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突如其來。

如芒在背。

在那一瞬間,整個候車廳都像被冰山所埋葬了一樣。

所有人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被突如其來的寒意所凍結,緊接著,在恍惚中迸發的隱約雷鳴裏頭暈目眩,癱軟在了座位上。

死亡毫無道理的降臨了。

在絕大的恐懼之中,甚至連尖叫都在肺腑中凝固,隻有寒意擴散在肺腑之中,暴虐的雷鳴回**在魂魄裏。

當他們僵硬地在嚴寒中回頭時,便看到角落中那個佇立著的背影,好像在目視死亡本身一樣,眼眸刺痛。

艱難地合攏眼眸。

感覺到冰冷的血從眼角流下來。

隻是幻覺,明明隻是幻覺而已,可此刻的傷害卻如此的真實。哪怕是手腳之上也在迅速地浮現凍結壞死的黑斑。

魂魄中回**著震怒的雷鳴,意識昏聵。

隻因為那個中年人微微地抬起了眼瞳,那一雙灰色的眼眸就殘忍地將這一切都要毀滅。

槐詩覺得好像自己又又又又又要死了。

但幸運的是,他早就已經開始習慣,隻有死亡預感在魂魄中發瘋的尖叫。

虛無之鏡一片晦暗,什麽都沒有映照而出。

簡單直白地告訴他一個結果。

倘若與這個人為敵,那麽毫無任何的意外出現的可能,槐詩死定了。

沉重的負擔在他的注視之下一層層地施加在了槐詩的意識中,好像按著他的腦袋,要將他溺死在無底的冰海裏。

一寸寸的下沉。

死亡越來越近。

自始至終,槐詩一動不動,隻是看著他。

“啊嚏!”

死寂驟然被打破了,灰西裝的男人哆嗦了一下,臉色蒼白地打了個噴嚏。可是那足以將任何魂靈滅殺的幻覺卻驟然被驅散了。

“不好意思,有紙巾麽?”

他尷尬地揉了揉鼻子,仰起頭來,看向中年人,直到中年人揮了揮手,他身後的隨從走上前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遞給他。

“太謝謝了。”

灰西裝的男人驚喜地擤了一把鼻涕,長出了口氣。

“沒必要這麽大驚小怪,灰衣人,難道我犯得著欺負一個小孩子麽?”

中年人嘲弄地瞥了他一眼,最後看向槐詩:“原本隻是打算小懲薄戒而已,不過居然沒有嚇的尿出來,倒是還算是有點膽魄……”

說著,他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禮盒裝洗發液,掂量了一下,便咧嘴露出古怪地笑容:“這麽多年以來,我還是頭一次從天文會的人手中收到禮物……不,就當做暫時放過你的’贖金’吧,風評,收起來。”

說著,將盒子丟給了身後的隨從。

名字似乎在哪裏聽過的年輕人端起了手中的盒子,端詳著上麵生發的兩個大字,好像第一次見到一樣,好奇地問:“父親,這個東西有用嗎?”

“當然沒用啦,蠢貨。”

中年人反手拍在他的後腦勺上,訓斥道:“我早就用過了,都是騙人的……現境人的東西都是這麽花裏胡哨的,折騰到最後屁用都沒有,害得人白白期待一場。”

“那我們還要這個東西幹嘛?”

“這次不是要去香巴拉看你二哥麽?順手帶的那一隻鴨子路上就被我吃光了,兩手空空的多不好。聽說他最近也開始掉頭發了,到時候把這個送給他,他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這麽騙他不好吧?”

“蠢貨,這叫父愛,怎麽叫騙了!而且這些年他騙我們的時候還少嗎……對了,你那兒還有多少錢?咱們換一班車坐。”

“……可車費好貴啊!”

“老子怎麽教出你這個死摳門的東西,看到那個喪門星你還敢跟他坐一輛車,不怕英年早逝麽?”

如是訓斥和爭論著,兩人轉身走向了月台,對話聲漸漸遠去。

消失不見。

直到五分鍾之後,槐詩才從呆滯中醒來,感覺到冷汗刷刷地從背後滲出來。

聽到了意識之中烏鴉充滿敬佩的歎息聲:

“你好勇啊,少年……以你這爐火純青的作死能力,很快我就要比不過你啦。”

“啊?”

槐詩還沒反應過來。

烏鴉輕聲笑了起來:“你不知道剛剛跟你說話是誰嗎?”

“……誰啊?”槐詩不解,旋即猛然從椅子上跳起,不可置信:“等等,剛剛他旁邊的人……風評?”

那不是在金陵打了自己悶棍的那孫子麽!

“是啊,是他沒錯。”

烏鴉憐憫地瞥了他一眼,“而剛剛和你說話,被你得罪了個徹底的人就是他的養父——整個現境最大的通緝犯、天國隕落的元凶,被譽為七位天敵之外第八位的無冕之王,天文會的心腹大患……以及,綠日的總BOSS。”

“媽耶!”

剛剛站起來,槐詩就感覺到雙腿一軟,幾乎坐倒在地上。

瑟瑟發抖。

這感覺就好像習慣性地反複橫跳了一波,結果特麽的一不小心跳到了霸王龍的臉上,而且還在他嘴裏跳了一整首新寶島之後又踩著小碎步載歌載舞的離去。

等反應過來之後,才知道自己距離死亡究竟有多近的距離。

“你要往好處想。”

烏鴉安慰道:“這姑且也算是一重劫數,這麽多年以來,天文會的人可沒幾個能夠從他的手裏活著離開的……你相當於在這裏把自己的壞運氣甩掉了一半!嘛,雖然至少還有一半就是了。”

“這還不是你搞得鬼麽!”

