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日?”傅處長問。

“不可能。”艾晴搖頭,“綠日就算知道是槐詩殺了紅手套,也不至於去跟一個小卒子計較。那群瘋子永遠都是盯著天文會搞事兒,還沒LOW到那種程度。”

“救主會?”

“那更不可能了。”

艾晴搖頭:“他也隻不過是受害者而已,就算是報複也應該衝我來,槐詩的檔案還在保密中,目前除了你和我,其他人的甚至不知道他是升華者。”

“……”

一時間,兩人的思考都難以繼續下去。

“那個家夥,真能惹事兒啊。”

傅處長不快地歎息,“幹脆先關個半年算了。”

“他目前是天文會的正式雇員。”艾晴直勾勾地看著他,“如果你執意如此的話,那我們恐怕隻有金陵再見了。”

艾晴的意思已經表達的直白無疑:如果傅處長固執己見的話,那麽大家可能隻有邊境法庭上再見了。

傅處長皺眉:“你真是要下死力保他麽?”

“他是我的下屬。”艾晴回應。

“不,他是一個十七歲的中學生,明天高三,後年就高考了。”

傅處長稍微提高了一些聲音,“如果你真得不想讓他有一天被關到邊境去的話,那就不應該讓他牽扯到學校之外的事情裏。”

“……”

艾晴看他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你竟然在關愛青少年成長?”

“我隻是討厭拿起武器的死小孩兒而已。”傅處長摸了摸脖子上的傷痕,神情越發地不快起來:“越不省心的,就越討厭。”

“他不會成為你想象的那種人。”

傅處長沒有回答他,隻是沉默,再一次回憶起錄像之中那個少年的眼瞳。

就好像終於被激怒了一樣,在握拳的那一瞬間,那些偽裝就好像迷霧被風雪吹散了一樣。

令人不快的膚淺笑容終於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岩鐵一樣的肅冷和陰沉。

如此傲慢地將一切摧垮……

就好像將死亡當做不值一提的塵埃一樣。

那樣的眼神,簡直就好像劊子手一樣,本能地讓傅處長感覺到了不安。不,應該說是厭惡才對。

厭惡會有那種眼神的人。

更厭惡會有那種眼神的小孩子。

“艾小姐,你在試圖為野獸拴上鏈子,讓他學會家犬的規則,可槐詩和那種東西不一樣。”

他皺起眉頭,“他隻是混在野狗的窩裏而已,就算看上去像哈士奇一樣,可本性卻像是返祖的狼。

一旦他見過血,就再不是鏈子能栓得住的了。”

艾晴平靜地喝著辦公室裏的廉價茶葉,放下茶杯,無動於衷。

“你這麽害怕的話,不如殺了他好了。”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麽?”

傅處長反問:“紅手套死的那一天晚上,我在雨中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有過這樣的衝動。我不能接受這麽一個潛在瘋子存在與我的轄區裏。

可我又能怎麽樣?我今年四十六歲,也是有孩子的人了,難道要我因為另一個小孩子將來有可能犯罪而將他殺死麽?

艾小姐,他才十七歲,未成年保護法都站在他那邊,他還有機會選擇自己的未來……選擇一個不會讓大多數人受害的未來。”

“那才是像家犬一樣吧?”

艾晴冷淡地問:“賽住耳朵就當聽不見麽?捂住眼睛當做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忍受痛苦直到變成習慣,逆來順受,順從**,搖著尾巴等待犒賞。你難道覺得那樣的一生是幸福的麽?”

傅處長被激怒了,“他還有更多的選擇!”

“他沒有。”

艾晴說:“他姓槐,就好像我不姓艾一樣。不論他掙紮與否,都不能改變過去發生的事情,就好像你和我決定不了一個人的未來一樣。”

她說,“這是注定的事情。”

傅處長冷聲問,“你覺得,等他知道當年的真相之後會怎麽看你?”

“誰在乎呢?他不論做出什麽選擇我都不會吃驚。”

艾晴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告訴他,“但是在那之前,我不會容許任何人動他。”

“那你究竟在做什麽呢?”傅處長被逗笑了:“贖罪?”

艾晴麵無表情,“隻是盼望有個人能來對我進行清算而已。”

“……”

寂靜中,傅處長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指了指詢問室的方向,讓她將自己的下屬帶走。

……

與此同時,槐詩正在審訊室裏吃得酣暢淋漓。

將不知道哪個員工的夜宵吃完之後,他擦了擦嘴,意猶未盡地喊道:“再來一碗!”

寂靜中,幾個坐在那兒的特事處幹員沒有說話,隻是雙手抱懷監看著他,眼神中就油然透露出一絲憐憫。

直到槐詩回過頭,看到身後的艾晴。

“呃……”

“不要總讓別人覺得我沒有給你發工資好麽?”

“……啊,抱歉。”

“抱歉什麽?因為吃得多麽?”艾晴搖頭,“天文會有專門針對升華者發育期的藥劑,需要我幫你內購麽?”

“啊……”槐詩不知道怎麽解釋烏鴉的事情,隻能撓撓頭,“那個我已經買了。”

“又是柳東黎那個家夥?”

