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麵,開普勒穀口,升降區。

槐詩扯著狗繩,和破狗一起,好奇的望著四周,不知道預訂的航班究竟在哪裏。

然後就看到加蘭德翁身後,一名沉默的弟子上前,從懷中取出一支修長的骨白色號角,竟然直接就在護佑之下掀開了麵罩,連口氣都不喘,直接咬住吹嘴,鼓起腮幫子死命的吹了起來。

這啥?

宇宙音樂會嘛?

槐詩都看傻了,可緊接著竟然在真空裏聽見了浩**的轟鳴回響。

那並非是人耳所能夠聽見的頻率,隻有憑借極意的加持才能夠感受到宛如鯨歌一樣悠遠的回聲。

在真空裏傳遞。

吹向了遠方。

緊接著,月球軌道之上,便有龐大的陰影緩緩降臨。在升降場的燈光照耀之下,一個黑點迅速的放大,到最後,浮現出龐大的身軀。

長尾卷動著源質波瀾,一陣陣湛藍的光芒如水波一般浮現,照亮了它的模樣。

那招牌式的龐大頭部和修長的身軀,乃至足以和戰艦相比擬的誇張體積,都令槐詩忍不住想要撓頭。

那是一頭……抹香鯨?

一頭在太空裏活蹦亂跳,遊動在真空裏的抹香鯨……

不是吧,這麽魔幻的嗎?!

渾然忘記了自己手裏還牽了一個更加魔幻的玩意兒,而且他手裏的玩意兒直勾勾的凝視著那一隻抹香鯨,已經躍躍欲試的舔起了嘴唇。

是還沒恰過的玩意兒……

好吃嗎?

“朋友你是第一次見?”

在槐詩的旁邊,一個人影湊上來,在頻道裏槐詩私聊:“那是石釜學會改造的煉金生物,用利維坦的子嗣再創造,最終得到了活的邊境遺物……就好像美洲的生化獸一樣,不過比那方便的多。

哎呀,你的狗好可愛,我可以摸摸它麽?”

破狗回頭,冷眼撇著躍躍欲試的男人,呲牙。

“哈哈,真有性格。”

來者不以為意的擺手,主動後退了一步。

槐詩隔著他的麵罩,都能看到麵罩後依舊在燃燒的雪茄。

除了在遊戲裏之外,能航天服裏點煙的煙鬼,他還是第一次見……

“呃,你好,怎麽稱呼?”槐詩伸手。

抽雪茄的男人同他握手,用力的晃了兩下:“美洲煉金術師,伊茲,伊茲科亞特爾……其實全名比這更長,但你叫我伊茲就好了。”

他看上去和槐詩年齡相仿,帶著笑容,看上去倒是沒有其他人的疏冷排斥。

具備著其他煉金術師所沒有的活力和善意。

“槐詩,象牙之塔的……”

槐詩自我介紹,還沒說完,伊茲就了然的點頭:“古典音樂教室嘛,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常青藤可是相當出名誒!”

“呃,是嗎……”

“是啊。”伊茲頷首,感慨到:“說實話,我也沒想到,我侄女那麽目中無人的性格,竟然還能交到朋友,實在讓人有些意外。”

“……”

槐詩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忽然感覺到不太對:“等等,侄女?哪位?”

“嗯?麗茲啊,麗茲赫特莫克,她沒跟你說過我嗎?”伊茲好奇的看過來:“可能是我這個當叔叔每天遊手好閑,在家族裏比較丟人吧……”

槐詩沉默了很久,向旁邊挪了一點,又挪了一點,提防著這哥們一言不合拔出劍來就要砍。

這一波啊,是欺負了小孩兒之後家長找上門了……

誰特麽能想到,這貨長這麽年輕,竟然是叔叔輩。

“哈哈哈,不必擔心,雖然說是家族,實際上並沒有什麽相近的血源,隻是服從於傳統而已。”

伊茲狠抽了一大口雪茄,笑容在煙霧的繚繞裏越發的愉快。

拍了拍槐詩的後背。

“就當我是觀光客好了。”伊茲聳肩:“我一個白板升華者,連聖痕都沒有,煉金術也一竅不通,隻不過是代替家裏的一位長輩,來問候一下他的老朋友而已。要出了什麽事情,看在麗茲的麵子上記得拉我一把啊。”

