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臉幽怨的瞅著他,思聿暗哼一聲,道:“便是他能饒了,李景逸明明有後手救下你,卻私自將你送去南越,以至我……,使我夫妻父子分離了三四年,這一點萬不可饒恕!”
我知他心中鬱結,憤恨難免,若是換了我,我肯定也會心裏很難受,但身在其中才知道那麽多的不得已那麽多的權衡才造成眼下的局麵,隻能耐心的勸他:“思聿,你得公平些,你得承認當時情況緊急,二哥他根本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也就不可能提前與你商量,隻能見招拆招,當時那一番混亂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他是有能力不假,可麵對皇上的勢力,他終究隻是個平民,能救下我,讓我遠離那場混亂已是他的極限。大火中你受了重傷,自身尚且不保,在你養傷的那幾月裏,若他不讓我遠離,怎麽保障我和孩子的安全?”
“至於後來,”我咬著唇輕輕的道:“後來二哥留在南越的時間並不多,他亦有他肩負的使命,不可能整天的圍繞我和辰兒轉,再加上當時你已有問鼎的決心,是我,是我讓他不要再去找你的。”
“什麽?”思聿的黑瘦的臉上滿是受傷的神色,“你不讓他去找我?為什麽?難道你不想再我相見嗎?”
“我當然想與你相見,這三年多裏,我沒有一日不在思念你,沒有一日不在懷念我們一起的日子,但是,你也知道我心裏的想法,若是一切真的成了現實,我將如何自處?我會不會在瘋狂如海的嫉妒裏湮滅了所有美好?若真有那一日,倒不如一直讓你以為我死了,那樣的話至少你心裏永遠有一塊位置是屬於我的。”
我淚如雨下的倒在思聿的懷裏,思聿的心痛得揪起來,再也無力分心去追究造成這一場分離的人和事。兩人相擁而坐,靜靜體會重逢的辛酸與甜蜜。
“晴如,若沒有得了我的失蹤的消息,你是否準備不再回天昊?”心口悶悶的,宇文思聿細細的想著她剛才的話,以他之智,哪有想不清這裏頭的前因後果的,而正是因為想到了,才特別的難受,猶如魚兒離了水般無法呼吸。
我自他懷裏抬起頭,道:“去歲二哥從蓬萊回來看我們的時候說在蓬萊遇到你的祖父,思聿,你記得當初端敬皇後是怎麽離開皇宮的嗎?你看,曆史何等相似。二哥說,若是我始終不願成為天昊的皇後,那我們注定是有一場分離,就像你祖父與端敬皇後一樣,能重逢已是上天的恩賜,所以,思聿,不要再追究了好不好?從今天起,你、我、辰兒,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思聿摟緊懷裏的人,心中升起一陣後怕:“幸好我沒死,你知不知道,若不是要給你和孩子報仇,三年前我就死了。我在白馬寺住了兩個多月,每天都會想著是不是死了就可以找到你,可我又怕你不是死了而是回了你的家鄉,那我死了也找不到你,活著至少還有一點微弱的希望,我始終不肯相信那死在大火中的人是你……晴如,我知道你不喜歡做皇後,自知道你的想法我就從沒想過要去做皇帝,皇位在天下人心裏或許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得到的,可也有人不這麽想,你不喜歡是其一,再者我從小聽著祖父的故事,還有父皇,還有姑姑,發動這一場戰爭拉我們仇人下馬是不得已,殺妻之恨不能不報,你不在身邊,我的心早就死了,因為報仇給百姓帶來的苦難已太多,怎麽還能讓這樣一個死了心的我去毀了他們以後的生活?你回來了,這真是太好了,從此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從此不抱怨、不追究,從此隻團聚、隻感恩。”
夜深露重,重逢的人不知疲倦,述說別離後的痛苦思念,體會失而複得的幸運,讓他們更珍惜今後的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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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才知道平兒和蘇莨在那一場大火裏代替我們丟了性命,還有思聿身上燒傷後留下的猙獰的疤痕,我釋懷了這三年來思聿做下的種種,眾生皆平等,不能因為你的地位高高在上就無視別人的傷痛,哪怕你是皇帝也不行,做錯了事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至於在這場戰爭中死去了的人,還有受到牽連的百姓,那是思聿和我欠下的債,我們將用餘生,竭盡所能去彌補,我們還不完的,還有我們的孩兒,我們的子子孫孫。
玲兒和陳正結婚了,離開洛陽的時候,思聿決定不再回京城,隻聯絡蘇複將兩位側妃安置一番,留了合離的書文在臨王府,若是她們願意去尋新的幸福,自然會有人替她們張羅好一切,若他們不願,也會有人照顧她們餘生的生活衣食無憂,思聿說,不管帶不帶她們在身邊,對她們的傷害已注定難免,既如此,不如放彼此一條生路,各自得各自的那一份安穩。蘇複回來的時候把陳正也帶回來了,我才知道那時間讓玲兒芳心萌動的正是陳正,我本意是讓玲兒跟著陳正離開,去創造屬於他們的新生活,畢竟,女子嫁了人,丈夫才是她們的天,隻是玲兒執意不肯,說她這一生都不會離開我,好在陳正也執意要跟著我們,不用和玲兒分開,我當然十分樂意。
此後,思聿身負監國的使命帶著我們走遍了天昊的各個地方,修渠引溉,築堤防澇,每到一處都肅治當地吏治,除暴安良,像他承諾的一樣,用自己所能給百姓一份富足的生活,一個太平的盛世。
後記
辰兒十四歲那一年七月,連日的暴雨持續了二十幾天,淮河水暴漲,很快就漫過大堤,衝垮房屋、淹沒莊稼,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其時正在漢陽引渠的思聿受清平皇帝所托,前往兩淮治洪,舉家趕赴。
“娘親,方才孩兒去堤邊看過了,目前看來情況還不是最糟的,河水漫堤終是有個過程,加緊將百姓撤離,雖財物難免受損,至少人身安全可以保障,可現在河水水位長日居高不下,河堤壓力增大,一旦河堤不堪重負決堤,淮河兩岸的大量百姓危矣。”
我帶著幾個婢女給受災生病的百姓看病,玲兒和筱筱在粥棚施粥,正在這時辰兒騎著馬從河岸飛奔而來,未等馬停穩就跳下馬急吼吼的跟我說他剛剛看到的情況。
“哎呀哥哥,你的馬小心些,差點就踢到這位小弟弟了。”我還未開口,筱筱扶起剛剛被馬兒驚得摔倒的一位少年,氣急敗壞的站起來衝著她哥哥嚷嚷,少年手裏剛得的一碗粥翻倒在地,心疼不已的趴在地上添食。
辰兒忙躬身道歉,那少年兀自盯著地上的白粥根本不理辰兒,我放開手頭正在治療的一位大娘的手,吩咐身邊的婢女道:“也是受了風寒,照例將熬好的湯藥舀一碗給她服下,連喝三次差不多就可治愈了。”
抬頭問辰兒:“你這毛毛燥燥的性子可得改改,多大的人了。你不跟你父王一起出去的嗎?怎麽一個人回來了?”
