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自己一言既出,槐詩的反應竟然如此淡定。林十九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愧是老師,每逢大事有靜氣,竟然淡定如斯,實在恐怖。

他稍加思索,開口說道:“因為涉及到象牙之塔的內部問題,就有些說來話長了……先請問一下,老師您對象牙之塔的了解有多少?”

槐詩想了半天,伸手,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本宣傳冊來。

“上麵說的我全都知道,上麵沒說的我基本上都沒聽過。”

“……”

這不約等於沒有麽!

林十九欲言又止。

連工作單位的具體狀況都不打聽,就直接來上任了,自己這個老師是不是頭鐵過頭了?還是說,這就是強者的餘裕?一劍在手,天下大可去得?

完全忽略了或許槐詩隻是慣性傻缺的這個可能。

他想了半天,試探性的問了一句:“那我……從頭開始說?”

槐詩揮手:“搞快點搞快點。”

“呃,咳咳……”

林十九開始頭疼起來,不知道怎麽解說。

蓋因象牙之塔的實際處境實在過於古怪。

眾所周知,象牙之塔雖然理論上來說是天文會所屬,但實際上在理想國分裂之後,完全就變成一個高度封閉的獨立機構,不論是資金來源還是人事委任上基本上都沒有其他人插手的餘地。

哪怕是統轄局也沒有對它的直接管轄權,在正式對外招生之後,它便一直以開放和中立著稱,除了正常的商業行為之外,基本上也未曾有過任何的主動行動,作風相當低調。

但由於它的體量實在過於龐大,導致它的存在依舊令人無法忽視。

不論是每年學院所推出的眾多研究成果,直接和間接控股的無數產業,在天國譜係中的重要地位,乃至在各個方麵都極其深遠和龐大的影響力……每一部分都足夠惹人垂涎。

這就導致了有很多人開始打象牙之塔的主意……”

力量本身就是具有引力的,會有源源不斷的飛蛾撲火而來。

想要從這一口失去主人的鍋裏分上一勺羹。

當然,不是沒有人想過鳩占鵲巢。

但實際上,根本不存在那種可能。

作為直屬與理想國的機構,曾經天國的後勤供應部門,象牙之塔可謂理想國最後所殘存於世上的結晶。

不論是天文會、統轄局還是諸多當年從分裂之戰幸存下來的理想國成員都不會允許這一份大權旁落。

哪怕是象牙之塔的校長,本身也隻不過是這一份權利的守衛者,並非學校真正的主人。

除非是天文會重建理想國,新的會長從三方會議之中誕生,命運之書再度迎來天國譜係的新王,否則的話,這世上誰都沒有辦法名正言順的行使這一份力量。

因此,更多的人選擇了退而求其次。

既然無法擁有力量,那就進行滲透,令自己成為其中的一部分,至少將自己和力量捆綁在一起。

這世界上除了寥寥可數的幾個大人物會對此不屑一顧之外,其他所有接近者應該都打的是這個主意。

打生下來之後就常年經曆為非作歹的風氣熏陶,林十九對這一套簡直太熟了。

相比其他保密部門,在象牙之塔中,最容易滲透和最容易掌控的,便是由大量外來的教授和學生所組成的學院部。

開放本身就意味流通,中立就代表著騎在牆頭,兼容並蓄本身就有大雜燴的意思。

學院部的成分之雜,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從教研室本身的構成就可見一斑——東夏、羅馬、美洲、俄聯、埃及……全世界各大譜係裏,哪個沒有人在象牙之塔就職?

更不用說,石釜學會、青銅之眼等等各個組織,裏麵可能連綠日的人都有——

“包括老師,不也是統轄局的代表麽?”

聽到林十九忽然甩過來的話,槐詩的臉上突出一個懵逼。

我特麽是來學習進步的,怎麽到你嘴裏就變成間諜特務的幹活了?

不對,這麽一想……

他仔細一想,才發現:自己大概、可能、或許……還真的是統轄局為了加強自身在象牙之塔的權威硬塞進來的?

否則,一個天文會的劊子手,前任監查官跑到學校裏來幹嘛?

難道還真是來做老師的不成?!

就連槐詩都覺得這安排實在太他媽離譜。

最重要的是,這學還沒開,自己怎麽又成二五仔了?而且好像還是一幫二五仔裏最背景牛逼的那一個?

但為什麽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二五仔的?

槐詩先是一愣,旋即抬起眼睛,看向了麵前侃侃而談的林中小屋。

決定還是順應本能,先不著痕跡的試探一下。

然後,他便露出了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隻是敲了敲沙發的扶手,端詳著麵前的少年:“那你覺得,統轄局是派我來幹什麽的呀?”

