我笑笑,麵色腓紅,眉睫帶淚,端的是楚楚動人。

我從腰間解了帕子,細細的給如柳拭淚,“看看,想你平日裏你也是強的,這會兒卻哭得跟個花貓似的,倒叫人以為是我欺負你了。”

如柳竟有羞意,不依的扭了扭身子,露出小女兒的姿態來,我一見,大樂,“嗬嗬,這倒是難得了,玲兒,你看你如柳姐姐,這般樣子可是再吸引人不過了。”

玲兒也跟在一旁附合著笑,這一笑,倒激得如柳恢複了她精明的一麵,“常日打鷹,不想叫鷹啄了眼,想我如柳的厲害,這幾條街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今日倒叫你們兩個小姑娘笑話了,傳出去,我這臉還往哪擱。”一麵說著,一麵又搖頭歎氣,樂得我與玲兒又是一陣大笑。

如柳白了我們一眼,摸了摸桌上的禮盒,“來就來唄,怎麽還帶著東西,這麽客氣幹什麽?”

我笑了笑,“不過是些小玩意,拿不出手,隻是妹妹的一點心意罷了。”

如柳抬頭望著我,“說起來不怕你笑話,妹妹,你是第一個送我禮物的女子,不管這裏麵的什麽,都是值得我用一生去紀念的。”

我樂了,“這麽有意義?那如柳姐姐還不快快拆了,看看喜不喜歡。”

如柳點點頭,拿起上麵的那個盒子打開,拎出一個淡紫色的小掛件,上麵還有許多的小鈴兒,互相撞擊著,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響,很是清脆悅耳。

如柳驚喜的看著我,問道:“晴如妹妹,這叫個什麽東西,這般有趣?”

我笑笑,答道:“這個叫‘風鈴’,如柳姐姐將它掛在窗前,隻要有一風,吹動下邊綴著的鈴兒的流蘇,就會發好聽的聲音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是晴如做來玩玩的。”

如柳拿出風鈴,當場就要掛起來,我接過手,幫著她將下麵的流蘇捋順了,輕輕的提上風鈴上邊的小鉤子,如柳忙吩咐人在窗邊係了根綢帶,將風鈴掛上去,室內無風,還是玲兒機智,拿起才拆的禮盒,將上邊淺一些盒蓋取下來,輕輕的扇了扇,風鈴馬上左右搖擺,流蘇上的小鈴兒跟著輕輕晃動,又發出了那樣清脆的咚咚聲。

“呀,這個可太好了,晴如,你怎麽想得出這樣妙的主意來。真好。”如柳站在風鈴前,笑得像個孩子。

我亦滿心歡喜,看著自己做的這些小玩意兒讓大家快樂,心裏是說不出的高興,“如柳姐姐,這裏還有一個盒子,這個才是我特地的給你設計做下的,你拆開來看看,看喜不喜歡。”

如柳還在窗前望著風鈴,聽見我叫她,方才走回來,“又是你親自做的?是什麽東西?”

我卻不答話,隻雙眼鼓勵的望著她。

“喲,還神秘兮兮的呢,叫我看看,是個什麽寶貝。”如柳一麵媚眼斜飛,一麵好奇的拆開第二個禮盒。

如柳拿出我送給她的衣裳,呆呆的站著,細手輕輕的拂弄上麵柔軟的輕紗,雙眼噙著淚水。

我走上前去,牽著如柳的手,示意一邊立著的鶯兒帶我們去內室,“如柳姐姐,穿上試試吧,那天晴如也隻是目測了姐姐的尺寸,不知道大小是否合適。”

玲兒和鶯兒幫著我給如柳褪下她身上的衣裳,換上我手裏的這一件,細細的穿妥之後,我又牽著呆呆的如柳走到衣櫃前邊,站在她那個半身高的銅鏡前。

隻見銅鏡裏立著飛天般的一個人物,眉眼含春,削肩蜂腰,穿著大紅的水綢,上麵繡著潔白的傲霜花,散落於各處,連背後亦不落空。腰間是一抹鵝黃的寬帶,更是顯得纖纖細腰,盈盈不堪一握。領口處我拋棄傳統的對襟式,大膽的選用了斜邊的做法,於鎖骨處挖空成一個桃心形,露出精致的鎖骨,而心形的鏤空,在視覺上消除了如柳下巴略略顯寬的不足,更顯得整個人活潑,俏皮。衣裳外邊,罩了一層雪白的輕紗,是最為上好的煙羅,透著大紅的襯底,更顯得富貴,整個人看著如夢似幻,縹緲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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