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驟然失去了實感。

就好像……變成了升騰而起的煙霧。

當山鬼和獅鷲碰撞在一處的時候,形態就越發的飄忽,就連槐詩都感覺,隨著聖痕的運轉,自己好像要蒸發了。

自固體成為了無形的**,緊接著,在迅捷的運轉中形成飄散的霧氣。

這或許是什麽弊病和危險,可不知為何,內心之中卻油然感覺到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欣喜,就好像再度得到了成長一樣。

就應該如此,就應該這樣才對。

自一至眾,再自眾重新合而為一。

最終,徹底歸於虛無。

源質中無數湧動的生機在這涸澤而漁一樣的消耗中竟然也變得漸漸凝練了起來,時節自盛夏走向寒冬,拋去了毫無意義的躁動之後,一點一點地將根係植入了九地之下。

等待春來。

從死亡中被賦予了生命之後,山鬼又本能地渴望再一度回到死亡之中去。

而死亡,如今近在咫尺。

帶著冰霜的焰形劍斬落,和美德之劍上的電光碰撞在一處,槐詩後撤一步,轉身,靈巧地卸去了劍刃之上的恐怖力量,自回旋中,斧刃浮現,隨著手掌的抹過,附魔手套所施加的電光自斧刃之上亮起。

槐詩的手腕抬起,向著獅鷲騎士的脖頸斬落。

嘭!

決鬥大盾陡然一震,上麵浮現出了深邃的裂隙,電光擴散,帶來了瞬間的麻痹。

槐詩再度踏前一步,硬頂著理查德周身的嚴寒,祭祀刀自甩出的手中浮現,見縫插針,穿入了盔甲的間隙之中。

可緊接著,在理查德的咆哮中,祭祀刀竟然被猛然鉗住,扭轉。

擰斷!

源質破碎所帶來的衝擊令槐詩眼前一黑,然後,他就看到了理查德手中的焰形劍驟然崩解——不,應該說:在靈魂能力之下轉化,形成了匯聚為一束的源質之火,向著他的麵孔斬落。

這是和圈禁之手的性質相似的能力,焰形劍被轉化為源質形態之後,將動**的源質束縛在劍刃的輪廓中,形成了稍縱即逝的狂暴攻擊。

消耗掉一柄武器,在瞬間獲得了十倍以上的威力。

斬!

槐詩爆退,禹步連踏,感覺到腳筋好像都要扯斷了那樣,胸前的灰色風衣上出現了一道尖銳的裂痕,內部的源質緩衝層上都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而幻覺一般的痛楚,已經刻入了肺腑之中。

倘若沒有這一件輕甲的話,槐詩恐怕就已經瞬間重創了吧?

可當槐詩後退到極限,快要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腳時,他所積蓄的力量驟然爆發。好像彈簧被壓到了極限之後迎來的反彈。

不顧的源質之劍的餘燼,槐詩飛撲向前。

自鐵青色的雙手之中,悲憫之槍驟然浮現,向前貫穿而出。

淒嘯爆響。

理查德不慌不忙,好像早有預料那樣。自決鬥大盾之後,再度拔出一柄沉重的長刀,格擋在麵前,下一瞬,長槍突入,竟然一擊之下,將千錘百煉的防守架勢擊垮。

必須後退。

他本能地抬起重盾,想要做出反應,可是卻沒想到……槐詩,已經近在眼前,手中的長槍不知何時已經化作了帶著電光的斧刃,對準了他的脖頸,猛然斬落!

兩道淒厲的聲音重疊在一處,化作了一個完美的和弦。

麵甲崩裂。

無數鋼鐵碎片飛迸之中,第三枚音符自美德之劍的劍脊之上奏響。

理查德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睛,看到那個麵無表情的少年將劍刃抬起,自仿佛凝固的時光中寸寸刺落,貫入了甲胄的裂隙之中。

楔入脖頸。

橫揮!

於是,無頭的騎士仰天倒下,隻有一顆頭顱飛起在空中,血漿潑灑。

死!

