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兒,讓你擔心了,是為夫的不是。”思聿歎了一口氣,長臂一伸將我攬在懷裏,不小心扯動了背後的傷口,低哼一聲。

我一驚,急忙從他懷裏跳開,伸手就要去拉開他的衣裳檢查傷口,思聿低笑著搖頭,道:“不必緊張,鍾大夫和李大夫都已看過,傷口已經包紮起來了,不日可好。”黑亮如星的眸子緊緊的鎖著我,“昨夜的事,我已聽蘇複講過,你受苦了。”

我噙著淚直搖頭,拉他的手過來將臉放在他的手心輕輕的摩娑,沒有說話。

屋外有人敲門,我就著思聿的袖子擦幹眼淚,惹得他一聲歎息,我嬌喝一聲:“宇文思聿,自今日起,沒有本姑娘的允許,你再敢受傷一次試試?”狠狠的挖了他一眼,隨後才揚聲讓人進來。

進來的人是喜兒,“王爺、王妃,童府的家人傳話,童夫人的車已經到了清溪鎮,最快明天早上就可到京城了。”

我點頭示意已知曉,喜兒退出,我納罕道:“姑姑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難道她已知道你受傷的事情?“

“嗯,才蘇複說了,昨日個太醫們診過之後,蘇莨就派了人快馬往隴西送信,算算時間,姑姑應該是收到信就出發了。“

同一時間,泰和宮

門外的太監宮女跪了一地,一個個趴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就在方才,皇上和太後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這是自立朝以來前所未有的事。天昊以孝治國,雖然盛世和諧民風開放,但家國禮儀,孝字仍是第一位的,似這般兒子與母親激烈爭吵的事情哪怕是在平常人家都很少見,更別說作為萬民之表的皇室了。

“哀家不管你心裏有多少想法,通通給哀家收起來,皇帝作為萬民表率,皇家不能成為民間的笑柄。“太後雖然已年近六十,中氣仍然不減。

“母後,朕已說過兩次,朕決心已下,這件事朕不會讓步。“皇上聲音低沉,說出的話卻是不容置疑。

咣當一聲,壁櫥上陳列的名貴瓷器落了一地,太後竟是憤怒到連一貫的風度也顧不得了:“荒唐!你不會讓步?這件事需要你的讓步嗎?你是什麽身份,她是什麽身份?收起你那不切實際的心思,隻要哀家還沒咽氣,哀家絕不會容忍這件事發生!”

“身份?隻要她願意,朕可以給她任何身份。”皇帝卻依然不肯讓步,漆黑的眼睛裏明滅不定,麵色在幽暗的房間裏顯得更加陰沉。

“哀家說的是這個身份嗎?你本事大,哀家知道,便是她要了你娘的命,你也給了!”

“母後,說起要誰的命,朕在這裏鄭重的告訴您,朕不許任何人傷害她,任何人,隻要傷害了她,便是傷害了朕,而受傷之下朕會做出什麽事,朕就不能保證了。”皇帝緊緊的盯著太後,似要盯到太後的心裏去。

“你,你……”太後聞言,氣得一個踉蹌,差點就要暈倒,不過是死命咬唇方才忍下,皇帝皺著眉,上前扶著太後在椅子上坐下,低聲歎道:“母後,您是兒子的親娘,為何就不能依了兒子呢?”

太後倚著扶手,不管平日裏如何保養,到底是上了年歲的人,激烈的爭吵消耗了她太多的心神,“皇帝,你要哀家怎麽說你,這是哀家依不依你的事兒嗎?天底下有那麽多的女人,你要哪個不能,怎麽就偏生看上一個不能想的女人?”

皇帝沉默半晌,方道:“母後,兒子不是看上了她,兒子已愛了她許多年。父皇書房裏的那一幅畫像,兒子也有。”

太後大驚,倏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慘白:“你說什麽?“

“兒子不妨老實跟母後講了,那一年小姑姑初進宮,雖然她明顯的更偏愛思聿一些,但對兒子也是不錯的,且她帶來許多宮外的新鮮玩意,知道許多兒子隻在書上見過的人和物事,所以,那時候宮裏的孩子都愛跟著她玩兒,兒子當然也不例外。”

那一日傍晚,天邊流雲溢彩,映照在皇宮金黃的琉璃瓦上光芒萬丈,禦花園大團的芍藥開得熱鬧非凡,太液池邊開著一朵盛放的白蘭,潔白的花瓣上歇著一隻粉色團蝶,大如樹葉的翅膀被流光鑲上一層金邊。

十八九的宇文明心手裏握著團扇從石徑上輕輕巧巧的走過來,她本是要往泰和殿裏去看三哥,總覺得三哥最近像是心事很重,逗他他也不樂,眼前這隻漂亮的蝶兒若是能博得三哥一笑,也不枉它來這禦花園一場。

