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後。

槐詩懶洋洋的攤在辦公室裏,翻著眼前基本上隻需要他簽字就完事兒了的文件,再度感受到人生的空虛和乏味。

忽然之間就告別了緊張刺激的冒險生活,開始搞起產業恰起了錢,走上人生巔峰……感覺之後似乎就隻有下坡路可以走了。

一天兩天還好,時間過久了之後就開始皮癢。

欠出來的。

“這樣的日子怎麽才是個頭兒啊……”槐詩仰天長歎。

秘書忍不住搖頭:“您說笑了,槐詩閣下,大家都盼望這樣的日子沒有盡頭呢。”

槐詩正準備說話,就聽見了辦公室敲門的聲音。

山下的神情嚴峻,走進來正準備開口,看了一眼秘書沒有說話,秘書知機的起身借口泡茶出去了。

“怎麽了,這麽嚴肅?”槐詩從沙發上昂起頭看過來。

“老大,道場的人來了。”

“哦,來就來唄。”槐詩聳肩,“丹波又沒設卡,也沒路障,他們想轉轉就轉轉……”

山下幹咳了一聲,“他們是來找您的。”

“找我做什麽?”槐詩好奇的笑了起來,“難道說是來找我參加刀狩的?”

“他們派出人來詢問我們和昨天那件事有沒有關係,姿態十分張狂。”山下陰沉的說道:“要我說,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

他的話被槐詩打斷了。

沙發上的年輕人緩緩起身,認真的說:“可那確實是我們做的,對不對?”

“……”山下愕然。

槐詩攤手:“既然做了,那麽就大大方方正正經經的做,沒必要藏頭露尾的掩飾,就告訴他們——是我讓人做的,不就結了?”

當初說師傅有事弟子服其勞,把學生丟去參加刀狩的是他。

總不可能現在學生有了點成績他就翻臉不認了吧?

“就是我安排的。”他說,“不必廢話。”

“……”

猶豫許久之後,山下低頭說:“他們……他們還要我們交出肇事者,給他們帶回道場去。”

實際上,山下的轉述已經十分客氣了。

來者目中無人的傲慢姿態已經不是客人應有的態度了,反而像是來居高臨下的問罪。言語之間也有諸多不客氣,一副頤氣指使的樣子不知道咬碎了多少人的牙。

倘若不是還有山下這麽一個識大體的人攔著,懷紙組恐怕幹脆要就地火拚了。

而槐詩,依舊在磕著瓜子兒,滿懷不解。

房間裏隻有一片清脆的聲音響起。

“要我說,肇事這個詞用的很奇怪啊。”槐詩淡定的反問,“難道我的學生做了什麽不合規矩的事情麽?”

山下愕然,無言以對。

不知道自己家老大這腦回路究竟是怎麽長的。

做了什麽不合規矩的事情?你這事兒裏從頭到尾有哪裏合規矩過麽……

昨天林中小屋幹的事兒早已經傳遍整個瀛洲了,可以說聲名遠揚,不知道多少道場出身的武士將此視為奇恥大辱。

簡直是道場自奠定以來最大的醜聞。

倘若不是槐詩身份高貴不容輕侮的話,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門玉碎了。

隻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林家的人骨子裏都有把人往死裏得罪的天賦。

而毫無疑問,林中小屋是最傑出的那個。

結合了林家和他老師兩方麵的專長之後,就開始青出於藍……

在道場大門前麵騙了一千多把刀之後拍拍屁股回家,還留下了一個糞坑裏泡了好幾個月造舊的破茶壺。

簡直是在劍聖的眼皮子底下跳完了一整首新寶島。

形象生動的表明了‘不知死活’這四個字的寫法。

聽到槐詩這話,別說山下了,就連門外麵等候的那兩個所謂的道場使者都頓時氣的臉色鐵青,幾乎快要拔出刀來為師門血恥了。

“可問題是,他們也沒說不準啊!”

