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意盎然的辦公室裏,戚問掛斷了電話。

他並沒有電話中語氣那樣衰朽,隻是略顯蒼老而已,斑駁的白發梳理地一絲不苟,身上的西裝筆挺,眼眉硬朗,不怒自威。

此刻他並沒有表露出什麽不快,隻是揉了揉眉心,神情略微有些複雜。

辦公桌後麵,那個吃橘子的年輕人漫不經心地抬頭,隨口問道:“爸,她怎麽說?”

戚問的神情平靜,“她還年輕,不懂事兒,將來就知道家裏有多好了。”

“那就是不識抬舉咯?”

年輕人冷笑,“當爸爸的是個廢物,當女兒的還是個瘸子,真以為她能當上監察官是靠自己麽?要我說,爸你也不用為一個早晚要嫁過來的賠錢貨身上浪費什麽感情……嘖,要不是老太爺的意思,這種殘次品白給我我都不要。”

嘭!

戚問的茶杯在他麵前摔碎了,熱水飛濺,幾乎將他嚇得跳起來。

“閉嘴,廢物!你腦子裏在想什麽,老太爺的意思是你能揣摩的麽!”

戚問睜大眼睛,怒視著他:“救主會的事情也是你能攙和的嗎!竟然和那群神經病勾搭在一起,還留下了把柄和那個禍患!你是怕我被你氣死的不夠早嗎,戚元?”

“……”

戚元愣了半天,嘴硬著說,“我這不是也想幫家裏的忙麽?”

“閉嘴!何洛?何洛進來。”

戚問猛然頓了一下手裏的拐杖,一個精悍的男人就從門外走進來。

“送這個敗家子回家。”戚問冷聲說:“在風聲過去之前,他哪條腿敢出門,就打斷哪條腿!”

“爸,這你就過分了吧?”

戚元不忿:“憑什麽我賺點錢就好像捅了天大的窟窿一樣?最先和他們搞在一起的不是你嗎?你怕什麽啊爸?那賤女人早晚要給你端茶倒水,難道她還敢得罪我們嗎?”

戚問氣得已經不想理他了,閉上眼睛。

很快,戚元就被他的保鏢好說歹說地拽走了,隻留下何洛一個人在辦公室裏,神情依舊平靜,沒有開口說話。

許久,戚問揉了揉眉心,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恢複了原本波瀾不驚的深沉樣子。

“是救主會那邊的事兒?”他問。

“這兩天王海一直藏在郊區,行蹤鬼祟,好像在聯係什麽人。”

何洛說,“少爺被他蒙騙,好像還下了什麽懸賞。雖然痕跡都被我清理掉了,但救主會惹出來的麻煩恐怕會牽連到我們。”

“他現在在哪兒?”

“不知道,今天下午的時候,他找我說想要見你——”

何洛停頓了一下,重複了一遍王海的話:“他說,他身懷受洗者的旨意。

按照吩咐,我告訴他,老板在養病,誰都不見。他就走了。”

戚問垂下陰翳地眸子。

“很好。”他說,“很好。”

寂靜裏,戚問的手指敲打著拐杖,似是自言自語:“幾十年以來,新海這麽一個窮鄉僻壤的地方,為何總是這麽多事呢?

盼了那麽多年,槐家倒了,然後陰家來了,好不容易陰家走了,救主會又開始藏在暗中糾纏不清……”

他眯起眼睛,輕聲呢喃,“一個又一個地,都想讓別人去做自己的馬前卒啊。”

何洛沒有說話。

戚問也不需要有人來解答。

就好像在計較著什麽艱難的抉擇,他的神情不斷變化,時而陰沉,時而猙獰。

直到何洛靠前了一步,打斷了他的思索,不顧他惱怒的眼神,低聲說:“老板,當斷則斷。”

“……”

戚問冷冷地看著這個追隨了自己多年的副手,許久,許久,好像終於下定了什麽決心,閉上了眼睛。

“那個到處亂打聽的牛郎呢?”

“昨天已經處理掉了,屍體沉進了海裏。”何洛回答:“下麵人問清楚了,是他自己的私人行動,和天文會無關。”

戚問的神情稍微平靜了一些,“陰晴,知道當年的事情麽?”

“那件事兒處理地很幹淨,沒有留下首尾。”

何洛回答,“事後我找人下了失魂引,所有牽涉在內的人都會逐漸源質沸騰,就算不早死也要變成傻子,什麽都不會記得了。就算知道,她也不會有任何證據。”

寂靜裏,甚至聽不見呼吸的聲音。

許久,戚問抬起了眼瞳。

“那就了斷了吧。”

他的神情陰冷,“當年和他們合作就是一個錯誤,否則不至於遺禍至今。明天,不,今晚你就走一趟,把所有關於救主會的手尾全都清理掉,不要留下什麽把柄。

戚家雖然小,可也不是什麽神經病都能來隨便拿捏的……”

“好。”

何洛點頭,“陰晴那裏呢?”