槐詩沒有說話。

形象的表現出了某種‘微笑又不失禮貌的尷尬’。

至於伊茲的自我介紹和目的,反正他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伊茲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戒備,可卻毫不在意,依舊熱情如初,湊在槐詩的旁邊,如同動畫片裏的黃毛配角一樣開始大聲地為新生介紹起‘班上的同學’來。

“獨眼的那個,叫做拉格納,是銀之碑的煉金術師,有點心高氣傲,脾氣比較大……後麵那個是俄聯的煉金術師,瓦列裏,他擅長的是金屬學,但比起煉金術師,倒是更像升華者一點,這一點似乎和你很像,不過他好像比拉格納還不太好打交道,哈哈……

至於跟在加蘭德翁後麵的那個的,是藥劑師拉結爾;那位依瑪老女士是埃及皇家的煉金術師;至於那幾個自閉的,都是加蘭德翁的學生,他們發了緘言誓約,除了參與秘儀時必要的溝通,根本不會說話……”

一同報菜名一樣有的沒的,槐詩聽的頭昏腦漲,壓根就一個都沒記住。

反正歸納一下中心思想就是大家都不好相處,排斥外地人,瞧不起你文化水平比較低,但是沒有關係,你要覺得苦悶無聊想要談談心,別忘記找叔叔我就行。

白被占了一通便宜。

等說完之後,他們就已經上‘船’了。

穿過了抹香鯨閘門一樣的大嘴,後麵的空間竟然出乎預料的寬闊,會議室,休息廳,甚至每個人都有單人的房間,當然,最重要的是全境頂尖的煉金工房……

每一件都是屬於在以前槐詩購物單上躺了幾百年,隻能逢年過節翻出來看看,根本不敢點購物鍵的那種。

放在以前,槐詩怎麽都要鋌而走險幹他娘的一票了……

幸好,時代變了。

現在有了象牙之塔的東西隨時可以白嫖之後,槐詩的底氣平白多出了許多,甚至還可以提著褲子發出‘就這’的聲音。

在為眾人準備好房間之後,那些宛如常人一般活靈活現的傀儡就自行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了。

酷似抹香鯨的利維坦之子則在無聲的鯨歌裏擺動長尾,向著更加深邃黑暗的太空遊去。

槐詩牽著狗,站在走廊的落地大窗前,忽然感受到奇幻畫風的好處。

無數星光從眼前飛逝而過,他竟然連一點搖晃都感受不到,甚至重力如常。兩邊還擺著綠植,拐角處甚至還有給客人隨時休息的座椅和圓桌。

不同於其他空間站苦逼兮兮捉襟見肘的生活,在這裏的物資和服務寬裕到讓人流淚。

搖鈴就能呼喚二十四小時服務,甚至還有按摩和SPA。

奇幻的一匹。

這就是煉金術麽?愛了愛了!

當離開了月球之後,可以看到所有人的臉色都好了不少,最起碼遠離了不幸和厄運的糾纏,保證了自身的安全。

隻有槐詩依舊小心翼翼,還把宇航服塞在馬鞍包裏,時刻準備著跑路。

坐個空降倉,空降倉炸了,去了開普勒,基地炸了。

他怕這船也炸了……

這年頭世界越來越離譜,連暗麵監獄都有人敢越獄,總要做好提防。

萬一呢,是吧!

現在,在窗戶前麵,槐詩凝視著那些閃爍的星光,漸漸的,看得入迷了。

直到烏鴉的幻影從他肩頭浮現。

“在想什麽?”彤姬問:“這麽入神?”

“怎麽說呢,總感覺在這麽奇幻的世界裏還有太空這麽科幻的東西很怪啊。”

槐詩捏著下巴,迷惑的感慨:“有一種微妙的串台感,你看,坐在奇幻的領域裏恰了科幻的飯……這是不是不太合適啊?”

“這不是很正常麽?”彤姬淡定的揮了揮小翅膀,一臉基操勿六的樣子,“科學原本不就是取代魔法的東西嘛,不奇怪。倒不如說有個這個才正常。

否則你以為現境是什麽?”

“呃……”

槐詩想了半天,試探性的問:“一個玻璃罩子中的大球?”

“那不和地球的定義差不多麽?”彤姬說,“說到底,現境不就是物質的聚合,除了能曬曬太陽之外,和地獄也沒啥區別。”

“不,並不是那個意思。”槐詩搖頭解釋道:“我在成為升華者之前,一直都相信無限的星辰大海,還有外星人的存在來著……”

“嗯?”