辰兒道:“父王在長堤上遇到大舅舅了,原來兩淮的府台竟是大舅舅。大舅舅帶著我們一起去看了淮邊的沙盤,父王說他還要去受災的百姓家裏瞧瞧,我就先回來了。對了,大舅舅說讓我們將行李車輛直接送到府台府上,兩位舅母知道父王與娘親要來,早些天就將房屋掃出來了。”
辰兒口中的兩位舅母就是懷箴和梅書,大火之後和第二年,思聿做主給景琛和懷箴婚配,懷箴尊梅書先進門,又是從小服侍景琛的人,就做主尊梅書為平夫人,兩人姐妹相稱,感情十分要好。
我點點頭,又問:“才你說河堤壓力過大有決堤的危險,你父王可有對策?”
辰兒道:“我還沒跟父王說。跟父王與大舅舅有河邊別過後,我獨自一人往河堤上去看,雖兩淮因連年夏季的大水,河堤比尋常地方更要夯實緊固,但這一次的暴雨持續的時間實在太久,河堤陽麵也遭了浸泡,土層鬆軟,兩相衝刷之下,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那你怎麽看?”
“孩兒心想,大水既已漫過河堤,諸如從前防洪之打樁灌柱之類的辦法怕是已然不及,且現下河堤已被浸泡鬆軟,貿然打樁怕是會震壞河堤,引發更大的危險。而以石灰攪拌山石鋪麵護堤的方法也行不通,兩淮地處平原,尤其是這一帶,山地原本不多,石灰礦怕是更難找,且連日陰雨,即便有礦石也難曬幹成型,所以肯定是要排除。”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我看著辰兒,有心的想要考考他。
辰兒直視我,道:“孩兒心裏倒是有一想,請娘親指正。來的路上孩兒將娘親過去教的防治洪澇的法子都在心裏過了一遍,在一一排除了可行性之類,為了不繼續擴大影響,唯今之計唯有如母親從前說的故事裏講的一般,棄卒保帥,方能將損失最小化。”
“哦?如何個棄卒保帥法?”我饒有興致的問道。
辰兒沉聲道:“找一處地勢相對較低、人煙又比較稀薄的地方,開堤泄洪。”
“你可有理想之地?”
“此地東去七十裏,按大舅舅的沙盤所示,是一塊不宜種植的鹽堿地,由於種什麽都無收,致使方圓幾十裏少有人煙居住,是理想的泄洪之地。”
我欣慰的點點頭,我兒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思考與辦法,不再是要我牽著引著的小孩子了,“既然你已有這個想法,去與你父王和大舅舅商量就是。”
不想辰兒卻一臉為難的摸著後腦,呐呐道:“娘親,孩兒這個辦法還有一個缺點,就是挖堤的人。沒想到這個辦法之前,孩兒提心吊膽的生怕大堤決了口,可想到這個辦法之後,孩兒又為難這個大堤不能在我劃好的地方決口,若是用大量的人力去挖,一旦堤口決裂,大水呼嘯而至,岸邊的人肯定來不及撤離……”
我默然,是了,在現代也有這個分洪泄流的辦法,實施起來很簡單,找到分洪地之後埋上炸藥,或是以直升機,或是長線牽引,總能遠遠的隔開炸堤的區域,如今這個時代唯有些很初級的火藥,那是用在鞭炮上的,要找殺傷力比較大的炸藥,一時還真難找。
“鞭炮裏的火藥不知道能不能用,要埋那麽長的引線,還有炸堤用的,這個量不在少數,不說找不找到的問題,怕是時間上也等不及呀,可惜現代醫學與化學終究還是有差,火藥的原理我知道,但製炸藥我就完全不懂了。”一時間,我也十分為難。
本是我喃喃自語,哪知落到身邊人的耳裏卻是有如驚雷,原本伏在地上添粥的少年倏的一下抬頭,清亮的眸子裏閃過一道寒光,施施然爬起身福了一禮,“稟夫人,製炸藥其實很簡單,小女子學的正是化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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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