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神,梅書和小敏每人背著一個書包,咳咳,沒錯,就是書包,雙肩的那種——小時候在農村,家裏窮,我上小學時的書包都是一個軍綠的斜肩書包,跟賣報的小童沒兩樣,後來父親工作調動,全家來了城裏,我看見城裏孩子那種畫著很漂亮的白雪公主和米老鼠的雙肩書包,很羨慕,但自己已是上初中的人了,早就不用了那種孩子氣的書包了,不能不說是個遺憾,從那以後,我就喜歡買各種各樣的雙肩書包,還會自己去縫,梅書和小敏背上的書包就是我閑著無事的時候教她們縫的,那裏還給她們笑了好一氣,說是怪異且沒啥用的。梅書臂裏還挽著個包袱,笑著跟我說:
“到底是小姐聰明,竟好像是先預著了咱們要逃命似的,這個叫什麽來著,書包是吧,這樣放在肩上,也不怎麽出力,也不用手提拎著,裝的東西倒不少,比我手裏這個包袱省事兒多了。”
我朝她笑笑,站起身來,看了看這間我住了三個多月的屋子,居然有些淡淡的舍不得,東閣裏那架古琴,雖然我不會彈箏,但心底總感覺很是熟悉,想來是之前的晴如小姐常用的,還有牆上的那幅清蓮圖,我一看就很喜歡,聽說是長孫夫人親手繪的,不負才女盛名。繡架上還有半幅“百花爭春”繡麵,是小敏繡下了說要給我做夾衣的時候用的,雖然總不如方嫂子的繡工,但小丫頭說她也想給小姐我做件衣裳。撫了撫書桌上梅書托人尋的一摞《天都誌》、《宇文家族》、《臨陽記要》、《天都風土》等書,這些也都帶不走,太重了,幸好之前無事,也都看完了。甩甩頭,不想了,環顧了四周,望了望我穿過來第一眼看到的且後來一直很喜歡那個美人觚花瓶,率先踏出房門。
梅書一拍頭,“哎喲等等,我怎麽把這麽重要的東西忘了,真真是該死了。”我回過頭,看見梅書抱出妝奩,從底下抽出一個夾層,拿出一個用紫絹包著的物什,遞給我,“小姐,把這個戴上吧,這是夫人從前留給小姐的,原本小姐從未離身,隻上次在園裏受傷時從手裏脫落,奴婢拾起來後一直收在妝奩裏,這些日子事兒一多,居然忘了,真作死了。”
梅書說著,一邊的打開紫絹拿出裏麵的戒指要給我戴上,見我站著沒動,又抬起頭來看我,卻見我滿臉淚水,一時不知所措。
我盯著梅書裏的東西,那抹綠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睛,我以為,我跟這個世界是沒有任何聯係的,我以為,我都是孤軍奮戰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連唯一的盟友梅書,都是我自己那點不成熟的心計爭取,借著這個前世的身子給的點憐惜,可,眼前,這個祖母綠的戒指,分明是老家的祖母過世前留給母親的,後來我十八歲時,母親又給了我,為此,小弟還笑言母親重女輕男,家裏的傳家寶倒是傳女不傳男了,惹得母親一陣笑罵,說他男兒家爭這個作什麽用,難道還是給自己未來的媳婦兒爭下的,有本事自個兒掙錢買去。。。。。。媽媽,您現在可好?女兒在這陌生的地方給人挑剔,您若是知道,可該是怎樣的心疼?女兒不在您身邊,可否有人代替女兒在盡孝親旁?
我接過梅書手裏的戒指,撫著上麵古老的花紋,哭得是泣不成聲,肝腸寸斷,梅書和小敏立在一旁默然不語,小敏自是以為我在思念娘親,卻也沒錯,對內情一知半解的梅書卻有些疑惑,不知我此為何來。我也沒法跟她解釋,隻是一味的哭著。
哭了好一會兒,小敏端了一盆水走上前來,“小姐,奴婢打了一盆水,小姐您洗把臉,該離開了,再晚就走不掉了。”
梅書也上前來,“是啊,小姐,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餘下的事情後麵再說吧。”
我看了梅書一眼,看來,我還是低估了這個丫頭,這戒指,她應該不是忘記了,是根本就沒打算拿出來吧,否則,三個月裏,有的是時間,怎會偏在這個當口才想起來?是了,這個戒指是她的大少爺的娘親留給大小姐的,可不能給我得了去,隻是這會兒既是奔大少爺去,以大少爺對妹妹的了解,不見了戒指,肯定得問個緣由,到時候若是我答不出,甚至都不知道這麽一回事,想來大少爺那裏是圓不過去的,是以,梅書才在這個時候“想起”戒指來。
梅書見我看著她,知道我已想清其中緣故,俏臉一紅:“小姐,這個容奴婢稍後跟您解釋,現下最重要的事兒是先離開這裏,戒指的事,奴婢不敢私藏,定會給您一個說法。”
我沒說話,接過小敏手裏的麵巾拭了把臉,攏了攏頭發,抬步走出房間,小敏看了梅書一眼,急上前來扶著我,我隨著她走下繡樓,並沒有理會在後麵的梅書。
