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槐詩。”

“年齡?”

“十七……”

警察局裏,正在做筆錄的槐詩越發地感覺到這對話太過熟悉,是不是在哪裏已經重複了好幾遍?

生怕有什麽意外,筆錄記完了之後,他還拉著警察的手反複問:“你們這兒不招牛郎吧?”

“……”

警察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沒想理他,給他倒了杯茶說等會檢查完就能走了。

槐詩坐在椅子上,餘悸未消地歎了口氣。

小巷子,死人,小金魚,鐵盒子。

這麽多詭異要素紮堆丟在一塊,哪怕是飽經風霜人生跌宕起伏如槐詩,腦子裏都有點轉不過來。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種事兒絕對不正常!

再聯想到剛剛港口的爆炸,怕不是毒販子內部火拚哦!

萬一盒子裏有個二兩純白如雪的麵兒怎麽辦?讓警察叔叔逮住了那就好玩了。

雖然自己是窮到快要吃不起飯沒錯,可也沒必要去牢裏找自助餐吧?

這種情況下,作為一名東夏共和國的公民,不,作為一個稍微有一些常識的人都應該報警沒錯吧?

“沒錯,你做得很好,遇到這種情況,第一時間向警察求助是最理智的方法。”

在證物室裏,那個把他東西交還過來的警察頷首讚同,“萬一裏麵不是白粉兒是炸彈的話,情況就更糟糕了……”

“不過那個盒子裏究竟是啥?”

槐詩大感好奇地問道。

“不知道,找過X光,也做過爆炸物探測,裏麵應該不是什麽危險的東西,但看上去像是個古董,具體是什麽,等明天專家來了之後再打開看一下吧。不過這邊就沒你事兒了,先回家吧。”

說著,他將筐子放在槐詩的麵前。

因為事涉死亡案件,槐詩所有的隨身物品都被拆開檢查了一遍,拿到手之後,槐詩第一時間把包裏那本隨身了好幾年的厚重筆記拿出來檢查了一遍。

沒有被人亂動過。

那緊張的樣子還被證物室的警察看在眼裏,忍不住大笑:“怎麽?怕我們看你的日記麽?年輕人現在還寫日記的,哈哈,放心,沒看,沒看……”

槐詩尷尬地笑了笑,將筆記塞進了兜裏,拿起手機的時候,又不小心看到了銀行的餘額短信,心中頓時再次劇痛。

在反複向警局確認過這種報案沒有獎金之後,他沉痛地走出門外,感覺到世界一片淒涼。

耷拉著腦袋走在路上的時候,路燈就在他身後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晃動的影子之中,好像有烏鴉振翅而起。

轟!

夜空中閃過一道雷鳴。

就好像等著槐詩出門一樣,在傍晚稍微停止了一會之後,瓢潑大雨在電閃雷鳴之中呼嘯而來。

等槐詩回到家的時候,渾身已經濕透了。

站在大鐵門之前,他歎了口氣,掏出鑰匙,解開了拴在門上的鐵鏈,在瓢潑大雨都壓不住的尖銳聲音裏奮力將門推開。

“我回來了……”

黑暗中,無人回應。

在手機的閃光燈下,落滿了枯葉的古老宅院顯露出傾頹而破敗的麵目。

一層層爬山虎和藤蔓之下是早已經剝落的牆皮,鐵門之後落滿枯葉的庭院中滿是狼藉,舊疏養護的噴泉池早已經幹涸,兩側的石雕殘缺不全,看上去古怪又陰冷。

陰雲覆蓋的天空之中驟然亮起一道尖銳的電光,便照亮了庭院伸出那一棟古老房屋的猙獰輪廓。

……

距離新海市近郊的青秀山腳下,便是槐詩的家。

在很久以前,被稱為‘虞園石髓館’,在當時,這一座曆時五年,耗資巨大修建而成的園子可謂極盡奢華,園中四時鮮花不謝,門前青鬆翠柏長青,樓內的華貴自然不必多說,主人更是華東首屈一指的巨富豪商,每日門前往來車水馬龍……

不過那都是九十年前的事情了。

世界變化總是太快,短短的九十年,便從舊時代的蒸汽中邁入了電子時代,從電子時代又邁入了新的電子時代;世界從和平到紛亂,再從紛亂再到和平……發生的事情太多,需要銘記的也太多,以至於很多事情相對而言就變得不太那麽需要去記了。

