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之後,初冬的雪花從天空中飄落時,來自遠方的特使專員終於在通過京都海關之後,踏入丹波的土地之上。

手持著羅馬譜係的標誌,行色匆匆的專員得以直入如今戒備日益森嚴的校區,來到了主樓的辦公層裏,見到了那個一臉和善微笑的年輕人。

“要見老師啊……”

林中小屋將手裏的證件翻來覆去的驗看著,滿懷好奇:“羅馬人?”

“是的,沒錯。”

桌子後麵辦事的專員沒有絲毫在遭遇刁難時的局促,平靜的回答:“隻是有一個通知代為轉達而已,我的身份可以由羅馬法王廳麾下的墨丘利機關做出擔保,您可以現場查證。”

林中小屋搖頭:“什麽事情?跟我說也一樣。”

“抱歉,必須見到他本人才可以。”

專員抬起手中的箱子,並展示著拷在自己手腕和箱子上的鎖鏈:“包括其中的東西,也都是要交於他本人的東西。”

“……說實話,我相信你不是什麽雜魚之類的偽裝。”林中小屋撓了撓臉,直白的說道:“但你們這個機構,名聲不太好,你懂我的意思吧?”

專員淡定的頷首:“所以我可以理解貴方的謹慎。”

簡單直白來說,法王廳雖然是羅馬譜係的中樞與核心,冠冕堂皇無比,但那個後綴就不一樣了。

——墨丘利機關。

以羅馬十二主神中的旅者之名字命名,看上去是個信使部門,但實際上除了負責郵政係統之外,其他的工作卻和普通的快遞機關有著本質的不同。

這是一個特務機構。

堪稱惡名昭彰。

收買、誘拐、勒索、暗殺,必要的時候甚至發動過恐怖襲擊。

在和俄聯的鷹眼局之間的漫長鬥爭裏,不知道做過多少完全沒有底線的事情。

讓這樣的人去見槐詩。

說真的,有點髒了他的眼睛……

“請放心。”專員保證道:“我明白槐詩先生的狀態不便見客,但由於職責所限,不得不上門打擾。

我可以保證,我不會做出任何有害槐詩先生人身安全的事情。”

一言既出,林中小屋的神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好像看著一個傻子。

端詳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手指上藥水洗去的繭子,骨骼之中埋藏的殺人利器,乃至飽含著爆炸性力量的消瘦身軀,以及手臂上身經百戰所留下的傷疤。

這誠然是不折不扣的高手,哪怕是在三階之中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強敵。

隻不過……

“……就你?”

林中小屋搖頭笑了起來:“我倒是並沒有擔心這個。”

專員疑惑的皺了皺眉頭,感覺到了輕蔑,但並不在意,也並沒有放在心中去,隻是等待著他的解答。

“這位……”林中小屋想要稱呼他,可想了半天卻發現他根本就沒有在介紹時說過自我姓名。

“馬爾庫斯。”專員提示道。

“好吧,這位馬爾庫斯先生,你手持法王廳的證明,而我已經驗證過了你的身份,你代表羅馬而來,我們丹波校區也並不是不知禮數的地方,理當熱情的招待你,老師也並不會傲慢到將法王廳的使者拒之門外。”

林中小屋想了一下,認真的解釋道:“但關鍵在於,最近他很忙,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時間去顧及其他的東西。”

說著,林中小屋起身,從衣架上摘下外套,拿起了車鑰匙,向著他招手:“去看了你就明白了,請跟我來。”

專員不解,起身跟在身後。

就這樣,很快一輛車就從車庫中駛出,掠過了兩側繁忙的工地,穿過了漸漸開始擁堵的鬧市,甚至還遠遠看到了那一座傳說中宛如生體金屬一般漸漸生長的鑄造研究中心。

就這樣,一路漸漸向外。

副駕駛上,馬爾庫斯麵無表情。

隻是身體漸漸緊繃。

“放鬆,如果我們有什麽不好的想法,根本沒必要將你帶這麽遠……”林中小屋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一樣,“校區門房裏喝茶的那倆人你看到了麽?老一點的那個叫天田,你可能沒聽說過,另一個跟他下棋的人叫做駒川。”

馬爾庫斯沉默片刻,忽然問:“哪個駒川?”

“你聽說過的那個,給將軍當打手的,下崗之後被劍聖送到丹波再就業了。”

林中小屋解釋道:“這裏是丹波,我們對你在外麵的糾葛不感興趣,也沒有淪落到對客人動手的程度,盡管安心。”

馬爾庫斯沒有說話。

林中小屋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再做解答。

寂靜裏,馬爾庫斯聽見遠方漸漸泛起的海潮聲,落下的車窗裏吹來了微涼的海風,在午後的陽光下,遠方碧海展露一線。

風中隱隱傳來遙遠的聲音。

似是大提琴的溫柔鳴動,悠長而深沉。莊嚴的鼓聲嵌入在其中,形成浩瀚的鳴動,擴散四方。

好像潮聲也在響應著那旋律的節奏,融入到了其中去。

到最後,化作繁複而莊嚴的交響。

“《第九交響曲》?”

馬爾庫斯抬起手,摘下了眼前的平光鏡,不由得望向窗外。

回憶起那位丹波之王的資料時,就頓時恍然——倘若不具備對於藝術的如此追求,又怎麽稱得上災厄樂師?