並不是我小心眼,隻是我在這異世並無倚靠,梅書若真能忠於我,倒不失為一個好幫手,若她心裏還有許多計較,那,我無異於給自己放了個定時炸彈在身旁,不知何時就會讓自己粉骨碎身。畢竟這古人向來迷信,隻要梅書一個口風,我定在這異世死無葬身之地。原本我也沒有親信她,隻想著她對大少爺的情,能讓她投鼠忌器,轉而幫我,隻是,現下看來,她選擇幫我,也是有條件的幫,並沒有真心的接納我,或者她也是在慢慢的接納我,這三個月下來,我也看在眼裏,她確實是在真正的幫我融入這個時代這個家庭,隻是,唉,兩權相抵取其輕吧,她對我的幫助都建立在不傷害大少爺的利益上,看來,對梅書的坦白,也是我倉促間的失誤了,所幸其有所忌,不然,我在醒來的頭一天就該被亂棍打死了。所以,梅書能否為我所用,還需日後觀察,現在實在看不實。
因我心裏有事,對於這個夜半私逃的興奮與不安都淡了許多,一路無話,到了北角門,小敏輕聲的學了兩聲貓叫,就見前麵有個黑乎乎的人影迎了上來,梅書快了一步迎上去,低聲說著什麽,就見那人影點點頭,想來就是她們之前說的方根了,那方根點點頭,從懷裏拿出一封書信模樣的物什交給梅書,走上前去開了門,又走出門外看了看,這才跟梅書點點頭,示意安全,可以出去了。梅書這才回過身,走回來扶住我的胳膊,我想了想,並沒有拒絕,就依著她的身子向外麵走去。
聽著那沉重的木門在身後“吱呀”合起,我輕輕的籲了口氣,總算是有驚無險,我們逃出來了,剛想說話,梅書“噓”了一下,“小姐,咱們還是快些行走吧,眼下並未安全,得等到出了城,才能真正的放下一半的心。”我一想有理,就又隨著她繼續向前急行去。在這深夜裏,三個姑娘家在大街上行走,心裏還真有點毛毛的,好彩也沒有撞見什麽人走了大約十五分鍾的樣子,梅書在一家人家門前停下來,示意小敏過來扶著我,自己上去叩門,兩短一長——我心裏暗有些好笑,看來這接頭暗號是古來有之了,就看見一個用布巾包著頭的婦人走出來,看到梅書點點頭,又朝裏麵招招手,裏麵就一輛驢車出來——沒錯,就是一輛驢車,那兩隻尖尖的耳朵不容錯認,車頭坐著一個莊稼人模樣的車夫,車到了我跟前停下,那婦人撩起布簾,梅書扶著我上了車,又並小敏兩人爬上車,那婦人放下布簾,跳上車的另一邊,車兒就開始慢慢的向前走。
看來我們這次出逃,參與著不是隻有小石頭和小廝方根,眼前這對夫妻模樣的人應該也是有人安排的,這車也應該是提前就安排好了的,還有剛才方根給梅書的書信,也並沒有見梅書給此兩人,顯見的,這兩人應該是識得梅書,那書信是另有其主了,那麽,參與此事的,還有些什麽人?如果小石頭真的是今天下午才來報信的,就這麽一晚上的時間,他們不可能安排得了這麽些事,也就是說,這次出逃,應該是早有預謀?或者說,早有準備?看來,不光是戒指的事,梅書應該還有別的事瞞著我。
我調轉目光看向梅書,梅書亦看向我,眼裏滿是乞求,低聲說道:“小姐,請您相信奴婢,一旦出得城去,奴婢定會據實相告。”我點點頭,此刻並不是深究的時候。梅書鬆口氣,對我報以一笑。
大約又走了半個鍾的樣子,車外人聲漸漸多了起來,車簾外也透出一片灰色,不再是一味的暗沉,看來是天快亮了,我輕輕拔開窗簾,露出一條縫來,看來這就是古代的早市了,卻不容我細細觀察,車停下來了,趕車的漢子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官兵大哥您可辛苦了,值守了一夜了吧,這點米酒您暖暖胃吧。”
“是王七呀,你小子還算有點孝心,知道官爺我值了一夜,這肚子裏正空著呢。車上那個是你婆娘嗎?看來你小子也是個有福的人。裏麵還坐著誰?這一大早的上哪兒去?都下來給爺瞧瞧!”
“這位官爺,您看,王七這個死老頭,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光有酒沒有菜,喝著沒啥滋味不是,這裏有幾個小錢,剛見著吳老頭的牛肉鋪子開門了,那新鹵好的肉香幾條街外都聞著,您去切點鹵牛肉下下酒唄,看您這一夜辛苦的。”那王七的婆娘一麵跳下車說著,一麵笑嗬嗬的把一個錢袋朝那官兵手裏塞著,“裏麵也沒啥人,我家死老頭子接了一個活兒,送一商家的家眷回老家去,一來一回得一個整日呢,這不一大早的就出門,還能趕著晚間下鑰前進城。官兵大爺您請行個方便。”
“哈哈,王七啊,還是你婆娘會說話,聽著心裏舒坦,走吧走吧,別堵在這裏了。下一個。”
那官兵收了王七的酒,又收了王七婆娘的錢,看著這驢車也簡陋,想來也沒什麽問題,就放我們出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