死亡突如其來,可天穹之上‘噩夢之眼’的旗艦卻毫無反應,靜靜地注視著這一場鬥爭的結局,見證著未成熟者領受死亡。

對決結束。

就在那一瞬間,隱藏在虛空中的人影猛然躍出。

潛伏許久的刺客一步跨越了數十丈,那瞬間的爆發力竟然還在槐詩的禹步之上,向著槐詩的後心,手中墨綠色的匕首刺出。

貫穿胸腔,自槐詩的胸前突出。

一線粘稠的毒血滴落。

槐詩麵無表情地抬手,向著身後丟出了無形之斧。在他的影子中,陰魂一躍而出,撈住了空中回旋而至的斧刃,向著槐詩背後的刺客劈出。

腰斬!

慘叫的軀殼落地,變成了慘烈的兩截。

槐詩伸手,猛然扯出了半截匕首,任由飽蘸毒汁的另外半截留在自己的後心處,自紅手套的手中接過了斧刃,一腳,踩在了刺客的胸膛上。

“再見。”

他輕聲刀背,斧刃斬落。

慘叫聲戛然而止。

漠然的少年抬起頭,看向遠方。

遠方的鐵軌上,疾馳而過的列車車頂,那個匍匐許久的狙擊手觸電一樣的從瞄準鏡前麵移開了視線,被那眼神中幾乎形成實質的黑暗所懾服。

稍縱即逝的時機竟然就這樣從手中流走了。

他不敢再看,立刻將狙擊槍丟進了旁邊的河裏,重新鑽回了車廂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變成了一個無關的遊客。

槐詩收回了視線,原地等了一會,沒有人再來挑戰之後,轉身走向了白馬。

看到了白馬旁邊一具被踢碎的屍體。

“這誰?”

“不知道。”艾晴搖頭:“過來撿便宜的吧。”

槐詩點了點頭,隨手從前麵將剩下的半截匕首扯出來,丟在地上,拍上了一層銀血藥劑,抬頭看向前麵:“還有多遠?”

“八十公裏,不遠了。”

艾晴問:“還要走嗎?”

“那就走吧。”

槐詩翻身上馬,看向前方漸漸陰沉的天空。

晦暗之中,隱隱有電閃雷鳴,照亮了少年漆黑的眼瞳,可那一片漆黑中空空****的,倒映著稍縱即逝的雷霆,就泛起了隱約的鐵光。

他說,“我們繼續。”

於是就繼續。

走下高架,順著公路,向前,看到了高山之間的峽穀,還有峽穀之上的橋。

橋上站著一個佝僂的影子,散發著惡臭,可雙手中卻拄著一把相較猴子一樣的體型就顯得十分誇張的大型鐮刀。

骨白色的鐮刀遍布著缺口,令人望而生寒。

而蓬亂的頭發之下,那一雙黑少白多的眼瞳在看到他們的瞬間,就燒成了血紅,怪叫了一聲之後,筆直地撲了上來。

他的雙腿,竟然是反關節的!

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像野獸。

崩!

橫掃的鐮刀鋒刃在槐詩的麵前戛然而止。

白馬之上,美德之劍抵在鐮刀的握柄之上,槐詩緩緩抬起了眼瞳,凝視著他血紅色的雙眼。

“就你一個?”

猴子一樣的怪人沒有說話,依舊尖叫著,提起了手中的鐮刀,再斬。

可白馬人立而起,猛然向他踹出了自己的蹄子。

敵人倒飛而出,可未曾落地,槐詩就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麵前,劍刃斬落,一條手臂飛起。

血色噴湧中,竟然又有一條手臂從傷口中彈出,猛然抓在了槐詩的臉上,摳出了兩道血痕,持鐮者的雙腿落地,鐮刀橫掃,鋼鐵摩擦的尖銳聲音響起。

電光一閃,斧刃劈斬。

骨白色的鐮刀斷裂了,怪人張口想要尖叫,便看到槐詩欺進,手中甩出的祭祀刀釘進了他的嘴裏,瘋狂地吸食血氣。

瞬間,那一張肮髒的麵孔枯萎了下去。

下一瞬,斧刃抬起,斬落。

頭顱飛出。

敵人倒地。

顧忌與那種恐怖的再生能力,槐詩揮手,丟下了一包金屬燃料,打了個響指。

火焰升騰而起。烈火之中,猴子一樣的怪人瘋狂掙紮了起來,尖叫,到最後,徹底被燒成了灰燼。隻剩下一顆枯萎的頭顱,兀自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槐詩。

槐詩抬起斧頭,劈碎。

死。

他抬起手,銀血藥劑抹平了臉上的傷痕,看了看遠處。

七十公裏。

他轉身牽起了白馬,“我們走吧。”

“嗯。”

艾晴頷首。

他們繼續往前走。

……

遠處的山頭上,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人拿著望遠鏡凝視著此處的一切,看到自己派出的怪物如此輕易地被殺死時,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速度不夠快?”