他溫言說道:“不要緊張,說說看,讓老師我見識一下林家小十九的能耐。”

明明語氣溫柔,神情和煦,態度宛如撲麵而來的春風,卻令顧著賣弄自己聰明的林十九愣了一下。

下意識地察覺到不對。

尤其是被那種意味不明的眼神瞥著的時候,他才發現:完犢子了,自己好像說錯話了。

麵對老師這種暗含考校和警告的話,他又不敢不答。

吭哧了半天之後,實在頂不住壓力,硬著頭皮回複:“學生淺見,老師來這裏,未必是圖謀象牙之塔的權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反而應該是校長的意思才對。”

“哦?”槐詩挑起了眉頭。

而眼看槐詩如此反應,林十九則鬆了口氣,心思電轉,察覺到了最有可能的那個真相:

“是了,正因為清楚統轄局不會如此光明正大的侵吞昔日理想國所存留的權柄,校長才打算借用老師這一把利刃,威懾教研室裏那些心懷不軌之輩!”

“說得好!”

槐詩撫掌而笑,神情越發的欣慰。

終於發現老師眼中隱含的‘寒意’消失不見,林十九暗暗鬆了口氣,才發現到後背的襯衫上一陣冰冷,竟然已經汗透了。

短短的幾秒鍾,好像經曆了看不到盡頭的煎熬和掙紮。

他一陣後怕,再不敢說話。

可槐詩卻沒有如他所願。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槐詩起身,負手走到窗前,背著他,好像在凝視著窗外的風景,卻忽然幽幽地問道:

“那小十九覺得,心懷不軌之輩又有誰呢?”

“……”

林十九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心知這是老師對自己的考驗,他不敢推脫和含糊其辭,也不敢說自己不知道。

在猶豫許久之後,終究還是咬了咬牙,答道:“根據學生私下的猜測,其中主要的應該是那幾個純血者的家族無疑了。”

為了不讓自己牽扯進去,他要開始賣隊友了!

槐詩回頭看了他一眼,神情驚奇起來。

好像對於他的回答感到意外。

這更令林十九確定了自己剛才的坦誠是對的。倘若不是早有知曉的話,老師又怎麽會如此有目的性的詢問他這些問題呢?

得虧今天聽老太爺的安排來了,不然貿然和那群傻逼混在一起,將來難道還能不被拉清單?

他悄悄的鬆了口氣,慶幸這自己抓住了機會,沒有被這位殺人如麻的老師視作心懷鬼胎的二五仔。心頭一邊後怕著,一邊竹筒倒豆子一樣將自己這幾天來的見聞和猜測全盤托出。

其中就包括連槐詩都一臉懵逼的那幾個純血者家族。

說真的,他自己都沒想到,離開群星號之後,他竟然還能和這幫人扯上關係。

但如今想來,卻發現,升華者想要有所作為,那些純血者是不論如何都饒不開的存在。

早在天文會誕生之前,這些家族可能就已經存在。

從天文會草創時期開始,他們就與當時的先導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甚至還有不少家主在後來初代天文會中擔任了重要職位。

到現在,除了天文會中盤根錯節的關係,每一個純血者家族都或多或少的在五常中具備著特殊的影響力和地位。

隻看往日群星號上那個代表著呼嘯者的弗雷德家族就知道那是何等煊赫的存在——如此龐大無比的群星號,瑰麗到宛如夢幻的移動邊境,對於弗雷德家族而言也不過是小小的產業而已。

可以說,如今七十多家純血者家係,每一個都是曾經陰家老太爺做夢都想要爬上去的巔峰。哪怕能夠成為最差的一個,也足夠陰家這種底蘊淺薄的鄉下土包子從棺材裏笑出聲。

它們本身就是各個譜係的重要組成部分,甚至是主幹。

其中……自然而然,也包括原氏、林氏這樣的存在。

沒錯,不止是槐詩的好兄弟原照,就連他麵前的小十九,其實也是一名根正苗紅的純血升華者。

否則的話,他怎麽可能會被象牙之塔裏由純血者們組建的兄弟會和社團接納,進而探聽到有關的風聲呢?

“就像是您知道的那樣——”

林十九一五一十地交代道:“包括呼嘯者、不動者、菅原氏、托勒密家族等等在內,這些年純血者們一直都不斷的想要擴大自身在象牙之塔的影響力,扶持自己的代理人加入教研室……進而一定程度上掌握象牙之塔內部的權利。如今從中作梗的,就是他們了!”

槐詩一臉懵逼。

我怎麽就知道了!

我聽都沒聽說過好麽?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皺起眉頭,回頭看了一眼。

被老師那暗含著‘不滿’和‘質疑’的眼神掃過,林中小屋的臉色越發的惶恐不安,慌亂自辯:“學生隻是偶然聽到了一點風聲,絕對沒有不自量力的往裏麵摻和——”

生怕自己拜師第一天就慘遭毒手,被老師清理了門戶,林十九都已經恨不得撲上去哭著喊著求槐詩把太爺爺準備的契約簽掉了。

我不是我沒有啊,我們林家和他們不是一路的,老師你一定要相信我!

槐詩,越發茫然。

根本搞不清發生了啥。

這傻孩子怎麽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

在茫然中,他捏著下巴,稍加思索,仔細分析,緊接著恍然大悟:這孩子……該不會是因為年紀太小被那群純血者給欺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