彤姬疑惑的看過來:“現在你也可以相信啊,難道你以為那都是騙人的?”

“啊?不是嗎?”

槐詩目瞪口呆,“不是說太陽本質上是神髓之柱的顯現麽?那麽多星辰都不過是天命的投影……況且,外星不也並沒有生物麽?”

“這要看你怎麽理解了。”

彤姬想了一下,告訴他:“本質上來說,如今現境的一切,包括地球和太空還有這麽多星辰和無限的空間,都不過是一種顯現的方式而已。

一種表達的結果。

一種以定律和科學所闡述而成的‘世界’,從幾百年前到現在,日複一日的根深蒂固,不可動搖。但這和升華者所認知的‘常識’並不矛盾。”

槐詩搖頭:“可這樣的世界,地獄又在何處呢,彤姬?”

這樣的世界裏,真的需要地獄那種對常人而言虛無縹緲的東西麽?

“哈,這是一個好問題。”

她笑了起來,抬起翅膀依靠著槐詩的脖子,忽然問道:“話說回來,你又是如何看待深度的存在呢,槐詩?

你覺得對於現境而言,地獄的實體又在哪裏呢?你如何解釋地獄和地獄之間的空間關係?”

槐詩愣住了。

無言以對。

而彤姬繼續追問道:“難道你在眼前,這一片充滿了寒冷的真空對人而言不也是地獄麽?宇航員對地球來說,和升華者是不是很像?深淵生物在人類看來,和外星人有區別嗎?”

槐詩沉默許久,本能的搖頭:“你在混淆概念,你知道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兒。”

他們深度沒有任何改變。

槐詩也感受不到深淵沉澱的存在。

這裏確實現境沒有錯。

可彤姬的話卻令他陷入沉思。

因為眼前的世界,對人來說,同樣是無法生存的‘地獄’。

而且……

“開始明白了嗎,槐詩。”

彤姬輕聲笑著,似是感慨:“世界一直都是世界,槐詩,隻不過被重新定義了而已。

啊,要用現代的術語來說,就應該是‘觀測者效應’了吧?”

“在遠古的時代,人的世界那麽單純,隻要圓形的天空和方形的大地就足夠讓他們滿足。大不了加個大象頂在下麵,感覺撐不住的話,再放一隻巨龜。

天如果要塌了的話,就砍幾隻烏龜的腳撐起來,如果發了洪水,那麽一定是神明的怒火,要造個船飄起來。”

她說,“那時候,神明的存在就是現境的牆壁,他們從柱中衍生而出,順應天命而存,遵從人類的願望,詮釋世界,隔絕地獄的侵害。

可神的時代過去了,他們都已經死去。

人的世紀到來了。

和過去不同,魔法消失不見,神明已死,人類重新定義了一切,世界也隨之改變。不過,本質未曾有過任何變化。

改變的隻是觀察這一切的角度而已。

於是有了定律,有了框架,有了三大封鎖和科學的存在,也有了這一片往日從未曾有過的無盡太空。

但一切的存在都不會毫無道理。”

“誠然,星辰的輝光是天命運轉的象征。

可倘若追溯其由來,就必然有源頭存在。

就算是黑暗的天外空無一物,所謂的星體隻不過毫無生機的物質聚合,可它們依舊有著不容替代的意義。”

“——所謂的太空,原本就是無窮盡地獄在現境的顯現啊。”

彤姬凝視著無數星辰,告訴他:“億萬星辰的盡頭,那些冰冷的輝光所來之處,就是地獄本身。”

所謂的深淵和所謂的太空對人類來說從來沒什麽差別。

同樣都是遙遠又神秘的地方,充滿了危險和禁忌。

在漆黑的太空裏,那些閃閃發光的東西,那些飄忽的幻影,那都是遙遠深度之下來自地獄的投影。

相隔著漫長的深度,它們的力量吸引著物質的匯聚,形成荒蕪的形骸,昭示自己的存在。

最終,在名為‘萬有引力’的定律力量之下,構成了這一片深度之上的璀璨之海。

“看啊,槐詩,太陽的火光已經消失了。”

在玻璃的倒映中,無數躍動的光芒之間,那個瑰麗的幻影攬著他的肩膀,低頭,在他耳邊輕聲述說:

“如今的我們,正航行在深淵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