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掌櫃略想了想,道:“店裏如今有三百多種常用的布樣,”抬手指了指左邊的這個架子,“就是這邊架子上擺的。右邊的架子上,這邊的百多種,是從前留下的,如今並不常用,庫裏也沒有存貨,隻偶爾有幾個從前的老客戶來訂料,鋪子裏也是先接著他們訂料的定金後,再幫他們從外地再購回來。”
停了停,又指手右邊架子頂上的幾排布樣,道:“這邊就是大少爺訂的新綢料的樣子了,共是十七個色種,每個色種裏又按顏色的深淺和紋樣分了七八個樣子,是今春的主要料樣。大少爺還預訂了一批紗樣,也是同一家綢廠的,看今春賣的情況,若是好銷了,夏天裏還用他們家的。”
說著,一麵扶了一邊的架梯,爬上去將頂上的幾冊布樣拿下來,梅書接過來,拿到我麵前給我看。
我伸手摸了摸,觸感很不錯,顏色看著也鮮活,跟平常所用的綢布卻也無太大差別,遂問道:“這一廠家的貨,比之從前的廠家,有何區別?”
方掌櫃答道:“成色上倒差不離,少爺曾帶過幾碼的成布回來,老奴與幾個老人都看過,經緯也還結實,與之前的廠家比起來,貨品各方麵都不相上下,因為是新廠子,顧客並不多,是以供貨價格上卻比老廠子低了不少,一碼裏就要少一錢的銀子,咱店裏供貨多,京城周邊的許多小綢緞莊都是從咱這裏進貨,隻這一樣裏,節利就不少。”
我點點頭,笑問了句閑話:“方掌櫃,您有熟識的木匠嗎?手裏活兒比較精湛的。”
方掌櫃笑了笑,道:“回小姐的話,木匠咱們家就有,就在木料鋪子裏,雖說木料一般隻賣了與人建房子做家什之類,並不自做,但店裏的夥計多是木匠出生的,就老奴所知,木料鋪裏的何掌櫃手頭的活兒就不錯。”
我低下頭,細細的思考著,如今的街麵上,布鋪都是單管賣布,少有經營成衣的,可能現在的人們更習慣於自己做衣裳,少有請人做的,衣裳的款式與花樣也少有變化,縱有些富人家,手底下人多,到底也就是些顏色人與繡樣的變化,款式倒是一成不化。可是,據我所知,現代裏最為盈利的就是高端的服裝,特別是女人們的服裝,變化多,變化快,無論在什麽時候,女人錢都是最好賺的,天朝雖不如現代那樣開放,民風倒也不會頑固,對於女人們比我想象的要寬容許多。按照我最初的想法,就是想經營一家成衣店,由自己設計,在可以接受的範圍裏,融入一些新鮮的元素,給人們的穿衣風格帶來些新的變化,生意料想不會差。
想到這裏,抬頭問道:“方掌櫃,你可知道,這玄武大街上可還有店鋪可租?”
方掌櫃笑道:“小姐倒是趕巧,就咱們綺銘居旁邊就有間鋪子在放租,從前是間香料鋪,因店主人年紀大了,去歲年底結束了京城的經營,攜了家小回鄉去了,如今還空著在,昨日倒見了有人來問,聽說是覺得鋪麵的租金貴了,還在猶豫。”
我一聽,來了興趣,“哦,那鋪麵租金多少?格局怎樣?”
方掌櫃想了想,道:“具體的倒不知,不過,想來,跟咱們家這布鋪應是差不多,原本咱們家的鋪麵跟隔壁那間一樣,都是那房主劉員外的,先前劉員外家裏遭了變故,幸而夫人出手,買下這一間,解得他家的燃眉之急,如今剩得一間,仍舊放租,一家人養活。”
停了停,又問:“不知是誰要租這店麵?”