“……我們不用動手。”

戚問眯起眼睛,“目前當務之急是把我們從裏麵拔出來,抽身退場……新海就要變天了,我倒要看看她能在這個火坑上蹦躂多久。”

……

……

傍晚的時候,槐詩收到了快遞。

確切的說,是一輛沒有標牌的車停在石髓館門口,打電話叫槐詩出門之後,甩下一個箱子就走了。

“昨日快遞的風格就是這樣,保質保量保證速度,但服務態度就別強求太多了。”

烏鴉站在桌子上,爪子在一排手機上滑動著,各種槐詩認不得的APP上,列表不斷地更新,商品五花八門,而結算貨幣更是亂七八糟。

不斷地有叮的一聲響起,好像外賣接單一樣。

有了基礎的工具之後,她最近似乎一直在製作各種藥劑。

名義上說是努力工作補貼家用,但具體賺了多少錢槐詩是不清楚,隻聽見她每天喊入不敷出生活辛苦什麽的。

鬼才信……

槐詩提著箱子走進地下室的時候,隻看到桌子上的幾個坩堝正咕嘟咕嘟地響著,不斷有各種顏色的氣體飄起,如果不是頂上一百瓦的大燈泡,他簡直懷疑自己走進了什麽瘋狂煉金術師的實驗室。

“說實話,也就是沒條件才會這麽土,隻能靠燒瓶和燒杯。”

對此,烏鴉表示嫌棄:“目前的預算連一台好一點的離心機和溶液結晶器都買不起,更不要說無塵室的布置和裂解爐一大堆東西了……”

看過她的需求清單之後,槐詩隻覺得這貨要在自己家下麵開一個化工廠,腦殼疼:什麽時候你們煉金術都這麽與時俱進了啊!

“別傻了,燒杯和坩堝這種隻能用來糊弄初中化學課的玩意兒能和幾百萬幾千萬的專業設備比麽?”

烏鴉回頭看了他一眼:“煉金術的本質,就是燒錢,不充錢你怎麽變強?”

槐詩悲憤:“衝了這麽多我也沒見自己變多強啊!”

“那就說明你衝得不夠,再充點啊,連一輛法拉利都沒充你還敢說你氪了金?”烏鴉翻了個白眼,示意槐詩把東西放在桌子上。

中午的時候,它把槐詩鋌而走險帶回來的贓物,那幾個啼蛇的角給賣掉了。

據說品相都挺不錯,幹脆選擇以物易物,從對麵的手裏換了不少材料回來。

在檢查了一下之後,烏鴉滿意地頷首:“不錯,這樣的話,你接下來補全藥劑的材料和和聖痕所需要的部分主要材質就可以湊齊了。”

“就這些?”

槐詩低頭,看著箱子裏那些密封在瓶子裏的各種鬼東西。

幾瓶顏色各異的粉塵,一塊結晶狀的晶體簇,幾塊黑不溜秋的鐵礦石,以及各種好像從植物中萃取出的**……

完全搞不懂是怎麽回事兒。

“這個是虹燼,以前北歐人會把自然產生的空間轉移現象稱之為彩虹橋,這就是在現象結束之後殘留的天然材料,作為調合劑而使用的上等素材。

這個是緘默者之證,看著是礦石,其實是源質聚合物。

隻有人在遵守誓言和信托將某個秘密守衛一生之後,才能夠在死後有幾率出現的珍稀物,可以說是意誌和忠誠的結晶。能夠有拇指這麽大,看來那個秘密確實不得了呢。

至於礦石,就是很常見的一些邊境的陰鐵和霜銀,反而是最便宜的。

這些都是在幫你製作聖痕時必不可缺的材料。”

烏鴉介紹著,最後看向槐詩放在桌子上的祭祀刀:“不過,主要的材料,反而是這個玩意兒。”

祭祀刀被它看著,好像恐懼一樣發出了顫抖的悲鳴,不斷地試圖從鞘中跳出逃走,但被她的爪子稍微一踩,就不動了。

隻是淒叫著,仿佛祈求她的憐憫。

明明是威風無比的飲血妖刀,可現在看來,卻活像是實驗室裏待宰的小白鼠。

烏鴉忽然問,“槐詩,你還記得聖痕是什麽嗎?”

“嗯,我記得你說的是……凝固的奇跡?”

“對,沒錯,所謂的聖痕,其本質便是無形的奇跡被賦予實體之後的稱呼。”

烏鴉微微聳肩,“雖然這些奇跡往往都會帶來災厄就是了——不過期盼從地獄裏找到的奇跡能夠帶來幸福的人腦子一定不正常吧?

而邊境遺物之所以特殊,不僅僅在於它們的功用和在地獄,更因為它們都是深淵奇跡的產物,稱之為另類的聖痕也不為過——”

聽到這裏,槐詩終於明白了,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也就是說,你要拆了一輛車,搬出發動機,給我造一台小綿羊,是吧?”

“差不多是這個道理,拆了東牆補西牆嘛。”烏鴉揮了揮翅膀,似是信心十足:“放心,其實用到的不算多。

我把剩下的東西湊一湊,這把刀大概還是可以繼續用的……吧?”

槐詩懶得再說什麽了。

隻能心中祈禱到時候給自己的聖痕不要太坑,要求不高,隻要她別把基礎功能拆出來當DLC賣就行。

隔三差五預售就算了,回頭再出一個黃金收藏版,誰受得了啊?

“對了,那是什麽?”

槐詩指向角落,那個浮現出奇怪地圖的水盆,依稀能分辨出是新海的地形,就在一處偏僻的地方,一處光點無聲地明滅著。

“哦,那個啊。”

烏鴉看了一眼,意味深長地說:“是王海現在藏身的位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