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思聿回來,我的腦子仍處在混沌的淩亂狀態,沒考慮好是否要讓他知道我已知道他遇刺的真相,索性就閉口不言。

心裏沉甸甸的壓著事,人就更提不起精神來,屋裏人當我是酷暑難當,玲兒也以為我是因為有孕故而慵懶,隻變著花樣的弄些吃食哄我多吃一些,日子便在我擰著眉憂傷中一天天滑過。

轉眼七月已過,進入八月,天氣慢慢的涼下來,院子裏兩棵早熟的月桂已掛著零星的金芒,無風亦是一室幽香,沁入心脾。似這般躺在暖閣裏聞著花香發呆,若是心頭無事,日子該多美好。

“王妃,掌櫃們送出去了,淩管家照例留了飯。外頭管事大娘問王妃歇午覺了沒,明兒是蔣府老太太的七十五壽辰,大娘們討王妃的意思。”

平兒笑晏晏的進來,將手裏一把各式鮮花遞給玲兒,道:“聽說蔣府的大小姐議親了,說的是定國公府的孫少爺,怕是以後沒得這麽好的花兒插瓶嘍。”

玲兒接過花,歪著腦袋仔細的想要用什麽瓶來配,嘴裏隨意的接了一句:“左右定國公府也在這內城裏,離咱們王府倒還近些,蔣小姐跟我們小姐是閨中就親近的,斷不會嫁了人便少了來往,怕隻怕有一日咱們自己離了京城,那才是千裏迢迢,再難相聚。”

我輕咳了一聲,玲兒會意,吐了吐舌頭,紅著臉去插花,平兒蹲在我膝邊,將我身上蓋著的薄被輕輕的往上提了提。

“壽禮依循往年的例就好,你開庫房挑選些好東西。前幾日南北行那裏不是送了套紅珊瑚釧子?一並送到蔣府去,桑桑一向愛這些鮮豔的款式,也虧她壓得住。”

平兒應下,道:“昨兒個挑東西去家裏時,我見飾盒裏有環子色兒暗了些,便將金飾一總的送到金行去炸色,九叔說正好店裏剛收了件好東西,就煩我給王妃帶回來,我見了,是對赤金鎦的麒麟,奇在背上座墊俱是鑲的各色寶石,就帶回來了,收在妝盒裏,王妃可要瞧瞧?”

“早起梳頭的時候我已經瞧見了,看著不錯,你包好了送家去,就說留著給銘兒玩。對了,昨兒你去家裏,都還好吧?”

“都好,除了幾個家生子兒那是鐵定要跟著回去,餘數來這邊才投家的些下人都給銀子放回家了,鋪子變賣了,夥計們有個一技之長,也不怕丟了吃飯的營生。隻有莊上,聽梅書姨娘說,莊上大多數農家都是指著田裏的收益過活,這幾天往府裏來了幾拔人,都是來央求大爺的,大爺應是今兒會往莊上去一趟。”

我心裏緊緊揪著,美如是生在這京城裏的,從小就在這裏長,陡然的搬去海寧,人生地不熟的,怕是還得些時間適應。老夫人上了年紀,京城去海寧路途遙遠,一路上顛簸又要受罪,這都是叫我給連累了。

正惆悵著,玲兒風風火火的跑進來,連提起裙角露著小腿肚子都顧不得了:“小姐,小姐,成了,竟是成了,哈哈。”

我收了鬱悶,奇道:“怎的急成這樣?平兒,倒杯水給她順順,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我道她素日是個平穩的才帶到王府來,哪知來了這裏她竟是這般整日裏瘋瘋顛顛。”

玲兒顧不上喝水,一把拔過平兒撲過來蹲在我腳邊,急吼吼的道:“小姐,成了,才蘇大人回來了,皇上準奏了,小姐您猜猜,封的哪裏?哈哈,您肯定猜不到,封的是西蜀,哈哈,竟然是西蜀,玲兒可以回家了,終於可以回家了。”

“什麽?”

屋裏的人聽她這麽一嚷嚷,都轉了過來,嘰嘰喳喳的圍著玲兒問,玲兒俏臉通紅,雙眼亮晶晶的望著我,鼻翼微張,上麵全是細密的汗水,興奮得全身打顫,“離家十三載,玲兒終於可以回家了。”

呃?竟然準了?沒有聽錯?我坐直身子,麵上竭力平穩,緊抓著玲兒問道:“你說的是真的?蘇複親口說的?王爺呢?王爺回來沒有?”

玲兒忙不迭的點頭,“真的,蘇大人親口說的,王爺還沒回來,今兒是初一,王爺要在宮裏用了午膳才回。蘇大人還說了,皇上準的是八月初十,也就是太後千秋第二日即離京。完了完了,時間這麽緊,咱們得趕緊收拾,這就藩可不是出趟門而已,一應的都得收好帶著,來不及了,得趕緊動手。”邊說著就跳起腳來,兩手搓搓站在原地裏打轉,竟是不知道從哪裏開始著手。

我按下心頭幾欲衝出來的澎湃,目光征征的看著玲兒站在原地打轉,不敢相信這竟是真的,半晌才定了心神,回轉身吩咐道:“先別慌,喜兒,你去請二爺過來一趟,說有急事要尋他商量。”喜兒應聲去了。

這廂我正焦急的等著景逸過來,一陣高聲通報:“孫夫人到、周夫人到。”接著是外頭丫頭們行禮問好的聲音,不待我起身,香風急旋,人已到了我跟前:“姐姐,淩管家說的是真的嗎?咱們真要去西蜀?”