我答了句,便是我想租了。
方掌櫃聽得這話,隻麵上稍豫,卻並沒有問什麽,隻說,“既是小姐要租,少不得我去問問,一會兒來回了小姐話。”
說著,退了出去,自去隔壁問話。
我站起來,走到書案後邊,拿起才看的賬本繼續瞧了,因都是按照我這之前做的統計表格在做賬——那時間我教了景琛,再讓景琛來教了我這裏並景琛那裏的兩間,現下共這五間店裏皆是用新紙裁訂,用細筆按樣兒做的表格做賬,倒比之前的賬本看著簡單易懂。
我坐下來,拿起筆,粗粗的算了算,自正月初五開業以來,不算今日,共是營業十一天,隻個靛藍的綢布與洋紅的水緞賣得好些,每日裏各總有幾百尺,其中洋紅的水緞正月十二裏賣出二千多尺,當日累賬時,方掌櫃在上麵小注了,是一家燈籠鋪子買去了。其它都隻略略動了,零星的幾筆。
不多一會兒,方掌櫃滿麵含笑的回來,進了門即揖首道:“大小姐,老奴已打聽下來,那劉員外知是咱們家要租用,答應隻三百兩一月可租,且押金亦不必了,隻一樣,劉員外說,此鋪麵連著祖宅,不可用於做飯館酒樓等需開火的營生,若是做此等營生,雖是世交,也少不得道聲得罪,不敢租下的。”
我點點頭,“無妨,我並不需做這個,且叫他放心,你讓他準備文書,先租下一年,另外,你還幫我辦件事,我這裏有幾張圖樣,你私下去找找才說的那個何掌櫃,請他按我這圖樣做出七八個木頭人來,大小跟真人大小即可,問問他,幾天可取,然後,著人回府裏報我。記住,此事須保密。”
一麵從玲兒手裏接過前幾天畫的圖樣遞給方掌櫃,一麵又讓梅書出去吩咐錦子準備駕車。
方掌櫃接了圖紙,諾諾應下,自去辦事不提。
這裏,我與梅書玲兒上了車,一路往紋羽布鋪去。
到了紋羽布鋪,卻不見楊掌櫃,隻有虎子與幾個夥計在,一問,才知道早上有間城外鎮上的布鋪過了提了五千多尺青布,楊掌櫃親自去送貨了,才剛走了半個時辰的樣子。
虎子見了我,忙過來行禮,我自知他今兒個才第一天到這裏,又遇著管事的楊掌櫃並不在,一切隻是未定,略想了想,叫梅書喚了錦子過來,對他道:
“錦子,一會兒回府,你帶著虎子一起,暫時先在明輝院裏安置。”
又叫了店裏的一個小夥計過來,“一會兒楊掌櫃回來,你回了他,虎子我先帶回去了,我另有他用。”
略略坐了坐,看了看這十多天的賬本,人就感覺有些乏了,也未往針線鋪子裏去,吩咐錦子駕車回府了。
一覺直睡到日頭偏西,一睜眼,看見梅書坐在床邊打絡子,
“梅書,你怎麽沒有回去休息,玲兒呢?”
梅書一麵扶我坐起來,一麵回道:“可不就在暖閣裏的榻上歪著嗎?梅書剛回了院子眯了會子,精神好多了,才往小築來,見一直都是她守著,方換了她去休息。”
我點點頭,由著梅書幫我穿好衣裳,又梳洗完畢,許是小敏在樓下聽得上麵有動靜,知我已起床,端了碗細湯麵上來,道:“小姐,這是李大娘現擀的麵條,拿老火的鴿子湯煨了,您用些吧。”
我點點頭,在桌子邊坐下來,胃口倒是不錯,直將一碗麵吃了個幹淨,早有梅書奉了茶一旁等,我漱了口,又吃了些茶,一時睡飽吃足,人亦開懷了許多。
看著小敏將桌上收幹淨,托了碗盤往廚房裏去,我問道:
“梅書,你可有什麽要問我?”
梅書搖搖頭,“沒有,梅書沒有什麽要問小姐。”
我見梅書鎮定,也沒有故作姿態裝那不知的樣子,心下倒有些奇怪,梅書似是變了些,“哦,那哥哥問起來,你預備怎麽答她?”
梅書兩眼望著我,咬著唇,半晌,突然跪下,道:“小姐,梅書自知,因了自己從前的私心,已失了小姐的信任,小姐已不再像從前一般相信梅書,但,此刻,梅書向您保證,梅書絕對與您同心,梅書知道,小姐沒有什麽需要隱瞞少爺,梅書也沒有什麽需要隱瞞少爺,一切,隻是梅書親眼所見,小姐為了給少爺分擔壓力,努力的將自己鍛煉成為一個可以獨當一麵的人,努力的使自己不要成為少爺的拖累。”
我放下手裏的茶碗,起身扶梅書起來,薄嗔了句,“好好的說話,跪著做什麽。”
歎了口氣,又道:“我自孤身來了這裏,一連遭遇變故,究其根由,一切皆由錢起,幸而有你與小敏一直的照顧,又碰著玲兒,在這世間,你們就是我的親人了。其實,梅書,你信嗎?我其實根本不在乎這府裏的財產,若是我要,我隻憑了自己一雙手,自可創下不少於這府裏的財富來,在洛陽時,我心底不隻一次的想過,就不要再回府裏了,隻憑我自己,我依然可以讓自己生活得很好。”
悠悠的想著在洛陽的那段生活,不能不說,有了林老爺贈下的那一萬兩銀子,我已算略有底子,以那一萬兩銀子做底子,我未必不能再掙下第二個一萬兩,第三個一萬兩來。
“之所以又回到這裏,一是因為自己心底裏確有些疑惑,我懷疑,我來到這裏並非偶然,別的不說,單是我掛在脖子上的這個戒指就是個謎。但若是想要知道原因,怕謎底還是在這李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