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之前,在槐詩同海格力斯彼此廝殺的同時。

永凍爐心的大門被遲來的旅人推開,黑暗裏,沉睡在水箱中的骷髏似是有所察覺,在神酒之中輕輕的動了一下。

可依舊沉浸在過去的夢裏,未曾醒來。

有人來了嗎?

聽不清楚,難道是路過的客人嗎?

漫漫長路,他累了嗎?或許應該招待他休息一下,可是太困了,實在起不來,抱歉,食物和水都在櫃子裏,請你自便吧。

沉默中,伊茲摘下了嘴角的煙卷,靜靜的凝視著水箱中沉睡的骷髏頭。

許久,緩緩的半跪在了地上。

他低著頭,像是麵對著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樣,恭謹的開口:“閣下,我自群山交鋒之處而來,帶來黃金與月之母·瑪瑪基裏亞的問候。”

瑪瑪基裏亞?

好像在哪裏聽到過?是熟悉的名字啊,可還是想不起來。

水箱中,骷髏漆黑的眼眶被門外的升起的光芒照亮了。

有點不適應。

在沉睡中感到了些許的不安。

外麵,在舉辦酒宴嗎?父親他們又在通宵暢飲了嗎?又一次的勝利了嗎?又一次的戰勝了敵人了吧?

光,太亮了,也太過於殘暴。

那些太過於放縱的歡宴,那些殘忍的戰利品,那些蜜酒裏流著血……

骷髏依舊沉浸在夢的碎片裏。

往昔的記憶似是再度浮現,可那些遙遠的輪廓太過於模糊,想不起來。

隻記得有個魁梧的身影坐在最高處,舉起牛角的酒杯,大聲的歡笑,向著自己招手。

“我的孩子。”

獨眼的男人抬起手臂,自豪的呼喚:“到這裏來!到父親這裏來!”

他是誰?

我……又是誰?

想不起來。

短暫的等待過後,伊茲像是終於鼓起了勇氣,抬起視線,端詳著水箱中毫無反應的骷髏,無奈的歎息了一聲。

伸手入懷。

“請恕在下冒犯。”

他從胸前的內袋中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盒子,展開,呈現在骷髏的麵前。

在鋪著錦緞的盒中,躺著一道嫩綠色的枝條,在珍惜的保存之下,它未曾幹癟和枯萎,依舊泛著昔日鮮亮的色澤,對生的綠葉依舊散發著陣陣生機。

那是一支從未曾出現在赫利俄斯之上的槲寄生!

瞬間,無數氣泡升騰的聲音從水箱之中響起。

沉寂的骷髏眼眶中浮現了隱隱的光亮。

像是,漫長的夢終於結束了。

他睜開眼睛。

終於回憶起了曾經的往事。

“啊,原來是這樣麽?”殘缺的骷髏輕聲呢喃著,“我想起來了……”

“原來,我不是普布留斯嗎?”

……

……

“夠了!夠了!不要再礙事了!!!”

在神座之上,普布留斯發出震怒的咆哮,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耐心,暴虐的揮灑著自己的力量,令赫利俄斯劇烈的顫抖著,大地轟鳴。

已經受夠了。

這煩不勝煩的阻撓和變數!

他抬起眼瞳,龜裂的麵孔上滿是殺意,看向了不遠處呆滯的槐詩,要將一切阻攔在麵前的對手徹底鏟除!

不論是誰,都無法阻擋他的前進!

不論是誰,都無法改變他所得到的結果!

於是,普布留斯再度的抬起了右手,空空****的五指之間,有淩駕於大宗師之上的煉金術再次展現。

無窮盡的高溫匯聚,形成了一道劇烈回旋的漩渦。

足以摧垮整個城市的火焰風暴被壓縮在手掌之上,形成了一個乒乓球大小的風洞,甚至還在迅速的提升著其中的威力。

煥發出無盡的刺眼光芒!

“吾乃普布留斯!”

他高舉著右手,向著這個世界宣告:“吾乃不朽!”

“不對……”

水箱中的骷髏呆滯的呢喃。

“吾乃存世之神!”

普布留斯咆哮著,振奮神威,懸浮在赫利俄斯之上:

“——吾乃烈日之主·阿波羅!”

“不對……”

水箱裏,骷髏頭劇烈的震顫著,黑暗的眼眶裏,不斷有絲絲縷縷的火花閃現,恰似那些歸來的記憶一樣。

“我不是普布留斯,我不是阿波羅。”

它混亂的呢喃著,追溯著自己的起源:“我是……我是……”

正在那一瞬,最後的記憶,從迅速修複的靈魂中浮現,令他徹底迎來了那個最重要的答案,那個早已經注定的結果。

“我是……巴德爾……”

他恍然大悟,被從天而降的日輪所吞沒。

他說:

“——吾乃,光明王!”

於是,在那一瞬間,永凍爐心開啟的大門中,有輝煌的陽光噴薄而出,遍照萬物。

令黑暗的宇宙中亮起了不滅的焰光。

光明,降臨!

……

……

虛幻的神殿裏,有破碎的聲音響起。

宙斯失神的握緊了拳頭,捏碎了自己的酒杯,可緊接著,卻忍不住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前俯後仰,為這命運的絕讚展開而奉上掌聲:“有得必有舍,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嗎!!!!”