團扇落下,蝶兒卻撲愣著翅膀飛到了湖麵上,“可惜”,明心望蝶興歎,自個兒沒有那水上飄的功夫,隻能跺跺腳,眼睜睜的看著蝶兒悠遊飛走。沮喪沒有持續,明心綻開笑容,仍舊蹦跳著往泰和宮裏去,絲毫沒有發現她身後十幾步遠的地方吊著一隻小尾巴。

宇文思聿也是貓在泰和宮的西窗下時才知道原來跟著姨姨過來的自己身後也吊了條尾巴,宇文思澈豎指放在唇邊,示意弟弟不要伸張,兩個人躲在窗下等明心姨姨出來。

才蹲了一會兒就看見浣衣司的宮女們抱著衣裳進來,泰和宮裏的掌事宮女領著兩個小宮女出來接衣裳,眼看她們一轉身就要發現躲在窗下的兩兄弟,兩兄弟一慌,四下找躲藏的地方,隻有平日裏供太監宮女們進出泰和宮的小角門開著,遂提著袍角就閃進門內,不想這一道門與裏間隻隔著一道輕紗鋪就的屏風。兄弟倆縮在屏風後麵,一心等著姨姨出來的時候嚇她一跳。

“哎喲,這屋裏怎麽這麽大酒味兒,難不成酒壇子烈了?”明心一腳踏進來,屋裏濃烈的酒氣熏得她直皺眉,提著扇子邊扇著邊往進間走,“皇上姐夫,皇上姐夫?這趙公公也不叫人過來開開窗透氣,人都哪裏去了?”

“明心,你來了,過來,到三哥這裏來。”醉熏熏的聲音突然從幽暗的暖閣裏傳出來,嚇了明心一跳,轉身繞過屋子正中的大書案走到暖閣時才發現原來她要找的人在這裏,星眸半合,頷間青根初冒。

“皇上姐夫,你怎麽喝這麽多酒?這屋子裏的人呢?”

明心伸手倒了一杯水遞給半躺在暖榻上的皇上喂他喝下,又將四散倒在榻上的酒瓶收走,不解的看著眼前的人,醉得如此人事不知,實在不像往日裏那個清逸如風的皇上。

宇文明琪拍拍身邊的位置,道:“明心,坐。這裏沒有外人,你就不用叫什麽姐夫了,叫三哥就好。”

明心順從的坐到他身邊,抄過一個軟枕墊在明琪的身後才道:“三哥,你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嗎,怎麽喝這麽多的酒?”邊說著,邊還踢了一下倒在地上的酒瓶,酒瓶清脆作響,滾到門邊被門檻所阻才停下來。

宇文明琪沒有說話,隻定定的望著門簷上繁複的鏤花,眼神空遠,似是看到那遙不可及的地方。

“三哥,這畫像上是誰?看上去好美耶!”見三哥隻看著門簷不理她,明心眼神四下裏一掃,發現三哥手旁有一幅卷軸,展開看時才知道原來是一幅女子的畫像,像中人清塵絕逸,唇角含笑,似一朵出汙不染的水蓮花,又似晨間初放的白蘭,讓人一見之下再轉不開視線。

宇文明琪接過畫像,手指輕輕的撫過畫中人的臉龐,思念、憂傷的情緒絲絲傾泄,就連坐在他身邊的明心也深受感染,像是要隨之陷於其中。

“她就是雲妍。”

“雲妍?”明心心下非常奇怪,三哥的後宮裏人並不多,來了有大半年了,這宮裏大大小小的主子明心差不多都認識了,沒聽說有這麽一號人啊,難道是……

沒有等明心猜測,宇文明琪已緩緩講下去,將他與長孫雲妍的相遇相知,相攜相戀的始末都一一跟明心述說,講到後來她寧死不肯跟他回宮,隻留下一句‘既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飄然遠去,宇文明琪嘴裏不停的喃喃:“麵對情關,她竟比我還瀟灑……”

手中吃痛,眼前泣不成聲的人,印象中堅實如磐的三哥,竟會因為一個女人而如此脆弱,抓著自己的手不停的問著:“當年父皇也是因為這個位子而不能與心愛的人相守,明心,明心,你告訴我,三哥接下這個位子,是不是錯了?”

明心心下大震,這個三哥口中的長孫雲妍,那是一個怎樣的女人,才情、美貌、智慧、心性高潔,她愛三哥,愛得可以放棄一切,愛得舍生忘死,可是,她卻是寧願死也不願意跟三哥進宮,寧願帶著對三哥的愛去嫁給一個平凡的人,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這個人,跟深愛父親卻遠走他鄉的母親何其相像,都是眼裏不揉沙子,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記得小時候問母親,為什麽有皇宮不住寧願這樣漂泊?母親憂傷的將幼小的自己抱著懷裏,道:“心兒,雖然我們住的不是漂亮的房子,但我們心裏滿滿的全是愛,隻要心裏有愛我們就不苦,可若是住在皇宮,就隻有空空的心,最後連自己都丟掉,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