“速度已經夠了,但技藝不精,融合的獸性太多了……”

“備用品還有一隻,要繼續麽?”

“實戰演練就是為了找出缺陷,缺陷找到了,就不必攙和了。”

“那走吧?”

“嗯。”

他們提起了身旁的公文箱,轉身離去。

……

槐詩依舊在向前。

五十二公裏,明光鎮外,看到了匍匐在山腳之下的巨大野獸。

宛如蜘蛛那樣的八足節肢,渾身覆蓋著沉重的鋼鐵盔甲,毒液從口器之中緩緩滴落,劇烈地化學毒素將石頭也融化成了**,刺鼻的惡臭擴散。

在背上,一個皮膚上紋著密集刺青的女人抬起眼瞳,手握著鉤子一樣的長槍和短刀。

看到槐詩他們的到來,就緩緩地抬起了手中的武器。

“四周我已經清理過了,不用擔心你的女人。”她用生澀的東夏語說:“放馬過來吧。”

“雖然她不是什麽人的女人,但還是謝謝你啦。”

槐詩笑了笑,隨手將祭祀刀丟給了紅手套,讓他守著艾晴,稍微站得遠一些了之後,抬起了手中的悲憫之槍,握緊了。

毫無征兆的,墨綠色的大網從蛛型野獸的口中噴出,鋒銳的刀足踐踏在地上,向著槐詩呼嘯而來。

悲憫之槍抬起,自鳶尾花香中,晦暗的電光亮起,映襯著頭頂天穹中驟然迸發的雷鳴,向前刺出!

白馬嘶鳴,邁動腳步,向前,自投羅網!

緊接著,隨著豪快凶猛的穿刺,將整個羅網和束縛一同撕裂,悍然地撞向了蛛型野獸。

長鉤和悲憫之槍在空中碰撞在一處,摩擦出火花。

當交錯的瞬間,那個女人手中的短刀橫揮而出。

迅捷如電光。

槐詩竟然來不及阻攔!

也不想阻攔。

他手中,斧刃再度斬落,勢如破竹的砸碎了蛛型野獸的頭盔,它的腦袋劈成了粉碎。短刀從他的喉嚨前麵斬過,撕裂了風衣的豎起的領口之後,在他的喉嚨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裂痕。

可緊接著,裂痕彌合,隨著槐詩的手掌抹過,強行接續。

當坐騎被劈死的瞬間,騎乘者不由自主的踉蹌了一下,緊接著,便看到槐詩刺出的美德之劍,將她貫穿在了鞍韉之上。

撕裂肺腑!

滿麵刺青的女人好像感覺不到痛楚那樣,手中的長鉤驟然軟化,蛇一樣地糾纏在槐詩身上,另一隻手中的短刀再刺!

崩!

憤怒之斧橫掃,劈碎了軟化的長鉤,勢如破竹,連同她的手臂一起將短刀斬碎。

緊接著,手臂抬起,斧刃劃過一個弧度,向下劈出!

斬!

雙方交錯而過,血漿噴湧而出。

從槐詩的胸前和那個騎乘者的肩膀之上。

白馬向前跑出了一截,回頭看了槐詩一眼,槐詩拍了拍它的脖子,它打了個響鼻,慢跑著又回來了。

艾晴仰頭,凝視著槐詩胸前深可見骨的創口,表情沒有什麽變化,隻是問:“繼續嗎?”

“繼續。”

槐詩平靜地回答,伸手,將她拉上馬背。

他們繼續向前。

越來越密集的雷鳴中,遠方的天穹漸漸陰暗。

要下雨了。

還有五十公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