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槐詩整個人都麻了。

他艱難的從沙發上梗起頭,看著眼前的老鬼:“你什麽時候成我老師了?”

“大學可是求知的地方啊,槐詩。時光短暫!難道你想要空過四年?”

校長咧嘴,端詳著沙發上的年輕人:“況且,作為命運之書的前任備選者,一個全世界著名的教育家,難道還有人比我更適合這個身份嗎?”

說著,他眉毛微微挑起:“我有預感,咱們這四年一定會過得很精彩!”

“會精彩個屁!”

槐詩大怒:“你語文是不是沒學好?”

“嗬,我可是高等數學和哲學史的代課教授以及考古學家——你要看看我東夏語的學位證書麽?肯定比一個高中生要厲害。”

槐詩忍不住嗤笑:“真巧,你要看看我五十封世界名校畢業證麽?!”

“但裏麵沒有語言學。”羅素提醒道。

“……”

槐詩卡殼了。

雖然他很想反駁他說你放屁,但仔細想一想,好像……似乎……還真沒有?

“不用想了,是真沒有。”

羅素吹了聲口哨,“我給你發的,我可太清楚了。”

“所以你究竟要鬧哪樣啊?”

槐詩氣都要氣死了:“幹嘛說這麽多廢話,要殺還是要剮,你就不能痛快一點麽?”

“沒那麽誇張啦。”

羅素擺了擺手,想了一下之後,認真地說道:“我隻是覺得,應該對你負有責任才行。”

“別介!咱倆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甚至見麵都還是第一次,你可別亂負責!”

在癱瘓的狀態中,槐詩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嚇得。

誰要是讓這老王八負責,誰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

“你不願意也沒有關係啊。”

羅素抱著貓,大度的擺手:“象牙之塔也是我一個人的一言堂,年輕人有什麽不同的意見,也可以提出來嘛,難道我還會因為你駁了我的麵子記恨你不成?”

說著,他低頭看向槐詩,頗為期待接下來的答複。

“——難道你不願意嗎?”

槐詩翻了個白眼,徹底不想理他了。

“那既然大家都沒意見的話,這事兒就這麽定了。”

於是,在經過一番公平又民主的決議之後,羅素幹脆利落的拍手,敲定了解決過。

然後,他把周圍幾乎快要戳到槐詩腦門上的六挺機槍給收了起來。捧起懷裏的貓,丟到了槐詩的身上。

砰的一聲。

槐詩還沒有辦法動,隻感覺自己的肚子重重的被人錘了一拳。

臉瞬間綠了。

這貓……怎麽這麽重?

老王八要害我!

“這個,就作為老師給你的見麵禮吧。”羅素微笑著說。

“見麵禮?”槐詩艱難的掙紮了一下,從沙發上稍微撐起了一點身體,看著懷裏的肥貓,眉頭皺起:“就送隻貓?太摳了吧!”

“對它說話可要尊重一點。”

羅素搖頭提醒,“它可是很高冷的,如果你惹怒它的話,說不定會給你點顏……”

話還沒說完,他就看到,那一隻貓已經無比親熱的趴進槐詩的懷裏,被槐詩隨意的撫摸著,還搖動著小腦袋蹭著他的手。

爬起來在他臉上舔了兩口之後,兩隻爪子已經愉快地在槐詩的肚子上踩起奶來。

開心的喵喵叫。

“這不是很萌很乖很好揉的樣子嘛!”

槐詩雙手舉起了橘貓,低頭看了一眼:“哎呀,還是個大姑娘……哪裏高冷了?對了,你剛剛說什麽來著?”

羅素的神情頓時有些複雜。

回憶起自己以前臉上被撓了好幾道子的悲慘往事,就有一嘴的媽賣批說不出口。

而槐詩擼著貓,心情終於愉快了一點:“它叫什麽名字?”

“《戰爭與和平》。”

“啥?”

“沒錯,就是《戰爭與和平》。”

羅素歎息:“在理想國還沒有分裂的時候,有很多不甘寂寞的事像記錄會選擇自己中意的天國譜係成員,訂立契約,彼此成為搭檔和同伴。就好像《蠅王》和歐頓,《飄》與恰舍爾女士那樣——”

伴隨著羅素的話語,槐詩手中的橘貓就變成了一本破碎的典籍。連封皮都殘缺不全,裏麵的內容更是一片模糊。

“隻有一半?”槐詩皺眉。

“對,在當時天國殘骸中搶救發掘出的記錄裏,它是最可憐的那個——連現在的三分之一都沒有,奄奄一息,過了這麽多年,也沒有恢複過來。”羅素感慨,“不過如今好歹脫離了危險期,希望在你的手裏能夠恢複往日的樣子吧。”

殘缺的書籍重新化為胖貓的樣子,四隻爪子扒拉在槐詩的身上,好像生怕槐詩把它留在這裏一樣。

令槐詩一陣無奈。

行吧,養個貓而已,家裏都有那麽大一匹馬了,難道還缺這麽一口貓飯麽?