玲兒平兒搬了兩張椅子過來,我示意她倆坐下,安兒端著茶盤過來奉茶,直到兩人均端起茶碗輕抿一口後將茶碗擱在茶盤裏,才道:“我這裏亦是才得的消息,王爺還未回府,無從證實。”

周夫人失神道:“淩管家親口說的,哪裏還會有錯?”

孫夫人急了:“怎會是西蜀?王爺的藩地不是兩湖嗎?好端端怎麽就變成西蜀了?西蜀荒蠻之地,皇上怎麽會封給王爺?”

我看了孫夫人一眼,平靜道:“孫妹妹這話錯了,兩湖西蜀都是天昊屬地,不論王爺藩屬何地,都是為皇上盡忠。”

孫夫人自知失言,紅著臉呐呐,周夫人見我不著聲,細聲細氣的惴度著道:“姐姐,行李盤腳自是先行,倉促之間西蜀那邊怕是還未備下宅子,咱們的東西送到哪裏?”

我細細的咀嚼兩人所言,是了,初時先皇定下思聿藩屬是兩湖,天下人都認定思聿要麽是在京城,離開京城肯定就是要去兩湖的,聽她倆話裏的意思,不難想象以兩位夫人娘家之勢,定是早已在兩湖安置後手,如今突然變更,怕是不少人得手忙腳亂了。

臉上卻不動聲色,笑道:“宅子搬不動,兩湖的臨王府怕是要更名了。既是聖旨已下,西蜀那邊肯定就開始著手準備,左右從京城到西蜀沒兩三個月的到不了,最快來算咱們也要十一月才能到,東西先放驛館也是要得的,妹妹不用擔心,一切等王爺回來就清楚了。”

孫夫人是個坐不住的,才散了尷尬,又道:“那咱們京中的這些產業怎麽處理?”

我笑道:“這個倒是不著慌,便是咱們去了西蜀,難道掌櫃們就敢貪去一分不成?是了,妹妹的陪嫁鋪子要著緊安置,隻這個應是有先例的吧?即便王府去的是兩湖不是西蜀,妹妹的鋪子也是要處理的,難道先前竟沒打算好?”

孫夫人與周夫人對看一眼,心下明白從我這裏是打聽不到什麽了,便托言要去安置物業,兩人起身離開。我自是知道她們的打算,也無意拆穿她們,有家人替她們鋪路,幫她們在王府站穩腳跟,我雖羨慕卻並不反感,都是女人,沒有思聿的寵愛,她們已是注定要在王府裏空耗一生,若是物質能夠讓她們滿足,我何樂不為?

隻是這消息來得突然,隱隱的我總覺得有些不安,按照先前景逸所分析的,這個結已是打了死扣,盡管我也不明白皇帝怎麽就突然看上我了,但既然他能不惜撕破臉也要對思聿動手,怎麽又會輕鬆的許了思聿就藩?難道隻將藩地從兩湖變更為西蜀他就滿意了?

“王妃,二爺已在外書房候著。”我頷首,平兒扶著我往書房去。

景逸照例先給我把脈,又問過平兒平日裏藥食起居之類的瑣事,俱無不妥,然後從袖袋裏取出一個瓷瓶遞給平兒,對我道:“我配了一丸藥,待會兒回去和水服下。”見我疑惑,解釋道:“無事,不過是妨著有心人。這藥你服下,暫時不會有人發現你有孕了。”

我點點頭,按下此事不提,道:“二哥聽說了吧?皇上點了藩,太後千秋之後臨王府闔府將遷往西蜀。”

景逸掃了平兒一眼,平兒會意,小心的將門掩上,自己在門外守著。

“若是信得過我,妹妹該早做準備才是。”

…………

“太後,臨王爺已經離開了,知道太後每月初一的這個時候都是照例早課,隻留下一碟龍須酥,說是明天再給太後請安。”福子摔開簾子進來,昏暗的光線根本看不清內堂的陳設布置,隻有木魚聲聲,在這空曠的房間裏猶顯沉悶。

太後放下手中的木魚,所幸福子是慣在這宮裏的,即便是閉著眼也能準確的走到太後的身側,麻溜的扶著太後起身。

“哀家一個昏潰的老婆子,前朝的事兒不該多管,皇帝大了,哀家就是想管也管不動了。每日裏頌經,不過是求得這天昊朝風調雨順,祖宗的基業雖不敢妄求發揚光大,總不能砸在我兒的手裏不是?”太後長歎了一口氣,眼神隨著香案上的燭火明滅。

福子不敢接話,隻抄了個玉枕墊在太後的腰後,然後繞到太後跟前輕輕的給太後揉跪得酸脹的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