如今的虞園,在經曆了短暫的輝煌之後,已經經曆了漫長的沉寂和衰敗,被大多數人所遺忘。

野草橫生之中,往日奢華不再,蔓延的爬山虎遮住了斑駁牆壁上的裂隙,庭院中的雕塑大部分已經殘缺破裂,麵目全非。而在經過了敗家子孫的揮霍和**之後,曾經的豪宅,已經空空****,家徒四壁,快要變成……不,已經變成了一座甚至不算出名的鬼屋。

而對於槐詩而言,這一座破房子,一把和它同樣上了年紀快要撐不下去的大提琴,還有自己的慘淡人生,就是自己僅有的全部了。

可隨著老房子的日益破敗,大提琴漸漸出現膠裂,槐詩覺得就連自己的人生都要跟自己說再見了。

“尾號8193的儲蓄賬戶活期餘額144.444元……”

在窗外狂風暴雨的呼嘯之中,槐詩終於查到了自己銀行卡的餘額。

“娘耶……這日子還怎麽過!”

哪怕忽略了後麵那一串頗具有象征意味的零頭,他也有一種想死的強烈衝動。

能怎麽辦?

這可都是親爹親媽留下來的造化。

原本槐詩出生的時候,家裏起碼還有點基業,要是振作一點的話,重振家業也未嚐不可,結果隨著三歲時爺爺去世,槐詩的爹媽就開始了超光速的墮落,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在短短幾年之內將家產揮霍一空。

一對毒蟲吃喝嫖賭還帶著抽,最後在公司破產之前,卷款潛逃,留下槐詩自己一個人應對上門逼債的瘋狂股東們……

幾乎所有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被搬空了。

要不是槐詩爺爺臨死之前特地立了遺囑,委托律師將這一棟老宅留給了槐詩,隻要等他成年就能正式繼承的話,槐詩恐怕早就如同野狗一樣浪跡街頭了。

有的時候,人的承受能力真的是無窮的,就像是槐詩,從十歲起開始,他就覺得自己要瘋了,可是他卻沒想到,自己神經堅韌的有點過頭,到現在還沒有什麽精神分裂的征兆。

頂多就是偶爾幻聽覺得老房子裏有個腳步聲,半夜樓上滴水,睡覺的時候聽到有人在歎氣啊什麽之類的……

日子總得過下去。

哪怕過不下去也還得過下去。

仔細想來,他能活到現在,真是一個奇跡。

原本一切都再慢慢的變好,他會長大,會用自己的成績得到全免獎學金的大學特招,能夠去找一份能夠賺更多錢的工作。終於,生活好像努力地靠近了一些正軌。

隻不過是窮到快要餓死而已。

“人生總是如此痛苦,還是隻有童年是如此呢?”

可惜,沒有一個喜歡養花的中年的阿叔來回答他。

他既不是童年,也不是瑪蒂爾達。

於是,在漫長的深夜愁苦之中,槐詩蹲在陽台抽著煙,凝視著遠方的暴雨,無奈歎息。

雷聲轟鳴。

冰冷的雨水從天而降,好像要將整個世界都吞沒了一樣。

槐詩連日以來積攢的怒氣終於爆發了,從心頭升起,令他向著天空咆哮:“賊老天,搞這麽多有屁用啊,有本事你就直接來弄死我啊!”

“——我要逆天!!!”

隨著怒吼,心中的鬱氣隨之宣泄,槐詩終於覺得舒服了一點。

可緊接著,他便聽見一聲轟鳴,揮灑著無窮暴雨和雷光的陰雲陡然一震,迸發鋼鐵撕裂的尖銳聲響。

就在石髓館的上方,雲層驟然被扯開了一個巨大的破口,緊接著,一道熾熱的電光鞭笞而下,宛如天罰降臨,筆直地轟在了槐詩麵前的欄杆上,將有些年頭的欄杆徹底劈成了粉碎。

空氣被電解的刺鼻味道中,碎石飛迸,槐詩癱在地上。

“媽耶……這麽靈的嗎?”

連滾帶爬地縮回了屋子裏,鼓起勇氣在關窗之前探出頭喊道:“不逆了,不逆了,大哥,我開玩笑的!”

啪!

窗關上了。

槐詩欲哭無淚地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又想要仰天長嘯。

日子沒法兒過了啊!