槐詩大怒,顧不上跟她生氣,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你幹啥?”

“舉報啊。”槐詩震聲回答:“舉報恐怖分子可是每一位天文會成員義不容辭的責任好麽……”

“省省吧,沒用的。”

烏鴉嘲笑:“如果真這麽好搞定,他還算得上天文會的心腹大患麽?隻要他不進入現境,天文會根本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不,現在看來,那個家夥已經從現境晃了一圈出來了——原來如此,我懂了!”

“嗯?你怎麽又懂了?”

槐詩瞪大眼睛,看著她,不知道她究竟又在琢磨什麽。

“懂了你贓物的來源啊……這麽一想的話我就明白了,原來如此,哈哈哈,傻仔,你這次黑吃黑可算是吃對了,你吞的是綠日的貨啊!”

烏鴉樂不可支:“丁南柯那個家夥,應該就是綠日在現境的代理人之一了,哈哈,表麵上是走私販子,實際上暗地裏是給綠日的成員……這新仇舊恨算起來,你在綠日那裏的聲望恐怕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了吧?說不定再過幾年,就連天文會都要給你頒發一個’綠日克星’的頭銜了啊。”

槐詩的臉已經綠了。

和綠日一樣綠。

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未來慘死在某個犄角旮旯裏的慘狀,連動都不想動了。

“我現在回家還來得及麽?”

“……你票都買了。”烏鴉憐憫地怕了拍他的頭:“人家可不退的。”

槐詩沉默了片刻,痛下決心:“也就是五十萬,咬咬牙,當丟水裏算了。”

“等等,怎麽是五十萬?”

烏鴉察覺到不對:“不是三百萬麽?”

“……”

槐詩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下意識地躲閃著烏鴉的視線:“唔……這就有點……說來話長……你看,我尋思著,這四天三夜也不長……”

“嗯,然後呢?”

“然後我就覺得,何必為了貪圖一時的舒適花這三百萬呢,是吧?”

烏鴉皺眉:“所以?”

槐詩咳嗽了兩聲,不好意思地說:“所以我就……咳咳,買了一張站票。”

“……”

沉默,漫長的沉默。

烏鴉目瞪口呆,不知道是錯愕還是敬佩,不由自主地感慨:“你可真是個小天才……”

“誰說不是呢?”

槐詩羞澀地別過頭,感覺怪不好意思的。

雖然對這一點表示讚同,但他也知道,雖然自己什麽都好,但唯一的缺點就是臉皮太薄,不太經誇。

但被嚇了這麽一場之後,他實在是有點受不了了。

發自內心的不想上車。

哪怕五十萬美金打了水漂都不想。

眼看著候車廳裏的人一個個的都這麽凶神惡煞,甚至還有綠日的BOSS來了又走了,他實在害怕這又是一次什麽全員惡人的生存遊戲。

“這破車,該不會有那種隻能有一個活著到目的地的隱藏設定吧?”槐詩發自內心地對此表示懷疑。

烏鴉無奈歎息:“我說,你是不是被迫害的次數太多了?導致產生了PTSD和妄想症什麽的?”

“不,我隻是……有一點大型載具恐懼症,你能理解吧?萬一有什麽幺蛾子,什麽東方快車謀殺案,南方快車屠殺案之類的,我豈不是要遭?到時候來個炸彈,轟那麽一下,我跑都跑不了。”

“……這時候你倒是給我把以前頭鐵的風格拿出來啊!”

烏鴉恨其不爭的瞪了他一眼,“算了,給你一個建議好了。”

“嗯?”

“看到這個好像快要過勞死的社畜了麽?”

在隻經過了短暫一瞬的意識對話之後,烏鴉抬起翅膀,指了指旁邊一臉蒼白的灰西裝男人,被稱為灰衣人的中年社畜:“隻要你一路待在他旁邊,哪怕是整個車都炸了,你都不會掉一根毛。”

“這麽厲害?”槐詩有些不可置信。

烏鴉點頭,“對,就是這麽厲害。”

“可,他究竟是什麽人?”

用腳後跟想想都知道,能夠和綠日的BOSS談笑風生的絕對不是一般角色吧?

“emmm……”

烏鴉促狹地瞥了他一眼,“你真得想知道?”

“呃……”

槐詩猶豫了起來。

而注意到槐詩看過來的好奇目光,等待許久的灰衣人愣了一下,努力地擠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但卻掩蓋不住滿滿社畜疲憊之下的鹹魚氣息。

……這一副隨時都會過勞死的樣子,怎麽看都不像是絕世高手的樣子啊!

“所以啊,別糾結了,也不用知道太多,隻要知道他對你無害就夠了。”

烏鴉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實話跟你講,這個家夥雖然不吉利了一點,但實際上是比誰都無害的那種類型。”

“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烏鴉斷然地下達了結論:“唯獨他是不會去試圖傷害任何人的。”

罕見地得到了烏鴉如此嚴肅的保證。

這令槐詩安心的同時也再次狐疑了起來。

“你真的沒有瞞著我什麽吧?”

“沒有沒有。”

烏鴉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這種事情我瞞你幹什麽?這次我可是足夠尊重你的意見咯,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了。”

“真的?”

“真的真的!”

烏鴉瞪大眼睛,水汪汪的眼神裏寫滿了誠摯:“我可以發誓。”

於是,槐詩終於放下心來,做好了上車的準備。

沒有注意到,肩膀上的烏鴉悄悄地鬆了口氣。

關於灰衣人,她確實是把需要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槐詩了沒錯。

嗯,除了他其實是一個毀滅要素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