“希望你吃的不多吧。”

槐詩揉了揉它的腦袋,沒有再反對:“有什麽需要注意的麽?”

“由於隻有半本,所以它本身的性質是很難穩定下來的,這一點你要記住:“它會時常處於變化中。

通常狀態下的顏色無所謂,但當它變成黑貓的時候,就是戰爭狀態,當它變成白貓的時候,就是和平狀態——不過,這其實是有規律的。”

羅素叮囑道,“通常每周一三五它是‘戰爭法典’,自帶廣域化的進攻型增益,二四六是‘和平條約’,能夠為群體施加回複型光環。”

“那周日呢?”槐詩問。

“周日它休息。”

羅素聳聳肩:“你總不能指望一隻貓每天上班,對吧?”

周日放假可還行。

槐詩端詳著眼前的肥貓,開始尋思:這玩意兒是不是有點法蘭西血統?

“行了,別看了。”

羅素揮手:“要看回家慢慢看去。”

“……”

槐詩愣了許久,撓了撓頭,有點不敢確信:“這就完事兒了?”

“不然呢?殺了你?”

羅素好像被逗笑了,瞥了過來:“那確實是最簡單的方法,而且……我曾經是很想殺了你的,槐詩。”

那種平靜的眼神看著槐詩一陣頭皮發麻。

忍不住向後挪了一點。

可羅素停頓了一下,有自嘲的搖了搖頭:“但就算殺了你也沒有用,不是嗎?

當年理想國還在的時候,我從十四歲開始,就為了能夠成為它的記錄官而努力,做夢都想著那一天到來。

哪怕天國隕落之後,我都沒有放棄過尋覓。但直到現在,它都沒有選擇過我。”

他說,“我已經輸了。”

“既然那些輝煌的時代都已經過去,我又何必眷戀著往日那一點歡暢,便死皮賴臉的緊抓不放呢?”

“如果早四十年的話,我或許還可以考慮一下如何重建理想國,收拾殘局,恢複舊觀。

但現在我已經沒有那麽龐大的精力了,就算閑下來,每天腦子裏琢磨的東西都是怎麽在象牙之塔蓋一座全世界最大的泳裝樂園,裏麵二十四小時有穿著比基尼的火辣姑娘們歡笑著奔跑在陽光下麵。

等我老死在沙灘椅上的時候,會有很多大胸的女學生為偶像的逝去而抹眼淚……多美好啊。幹嘛在為沒有意義的事情浪費一輩子之後,再把人生最後的時光浪費掉呢?”

那個蒼老的男人回過頭,凝視著槐詩,平靜的告訴他:“那都是你應該麵對的問題了,不是嗎?”

槐詩沉默,無法回答。

平心而論,槐詩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存在對於羅素而言是多麽的嘲諷。而曾經羅素在這上麵付出的努力又是多麽的龐大和沉痛。

可理想國終究還是破滅了,光是維持象牙之塔繼續延續下去,就已經快要耗盡他一生的時光和心血。

甚至槐詩自己都覺得,哪怕用他一輩子的時間,恐怕都無法收拾命運之書所代表的那些殘局與問題。

更不要說重建那個輝煌的理想之國。

他能夠體會到羅素的迷茫。

早在一開始的時候,槐詩曾經為命運之書的存在而感覺到恐懼和忌憚,迫不及待的想要擺脫掉這一份過於危險和過於沉重的使命。

但是隨著後續的經曆,他的想法卻漸漸有了變化。

而一直到萬象天球中無數次循環和試煉之後,哪怕未曾有詳細的記憶所存留,但槐詩卻漸漸不再抵觸它本身所代表的意義。

就在羅素戳破了槐詩這個最大的秘密之後,麵對象牙之塔的主人,這個貨真價實的老牌受加冕者,他所想的竟然不是交出命運之書,而是魚死網破。

直到那一瞬間,他才在恍然之中發現,命運之書已經變成了自己人生或不可缺的一部分。

再也難以分割。

“看來你想明白了一點什麽。”

羅素輕聲笑起來:“有所領悟總是好事情,希望未來的你也能夠繼續保持這樣的決心吧。”

隨著他的話語,離開的電梯再次在槐詩身後開啟了。

可槐詩卻沒有動。

猶豫一下,他忽然問:“你不想看看它麽?”

有那麽一瞬間,羅素的肩膀微微顫動了一下。

那個蒼老的男人背對著他,終究是沒有回頭。

“不。”他說,“還是不必了……”

說著,羅素抬起頭,仰望著天穹之上那一輪虛幻的投影,“我每天都能夠在這裏看到它,沒有什麽好稀奇的——今天你看到它了麽,槐詩?”

“嗯。”槐詩頷首。

“很好,你該走了,槐詩。”他揮了揮手,“新人教師可沒有資格在這裏停留太久。我還想多看一會兒,就不送你了。”

在離去之前,槐詩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繁複矩陣下的孤獨背影,再沒有說什麽。

電梯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