艾晴眉毛挑起,似是不快,“偵探那裏少去為好,那個家夥也不是什麽省心的人。”

“好的。”

槐詩聯邦,從善如流。

等那幾個監看者出去之後,艾晴才開口問道:“今天怎麽回事兒?”

“抱歉,又惹麻煩了。”

“不要總為別人的錯誤道歉——”

少女不快地揉著眉心,一聲歎息,“說實話,我不在乎你把那群社會垃圾究竟變成什麽樣子,你作為天文會的雇員,在遇到襲擊的時候,標準應對程序裏甚至包括擊斃的選項,明白麽?

不要小看天文會的特權,你就算是拔出槍來把他們全都殺掉,程序上都是沒有問題的,頂多走流程之後被內部記過而已。

我隻是好奇——你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

“嗯?”槐詩不解。

“平常的你的話,一般都會逃走吧?”

她說,“死皮賴臉的求饒什麽的,打不過就跑什麽的……正麵硬抗可不是你的作風。”

“……”

槐詩無言以對,“難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膽小怕事兒的形象麽?”

“你覺得呢?”

“……好吧,我覺得也對。”槐詩歎息,撓了撓頭,不知道應該怎麽說才好,“要說的話,應該是生氣了吧?然後稍不注意,就有些過火了,把自己也搞成這樣。”

“和老楊的葬禮有關係麽?”

“……”

槐詩愣了許久,尷尬地笑了笑:“怎麽可能?”

艾晴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好像在等著他繼續說一樣。許久,終究還是槐詩敗下陣來。

“好吧……大概是有點。”

他低頭看著身上的傷痕和繃帶,無奈歎息。

“害怕了。”

“可就算是嘴上說得再漂亮,被一群人圍起來在小巷子,手裏拿著刀,還說要我的命的時候,就忍不住害怕了。

我一直以覺得自己可以頭鐵到連死都不怕,可是看到朋友躺進焚化室的時候才知道自己不但怕,而且怕的要死。”

槐詩歎息,“做了這麽多年的快樂沙雕,不然之間快樂不起來了,甚至不能再繼續沙雕,可我又能做什麽呢?

我連自己的生活都過不好。

就算是閑著沒事兒去逛個街,也有不知道哪兒的人來要我的命……就算是我再怎麽討嫌,這也過分了吧?”

“是啊。”

艾晴頷首,似是讚成,卻不知道她究竟讚成的哪一點。

是討嫌還是過分呢?

槐詩苦笑,伸手扶著桌子,將自己撐起來,身上的繃帶再次滲出血色。這一次真是傷得不輕。

他又發現了一個讀取記錄之後養成的壞習慣。

在記錄裏隨意作死固然方便,可現實中隨意作死的話,就會付出慘重代價。

一打七固然聽起來威風八麵,被七打一,不受點傷怎麽都不太可能。

“要我拉你一把麽?”

艾晴忽然問,似是意有所指。

槐詩笑了笑,搖頭,“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

“日子總要自己過的,對不對?”

他終於撐起了身體,靠著自己。

穿上了掛在牆角的外套,經年的西裝上依舊纖塵不染,蓋住了血汙,看上去仿佛就重新回到了過去的樣子,變得溫和又無害。

“我讓司機送你回家?”

“我叫車就好。”槐詩晃了晃手機,愉快地挑了挑眉頭:“今天路上搶到了打車券來著,再不用就過期了。”

看著他扶著牆,稍微有點踉蹌的滑稽樣子,艾晴陷入沉默。

“如果沒有對日常之外的向往的話,就沒有成為升華者的理由……”她忽然問道,“槐詩,你在後悔麽?”

“不。”槐詩咧嘴笑了起來,“我隻是暫時還沒有適應而已。”

說著,他拍了拍胸脯,比劃了一個一切OK的手勢。

“這種小問題,給我點時間就好了。”

那個少年微笑著,頷首道別,推開門,好像自言自語一般,輕聲呢喃:“再給我一點時間……”

艾晴目送著他走下樓去。

她沒有再試圖安慰或者勸說,雖然決定自己一個人麵對一切太過愚蠢。

大不了自己繼續深挖就是了,必要的時候救個場,說不定還能讓他給天文會賣命的日子多幾年。

他的自尊心、艾晴的事業心同時得到了滿足。

雙重的滿足,雙倍的快樂。

簡直兩全其美。

隻是在沉默中,她看著【萬孽之集】的頁麵上,那個悄然加碼的懸賞,眼神就變得陰沉起來。

二十萬美金?

這對天文會的正式員工來說,有點便宜過頭了吧?

難得的,她決定履行一下身為上司的責任。

頁麵關閉,她的手指滑動,點開了最上方那個純粹由三角形和正圓組成的繁複標誌——梅塔特隆立方。

由邊境的三大中立巨閥:明日新聞、石釜學會和工坊聯盟所成立的售賣平台,分別對應著消息情報、邊境技術與武器工具這三個升華者所必須的內容。

很快,頁麵不斷地跳躍,進入到了以高精尖科技和邊境技術相結合為特色的煉金工坊——卡文迪許實驗室的頁麵中。

回憶著賬戶上那一筆槐詩還沒有焐熱的懸賞金,她的心情就罕見地愉快了起來。

三百萬美金。

足夠買個好東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