銀行存款成功跌到三位數,想要找個工作還一不小心差點應聘到牛郎會所,想回家還能遇見離奇死亡,回來想逆個天都要被雷劈警告……

為今之計,隻能指望傻屌網友給自己的痛苦人生帶來一點歡樂。

槐詩帶著萬一的希望,打開了手機,然後看到班裏微信群有人貼了一張自己站在牛郎會所的照片,一群人在大力AT他,還有個叫禽獸和奴心的在吆喝:“恭喜槐總牛郎界C位出道,要不要班裏的小姐姐聯名去送個花環?”

“滾,老子不喜歡小姐姐,就喜歡像你們倆這種細皮嫩肉的光頭佬!”

槐詩回複完畢之後,關了手機,忍不住捂臉。

好了,現在自己差點去做牛郎的事兒也傳遍天下了……

世上最憋屈的事情是什麽?不是十年清名一朝喪盡,而是你啥禽獸行徑都還沒做就清名喪盡了。

虧得慌!

為什麽會這樣呢?

明明有了這麽大一座房子,還有了一個金手指,本應該兩份喜悅互相重疊,這雙重的喜悅又帶來了更多更多的喜悅,本應已經得到了夢幻一般的幸福時光,然而,為什麽——

轟!

話還沒說完,窗外又是一道雷鳴劈下來,隔著窗戶都嚇了槐詩一跳,不敢再胡思亂想,隻能含著淚從包裏掏出那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你就不能爭氣點麽?你看看人家金手指,能加點的,能發任務的,還有能變成小姐姐的,你怎麽就隻會寫日記呢?”

沒錯,這玩意兒就是他的金手指。

自從九歲的時候他一場高燒之後撿到這玩意兒,他就知道這東西不是什麽普通的東西,妥善保管,等稍微長大了以後每天做夢都在盼著聽到謎之聲在耳邊說‘超級XX係統載入完畢’,然後他就可以出人頭地,成佛作祖,將自己的人生變成一本爽文,數錢數到燒壞幾百台點鈔機,出名出到死之後都能變成小姐姐進入卡池裏……

結果到現在都沒發現這破玩意兒究竟有什麽用。

這看上去就是一本破筆記,撕不爛,扯不掉,燒不了,泡不濕,唯一看上去很厲害的功能,就是每天自動寫日記,實時更新他每時每刻究竟做了啥……就好像是在說我要把你中二時期所有的傻樣兒都記下來將來再給你看。

掀開厚厚的封麵,扉頁上那一隻烏鴉的剪影依舊醒目。

槐詩直接翻到最後,回顧了一下自己今天的奇幻人生,當他看到自己從警察局出來時那段描寫時,頓時愣了一下。

“晃動的影子之中,好像有烏鴉振翅而起?”

槐詩讀罷,不由自主地感歎:“沒想到這破玩意兒還會氣氛描寫的……將來讓我抄兩段去寫個什麽玄幻小說,也能騙點錢。”

當然,這一句丟人的話也被毫不留情地記錄了下來。

“……”

槐詩歎息了一聲,順手繼續往後翻了翻,卻沒想到,原本後麵應該都是白紙才對,可就在最後麵的一部分,卻多了一張厚厚的隔頁,然後隔頁後麵,卻是幾張奇怪的檔案……

就好像是什麽地方的履曆,還附帶兩寸免冠照片。

大部分都是頭大胳膊粗,一個能吊打槐詩好幾個的魁梧壯漢,其中還有好幾個沒見過的蛇精臉小姐姐,還有一張禿頂早衰的中年麵孔自己似乎還在本地的新聞裏見過……

陳波、王泉、穆靜、陸白……

那些奇怪的檔案竟然在飛速地增多,直到最後停下來的時候,足足有七十幾張。

“見了鬼了……”

槐詩愕然地看著手中的筆記,捏著下巴沉吟:難道是被雷劈了一下激活了?

他推開窗戶把筆記放在陽台上,向著天空大喊:“您再來幾下試試?”

老天爺沒理他,甚至懶得向他再扔一條狗。

尷尬的寂靜裏,隻有書頁中更新的記錄上記著他剛剛犯的傻逼……

“咳咳,大家當無事發生。”

槐詩歎了口氣,把筆記拿回來,丟到了桌子上。

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兒就算了,明天還要繼續找工作呢,先睡覺吧,夢裏什麽都有……

他把自己丟在**,閉上了眼睛。

當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路燈的昏暗燈光下,站著一個佝僂的身影,像是猿猴一樣半蹲著,向著他抬起頭時候,便露出了猙獰的假麵。

下一瞬間,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