槐詩拍了拍手裏的瓜子皮,一臉無辜的問:“那麽多被人打了悶棍、下了藥甚至仙人跳奪了刀的案例擺在前麵,他們一個都不管,幹嘛來管我家的孩子?

況且,這一套他們當年在池田屋玩的不也很溜麽?哦,忘了,當年池田屋裏被砍的倒幕分子好像也有道場的學生……你說都這麽多年了,怎麽就不長點記性呢?太傻缺好騙了也不能怪我們吧?”

“適可而止吧,槐詩閣下!”

門後中年武士死死的按著刀柄,震怒低吼:“你究竟要羞辱我們到什麽程度!”

“隻是擺事實講道理而已,難道還叫做羞辱麽?”

槐詩冷淡的反駁:“我的學生可是堂堂正正的按照刀狩的規矩,在道場的大門前麵,接受了道場弟子們親手交過來的刀劍。

你們的規矩裏有哪一條、哪一款、那一則規定了不準人在你們門口轉悠了?”

說著,他抬起眼睛,視線好像洞穿了門板,落在門後的來者臉上,鄭重又認真的告訴他們:

“倘若我的學生有什麽違規的地方,道場盡可以提出來,我一定會重重責罰,毫不留情。

但如果要因為什麽莫須有的理由就想要讓我把自己的學生交出來,那不如直接叫我去一路磕長頭向劍聖負荊請罪好了……”

槐詩說,“反正,效果不也一樣麽,對吧?”

“……”

寂靜裏,中年武士怒極拔刀,可手腕卻被身旁的同伴死死的按著,利刃難以出鞘。

在他身旁,那個年輕一些的武士頷首,恭謹的回應:“您批評的是,今日是在下二人孟浪了,等回去之後,我們會原原本本的將您的話帶到。”

如此,目送著兩人離去。

槐詩忍不住歎息,看向角落裏。

“這可都是你惹出來的簍子啊,羅老師……”

在角落的陰影中,不知何時出現的惡漢老頭兒,好像健身歸來了那樣,肩膀上搭著濕透的毛巾。

渾身是汗。

正斜眼看他。

“你在說什麽鬼話?”

羅老反問,“又不是我讓你家的小鬼去劍聖門前麵作死的……要我說,你那學生跟你簡直一模一樣,至少作死的方麵還有青出於藍的趨勢。”

“就算沒有小十九,結果不還一樣?”

槐詩翻了個白眼。

原緣一個外人踩著那麽多道場弟子的臉揚名立萬,難道道場就會善罷甘休麽?

別說道場心眼小,如果鹿鳴館有個人來丹波內圈參加極道盟會,拍著胸脯對懷紙組說我要打十個,槐詩會心裏膩味兒。

想幹啥呢臭弟弟?

真當老子是死的吼?

羅老的命令和舉動,就相當於提前引發了丹波內圈和黃泉比良阪之間的摩擦,令兩個近在咫尺的強鄰意識到了彼此的威脅。

別說小十九做的事情有沒有違反道場的規矩,光是他一千二百把的誇張成績道場就絕不會容忍和認可。

今天來的人讓他交出小十九,也不過是試探而已。

想要搞清楚這究竟是槐詩的意思還是林中小屋自己胡作非為,同時,也是想要挽回顏麵的同時,迫使槐詩向道場低頭。

就算交了人,槐詩也討不到好。

更何況,槐詩還沒把自己學生當炮灰的習慣。

今天之後,兩邊恐怕就很難和平共處了。

但小十九難得硬氣這麽一次,學生出名的時候到了,當老師的難道還能拉胯不成?

比起這個,他反而更關心羅老的目的。

“您老在丹波和道場中間拱火拱這麽開心……究竟想幹啥?”

槐詩捏著下巴,端詳著眼前的老頭兒,“總不會是打算跟劍聖碰一碰吧?”

一言既出,他就被自己逗笑了。

可羅老卻沒有笑。

反而平靜的看著槐詩。

“對啊。”他說。

“……”

槐詩整個人都麻了,目瞪口呆,“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啊,會有人拿這種事情開玩笑麽?”