想要得到什麽。

就必須舍棄什麽。

這便是煉金術的精髓。

想要得到神明的力量和尊位,就必須舍棄自己的肉體凡軀——為此,普布留斯不惜將自己徹底分裂。

血、肉、靈、欲、乃至……失去價值的骸骨!

以至於,他根本沒有發現,自己的造神秘儀早就成功了,甚至早在槐詩他們登上赫利俄斯之前,真正的神明就已經降臨。

隻不過,被複活的不是早就已經湮滅的阿波羅而已。

失去了目標的秘儀依舊在不斷的運轉著,最終,指向了同領域中唯一一個未曾被牧場主汙染,也還具備著複活可能的存在。

在神明的力量之前,神明的意識就已經降下,附著在了被普布留斯所拋棄的骸骨之上。

可是卻又因為儀式的細微差別產生了錯亂,好像降臨的時候腦袋先著地了一樣,甚至不記得自己是誰,神的意識和普布留斯的殘缺記憶混合在同一處。

誕生了一個全新的生命。

一具……擁有著神之本質的骷髏!

宙斯恍然的問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嗎?”

“猜到一點哦,畢竟做了那個夢嘛。”

彤姬挑起眉頭:“畢竟,我印象還是蠻深刻的。”

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幾個,未曾隨著諸神隕落,也未曾被自己親手殺死的太陽神。

而且還如此鹹魚的……

也隻有祂了吧?

北歐諸神中的異種,不已暴力彰顯自己的威權,而是為世間萬物帶來溫暖和歡笑,幸福和安寧的存在……

遺憾的是,好人不長命的道理並不是在凡人之間管用。

在神明之間也同樣盛行。

甚至在諸神隕落之前,在彤姬弑殺同類之前,他便已經喪命於陰謀之神的詭計,死在自己的叔叔手中。

不,應該說,哪怕沒有洛基,他也會履行自己的命運,迎來這樣的結局吧?

從一開始,在巴德爾誕生之前,他的死亡就注定。

究其根源,還要回歸彤姬曾經對槐詩所講過的‘神明社會史’。

‘神係’的存在,本質就是眾神的聯合,眾神在其中也必然各有職責。不過,裏麵總有一些是別人不願意做的。

好像公司團建時新人必須負責拎包、老大犯事兒時總有小弟需要去背鍋、班級在放學之後打掃,總有一組人要去掃廁所一樣。

現境如此美好,誰又負責守衛地獄呢?

如同希臘神係中慘遭自己弟弟算計的倒黴孩子哈迪斯一樣,總有人運氣不好。

在東夏,是責任心重大的泰山府君、在埃及,是半死不活的奧西裏斯,而在北歐……大家則發揚了民主的投票製度——此處指所有人都把活兒推給了團隊裏最討嫌的人。

洛基。

為了安撫自己這位倒黴兄弟,奧丁和洛基定下了協議,由洛基暫代地獄的管理,未來則交給他的女兒。

作為報償,自己的兒子將以光明之神的身份,同她定下婚姻嫁娶的契約。

可是,北歐神誰又不知道自己這些人說話跟放屁一樣呢。

從一開始,奧丁就沒想過履行自己的約定。

尤其是,當他發現:冥府女神已經在地獄中為自己的兒子準備好了婚姻的殿堂的時候,便決心違反自己所許下的諾言。

天後弗麗嘉懇請世間萬物發下誓言,絕不傷害這位世界帶來光和溫暖的神明,而萬物也忠實的如約履行了自己的諾言。

唯獨的缺了一樣東西。

槲寄生。

正是因此,巴德爾在洛基的算計之下而死。

死因:叔叔的女兒不好看,找不到對象,隻能拿他湊合一下。

遺憾的是,在那麽古早的時代,還沒有退婚流故事的誕生。

實在可惜。

從此,世間失去了歡樂和陽光,而眾神們失去了這位讓他們能夠信任和安心的太陽神。

這便是‘黃昏將至’的起源。

而當奧丁試圖再度耍賴,派出使者前往冥府,索要巴德爾的靈魂時,卻被冥府女神的侍女阻攔。

雙方再度立下了約定。

倘若如同奧丁所說,世間萬物都為巴德爾的死而哀悼的話,那麽冥府女神便讓巴德爾歸去。

結果很遺憾。

當萬物都為巴德爾的逝去而哀悼的時候……

宙斯忍不住看向了身旁。

——偏偏有一隻‘偶然路過’的烏鴉表示自己很高興,沒關係,無所謂,很可以,大過年的,人都死了,還是孩子,為了他好……

哀悼?哀什麽哀,悼什麽悼?

沒看到我正樂著麽?

對此,彤姬向來是無所謂的!

於是,就這樣,狠狠的在北歐眾神的心窩子上捅了一刀,一直到這麽多年過去……

“答應了就要做到,我覺得沒什麽不好嘛。哎,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喝茶,喝茶。”

彤姬微笑著,端起粉紅色茶杯,得意的眨了眨眼睛。

“畢竟,一切都是命運的一環,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