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收回思緒,卻看見玲兒拿了個繡繃坐在一邊,正飛針走線的,湊過去看了,卻並不是前幾日她繡的那個鳳穿牡丹的樣子,因問道:“玲兒,這個是繡的什麽?你前日繡的那個鳳穿牡丹呢?”

玲兒笑了,“小姐,那個早就繡完了,這個是芙蓉出水,今兒個屋裏的事都完了,玲兒見這天好,外邊也暖和,左右陪著小姐說說話,也無其他的事,就拿這繡繃出來,趕幾個花樣兒。”說了,將手裏的繡樣遞給我。

我接過繡樣,見隻開了個頭,那芙蓉也隻略略有個形狀,遂又遞回給她,“天氣冷,你趕這麽多樣子做什麽?仔細傷了手,二則對眼睛也不太好。”

玲兒未抬頭,隻在繡籃裏各色錦線中翻找著,一邊說道:“明兒就立春了,眼見的天氣就暖了,小姐的小衣都有些小,也略略舊了些,雖說這些事情都有方嫂子負責,隻是,玲兒也想給小姐做幾件衣裳,眼下有空,就做了唄,到時候就有換的。且舊年裏方嫂子教了個新繡法並好幾種的花樣子給我,隻因小姐一直病著,屋裏事兒多,未曾自己試過,今兒正正好。”

自玲兒跟了我,一向都知道她手裏的繡活不錯,當初跟著她爹四處流浪的時候,她爹給人做泥瓦木活兒,她就接些漿洗的活兒,掙點散銀子貼補一下,後來有個她爹的東家太太見到她針線功夫好,就讓她幫著做了個繡被,那百子的圖樣竟是跟活了一樣,東家太太十分高興,末了竟給了玲兒二兩銀子,比她爹做半個月的活計掙的都多。後來,玲兒就常留心了各式的繡樣繡法,她去的地方多,見的也多,漸漸的,竟積攢了許多的花色繡樣,繡得是又快又好,先前在逸仙樓的時候,跟著我日忙夜忙的,她竟還能抽出得時間來給我繡了幾條帕子並鞋麵之類,真是我一不小心撿的寶了。

我拿了榻上的書,翻看幾頁,因心內總想著宇文的事兒,並不多大看得進去,隻握了書,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玲兒聊天。

“小姐,怎麽倒出來了,好容易才好了,當心見著風。”

正閑聊著,梅書笑著進了院子,剛過了月洞門就見我在外邊榻上靠著,忙急步的進來,將搭在腿上的毯子緊了緊。

我笑笑,“你見這天,倒是給我找出一絲風兒來?且後邊又有屏風擋著。在屋裏已是悶了十多天了,人都快生黴了,眼下陽光這麽好,正好曬曬去去黴氣。”

一席話,說得三人都笑了,梅書在玲兒身邊站了,俯下身子看著玲兒手裏的繡活兒,低聲說著些圖色什麽的,我靜靜的看著兩位姑娘,梅書端莊,玲兒嫻靜,真是幅難得的美人圖。

“梅書,今天怎麽沒見著哥哥?銘兒也沒見著人。”往日裏這個時間,景琛早就過來探望了。

梅書一邊指著繡繃上的花樣,抬頭笑道:“今兒個初五,是開市的日子,少爺去鋪子裏了,今兒個也是財神爺的生日,一早忠叔就過來跟大少爺稟了,二夫人帶著二小姐和小少爺去廟裏燒香拜財神去了。”

“是了,今兒早上,梅書依稀聽得少爺說要將幾個鋪子的賬麵攏攏,怕是要晚些回來了,小姐要找少爺嗎?”梅書放下手裏的繡籃,走到我身後,輕輕的在我肩上按捏著。

我將頭靠在梅書身上,半合了眼,“沒什麽,不過白問問。你說哥哥去了鋪子裏攏賬,我倒是想起個事兒來,哥哥平時在王府裏供職,現又不準二夫人過多幹涉鋪子裏的事,那掌櫃們有了事都找哪個?”

梅書歎了口氣,“具體的梅書亦是不清楚,隻見著少爺忙碌了許多,舊年裏有回跟錦子聊天,他還說了,少爺比從前像是清減了許多,又要顧著家裏,又要顧著鋪子裏,王府裏雖說並無甚大事,但跟在王爺身邊,人也總是繃著,放鬆不得,一根蠟燭幾頭燒的,讓人看著都心疼。”

我睜了眼,問道:“家裏一共幾間鋪子?都經營些什麽?”