老頭兒疑惑的反問,“我記得,當年你不是還問我和劍聖哪個強麽?現在反而慫起來了。這可不像你的風格啊。”

“廢話,我現在家大業大,多少人靠著我吃飯呢,我還敢亂莽麽?”

槐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況且,我不怕丹波幹不過道場,我是怕你幹不過劍聖好麽?”

羅老當年一拳把自己的老師給幹進深淵裏,痛快是痛快了,結果卻拚的自己升華之路破碎,再沒有進階的可能。

乳酸堆積的極意再強,你幹不到人也是白瞎啊。

反觀劍聖,成名上百年,五階名宿,麾下弟子中高手如雲……在瀛洲那是五嶽劍派級的龐然大物,說不定光一個道場就能頂倆嶽,幾乎就是少林武當了。

反觀羅老,一個金輪法王不能再多了!

槐詩頂多就是一個達爾巴……

這老頭兒腦子裏在想啥?

但現在最大問題是,如果他要硬是一意孤行,槐詩自己也拗不過啊。

為今之計,隻有快去請嫻來佛祖……

羅老抬起眼皮子一瞥,就知道這貨在憋什麽悶屁:“小嫻這兩天應該去了羅布泊,就快到天竺了……手機沒信號,你不用再聯係了。”

“合著您老還是卡著點來的?!”

槐詩人傻了。

漫長的沉默裏,終於還是忍不住惱怒拍桌。

“我說羅老師,你這一手不地道啊。”他皺眉發問,“你要找劍聖掰腕子,叫上我就得了,大不了輸了你回東夏我回天文會,都還算有光明未來。可你現在牽扯這麽多人在裏麵做什麽?”

一旦矛盾失控,道場和丹波之間將再無任何緩和餘地。

到時候兩個龐然大物的碰撞會引發多大的波浪不提,對於如今百廢待興的丹波而言絕對不是好事。

槐詩費盡心思把他們從地獄裏拉出來,可不是為了帶著他們往死路上奔的。

“放心,不動你的寶貝疙瘩。”

羅老瞥了他一眼,“我可沒打架找人幫拳的習慣。充其量不過是用你們在刀狩上打個招呼而已。

你以為我來京都了他會不知道麽?

林家小鬼那一套把戲恐怕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呢,不也囫圇著回來了?”

老頭兒端起保溫杯,滋溜了一口蛋白粉。

“慌什麽,他還要謝謝你呢。”

謝?

槐詩都給氣笑了。

指望劍聖謝謝自己,還不如指望自己幹死黃金黎明呢!

結果老頭兒說完還沒過倆鍾頭,道場的使者再度匆匆而至。

一改之前的傲慢,畢恭畢敬的奉上了三封請帖。

全部都是劍聖手書!

薄薄的請帖像是有萬鈞之重,以槐詩基本相當於沒有的書法造詣看不出上麵筆走龍蛇的字跡有什麽妙處。

但至少認得上麵寫的啥。

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上泉劍聖熱情的邀請槐詩和他的兩位身手不凡的弟子參加出席道場的慶祝宴會。

甚至,承認了林中小屋和原緣的成績!

欽點了原緣為刀狩試合的首席!

雖然以劍技不足,沒有將林中小屋列為首位,但也僅僅排在原緣後麵,甚至還讚其膽氣第一……

而槐詩拿著請帖,正過來、倒過去,翻來覆去拿著放大鏡看,沒看明白劍聖究竟是什麽意思。

隻看到字裏行間寫滿了滿滿三個字兒‘謝謝昂’!

“看,我說的沒錯吧?”

羅老在旁邊怪笑起來:“用不著你流血流汗,你就隻要坐著就好,聽著小曲,吃好喝好,最後拿著禮物走人,說不定人家還要直接把你送到門口,歡迎你下次再來呢!”

說著,拿起保溫瓶,哼著歌走了。

隻留下槐詩一個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搞不明白……

這倆老鬼究竟在鬧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