相比起來,為了滿足自己的喜好,大費周章在海邊修建一座音樂廳這種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他見過更多窮奢極欲的事情,和那些事情相比,這一份純粹自心中所流露出的熱愛就越發的讓人敬仰。

隻不過,當他們轉過山梁的時候,卻並沒有看到預想之中龐大莊嚴的音樂廳,甚至沒有動工的跡象。

並沒有一整支管弦樂隊在這裏演奏。

隻有一片光禿禿的沙灘,還有一直向前延伸沒入到海中的一個小型碼頭而已。

隔著久遠的距離,他們能夠看到那個坐在碼頭盡頭的背影,還有他手中的拋入深海中的一支釣竿。

浩**的海洋與人藉此一線相連。

於是,便有浩**而宏偉的交響自海中萌發。

湧動的潮水在他的麵前卷動波瀾,就像是模糊的波形圖那樣,將下方暗流中所湧動的恐怖力量揭示而出。

在一縷魚線的幹涉之下,湧動的海潮被無形的手掌隨意的撥弄著,彼此碰撞,迸發轟鳴,就隱隱的化為了驚天動地的巨響。

大海像是在嘶鳴,自旋律中震怒,咆哮,高歌,頌唱。

無止境的拔高,向著旋律所引導的最高層。

又如此悄無聲息的隱沒,再度回歸了海中。

到最後,一層層波**的海潮在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滑如同鏡麵一般的靜謐水麵。

映照著天空和遠方的潮汐。

隻剩下嫋嫋餘音緩緩消散。

一切都宛如奇跡,可自其中未曾有任何的源質波動,就好像萬物鳴動的場景隻是偶然之間的巧合。

而不知何時,馬爾庫斯已經汗流浹背。

他總算明白為什麽自己做出保證時,林中小屋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他不需要保證槐詩的安全。

在那個人的麵前,他連自己的安全都保證不了。

“他已經知道我們來了。”

轎車停在了公路的盡頭,林中小屋說:“看來你運氣不錯,前幾天的時候,他根本懶得見外麵的人,也不想被人打擾。”

少年抬起手,指了指那個背影:“不論你為什麽目的而來,你可以去對他說了,馬爾庫斯先生,不過請記得快一點。”

“有時間限製麽?”馬爾庫斯問。

“不……”

短暫的沉默裏,那個自始至終都好像把握著形勢的少年忽然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忍不住長歎了一聲:“再晚就趕不上晚飯了,我會很慘。”

馬爾庫斯愣了一下,不理解究竟是什麽樣的晚飯能夠令這樣的年輕人發愁,但也不打算浪費時間。

推開車門,筆直的走向了遠方的背影。

越是靠近,就越是能夠感受到那一份舉步維艱的痛苦……就像是眼前浩瀚的海洋向著自己覆壓而來。

平靜之中帶著足以掀翻一切的恐怖力量。

他正在接近一座燃燒的火山。

可忽然之間,這一切都消失不見,死寂平靜的海麵忽然恢複了動**,湧動的海水撲向了海灘和礁石,迸發嘈雜的聲響。

而那一根釣竿已經從海中拔出,魚鉤之上,空空****。

碼頭上,帶著遮陽帽的男人回過頭來,看向他,摘下了臉上的墨鏡,滿懷著好奇。

“是來收釣魚費的麽?”

馬爾庫斯愣了一下,旋即就看到他笑了起來,擺了擺手:“開玩笑的,你好,我是槐詩,怎麽稱呼?”

並沒有居高臨下的發問,扛起釣竿之後,那個年輕的過分的男人就主動走上前來,伸出手。

馬爾庫斯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做如何反應。

“您好,我是馬爾庫斯……”在愕然中,秉持著職業素養,馬爾庫斯說明了身份:“羅馬法王廳,墨丘利機關的探員。”

他握了一下槐詩的手,小心翼翼的,一觸即鬆。

“法王廳?好像和我沒有什麽來往啊?”

槐詩不解,“有何貴幹?”

“實際上,我是接受了來自羅馬航天局的委托,親自向您轉呈這一份物品——”

馬爾庫斯抬起手,解開了手中的鐐銬,為眼前的男人呈上了手中的箱子:“我會等待您的答複。”

箱子並不大,也並不重,隻有一個女式包的分量。

槐詩拿在手裏,並沒有感受到什麽危機,可當他仔細端詳的時候,卻發現這個箱子並沒有給自己打開的地方。

他想要發問,可馬爾庫斯已經轉身,站在了遠處,平靜的等待槐詩再度呼喚自己上前來。

槐詩歪了歪頭,端起手裏的盒子,坐回椅子上去,前後翻看,發現這個箱子好像就是純粹的鐵塊一樣,沒有任何解封和鎖孔。

哪怕是以他的感知,也尋找不到任何焊接的地方,一切金屬結晶都平整的排列著,沒有任何裂層的存在。

在內部好像還存在著什麽煉金矩陣,維持著物品的安全。

倘若暴力拆解的話,還會將裏麵的東西毀掉。

槐詩挑起了眉頭。

一道送到自己手上的難題?

羅馬譜係這是在搞什麽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