“應該有七八間吧,年三十的時候,少爺請掌櫃們來家吃團圓飯,梅書留心瞧了去,共是來了八個人,梅書隻知道其中有兩間米鋪,兩間布鋪,餘了的就不太清楚了。”

我略略頷首,心裏思忖著怎麽幫景琛分擔些了,總這樣做米蟲也不個事兒,雖說此間的小姐們大多如此,但對於從現代而來的我來說,自個兒不做點什麽,沒有具體的經濟來源,這心裏總是不大定,沒什麽安全感。

如此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陽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隻覺得日子平靜且美好。過了好一會兒,玲兒抬起頭,揉了揉脖子問道:

“小姐,坐了好一會兒了,日頭偏西了,回房吧。”

梅書亦笑著接口,“是了,這風寒才剛好了,別又惹了風,小姐還是回房間休息吧。”

我點點頭,揭了毯子起身,梅書攙了我上樓,玲兒叫了小紅過來幫忙收拾東西。

原想等著景琛景銘一起用晚膳,卻不想景銘今兒個去廟裏燒香,一路勞累,回來吃了點點心就睡了,而景琛,一直到了酉時都還沒回來,冬日裏天黑得早,太陽一落山氣溫馬上就降下來,玲兒擔心我又著風寒,再三的勸著我早點休息,無法,隻得依了她。

略洗了洗,這幾日病中也不曾著妝,隻玲兒淡淡的勻了些胭脂抹了抬抬顏色,倒也不十分麻煩,剛準備拆了發飾睡覺,就聽見小敏在外說話,

“大少爺,您回來了?”

“嗯,小姐睡下了嗎?”景琛清朗的聲音傳過來。

“哥哥,晴兒還未睡呢,進來吧。”我揚聲喚道,一麵讓玲兒幫我加了件外衣,出了房門,往暖閣裏去,景琛已在暖閣裏站著等我。

“哥哥,坐吧,玲兒,給大少爺上碗熱茶來。”

景琛坐在我對麵,麵帶著笑意望著我,微微點頭,“嗯,見著是好些了,人也精神許多。”

我看著對麵的景琛,一向一絲不亂的頭發略微有些散了,眼睛裏布滿了血絲,清逸的麵孔帶著些疲憊,竟有些心疼。不知不覺中,我已經真正的將景琛當自己的哥哥了,這些日子來,景琛無微不至的關心,細致周到的體貼,都讓我覺得久違了的親情的溫暖。

心疼的開口道,“哥哥,這麽晚了,怎麽不早點回去休息?用晚膳了沒?”

景琛端了桌上的茶水,飲下一口,方說道:“在外麵用過了,剛回來,還沒來得及回院子,總得先過來瞧瞧你,才好放心休息呢。”

眼淚又蒙上了又眼,最近總覺得自己變得多愁善感了,動輒眼淚就上來了,清了清嗓子,“哥哥,太晚了就先回去休息唄,晴兒好著呢,不用擔心。”

又問:“我聽梅書說哥哥今兒是去了鋪子裏,哥哥好難得的年假,還要操心這操心那的,年假過後,鋪上的事情哥哥打算怎麽辦?”

景琛深歎了口氣,道:“我也是沒有其他辦法,自爹爹去世,將鋪子的事交與了我,這生意竟是一年不如一年,若不是還有兩間莊子撐著,怕是連府裏的開銷都難了。我自來在生意上麵無甚心司,不說將生意更高一層,竟是守成都難了。”

我亦歎了口氣,景琛生性灑脫,沒有許多的彎曲心事,生意的事情確實也難為了他,府裏不大不小的養著百餘號人口,每日間開門即是大筆的開銷,又兼總擔心著我受了委曲,府裏的大小事也要過問,竟是束縛得他施展不得。

“妹妹,我想跟你商量件事。自從洛陽接了你回來,這件事就一直在我心頭,隻一直有些猶豫,不知是否合適。”沉默了好一會兒,景琛抬頭看著我,說道。

我心下奇怪,有什麽事合適不合適的,竟還讓哥哥如此為難,便問道,“哥哥請說,即便妹妹不能拿主意,總也有個人開解開解。”

“嗯,那我就先將家裏的營生細細說給妹妹聽聽,妹妹知道個大概後再商量。”說完,景琛將家裏的生意一一道來。

我自此時方才慢慢的了解李府的經營。李家一共是有八間鋪子,二間米鋪,二間布鋪,一間木材行,一間茶行,一間酒鋪並一間針線鋪,八間鋪子分別有八個掌櫃管事,除了木材行和一間米鋪是後來換的掌櫃,其他的都是原來跟著李老爺和長孫夫人的老人,做生意自是老手,也沒有不盡力的。

此外,李家還有兩處莊子,都在城北,一處是如月山莊,是剛來京城時李老爺治下的,約摸五十多畝地,如今經營了有近二十年了,收益很是不錯,除了供著府內的柴米肉菜之類,每年裏還有七八萬兩銀子的進項;另一處是後來買下的,叫做臨水山莊,因莊中有個橫直四五丈的魚塘而得名,三十畝大小,收益還算可以,隻因不如如月山莊底子厚,大小也隻一半多餘,年收益不到三萬兩,隻約如月山莊的三分之一左右。

房產方麵,除了李府大宅並兩處莊子上的別院,玄武大街上還有處背街的宅院,不甚大,也就一畝多點大小,是個格局中等的四合院。隻是,這處宅院並不在官中,是娘親的私有財產。

如此看來,李府還是有些家底的,雖然在充滿著皇親國戚富貴甲胄的京城實屬普通,卻也是殷實的小康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