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入夜的時候。

石髓館,大廳,已經被收拾幹淨,隻留下一張椅子擺在正中間。

在黯淡的燈光裏,槐詩手裏還抓了一根蠟燭,總覺得自己好像在搞什麽邪教的樣子。

“這麽做真得沒問題嗎?”

“大概沒有吧?”

烏鴉對此淡定地聳聳肩,“我知道你想要通過命運之書中對老楊的記錄尋找線索,但我需要先提醒你一下,雖然想法不錯,但通過常規讀取,不一定找到什麽有用的記錄——畢竟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明顯是他的老婆。當然,如果你想吃點狗糧的話就當我沒說……”

槐詩歎息,“有話直說,你能少賣點官司麽?”

“我這不是怕你沒有心理準備麽?”烏鴉吹了聲口哨,“想要找到有用的東西,你必須用點……不太那麽保險的方法,你懂吧?”

“鋌而走險,是吧?”槐詩歎了口氣,在椅子上坐好:“。”

“那一大堆原理我就不多說了,你知道通靈吧?”

“廢話,難道你要讓老楊上身麽?”

“類似。”

烏鴉十分擬人化的聳起了’肩’,“簡單來說,你可以理解為——命運之書本身是某個重要物品的操作器,而你一直以來所閱讀的隻不過是目錄而已。

就好像你有了電腦,準備搞點網絡犯罪——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用老楊的記錄作為賬號密碼,悄悄地翻牆對一個危險的違禁服務器進行訪問,然後尋找老楊自己的瀏覽記錄……這中間除了網監會查網之外,還有被木馬和病毒植入的危險,你懂吧?”

“會死麽?”

“不太可能,畢竟老楊本身隻是個普通人,死了之後的記錄也隻是一堆放著不管會自然覆蓋的舊檔案而已。”

烏鴉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糟糕,也就是生不如死吧?”

“哦,那不就是我平常的日子麽?”

槐詩淡定地接受,甚至還有時間用自己開玩笑,“咱利索點,抓緊時間,搞快些。”

“你有這樣的覺悟真是太讓我放心了,把命運之書拿出來。”

烏鴉撇了他一眼,驟然化為一捧青煙,煙霧消散,顯露出事象分支的羽毛筆摸樣。隨著槐詩手掌展開,如今已經源質化和他融為一體的命運之書浮現在手中。

封麵展開,在她的操作之下,無數槐詩曆年的記錄隱去,緊接著,竟然浮現出了一張手繪的老式電腦上網登陸界麵。

“幸好我還在老塘鎮截留了不少源質,否則你連撥號費都付不起呢。”

足足有數十人份的源質自筆尖流出,化作墨色,在她的勾畫之下,撥號的進度條緩慢地增長開來。

“記住,進去之後隻能在外圍,絕對絕對絕對絕對不要深入到裏側,不準亂來,不準亂看,不準**……反正除了你要做的事情之外什麽都不要做,蠟燭端在手裏,一旦火光滅了,立刻回來,明白了麽?”

烏鴉最後叮囑了一遍。

就在槐詩點頭的瞬間,隻覺得眼前一黑,書頁上的筆墨驟然扭曲化作漩渦,將他拉入了其中。

仿佛墜落了千萬年,又好像隻是經過了一秒鍾。

槐詩在這過程中好像經曆了很多事情,可是當他在黑暗中站穩的時候,又迅速忘記了。

“別左顧右盼了——那些記憶是我幫你消除的,不想做噩夢的話就不要再想了,時間隻有三分鍾,小老弟,搞快點!”

烏鴉的催促聲讓他從恍惚中醒來。

他手中的蠟燭正在飛速燃燒,照亮了周圍的場景。

好像是一個破舊的圖書館一樣,空氣中漂浮著一股塵埃和黴味,死寂裏,槐詩站在無數書架之間,不安地環顧著四周。

好像連死亡都會消融的寂靜黑暗裏,隻有他一個人。

倘若不是手中的燭光之外,他就要瘋掉了。

遠方傳來了一聲慘叫嘶鳴,緊接著,是一聲巨響,轟鳴聲裏,無數塵埃從房梁上速速落下。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槐詩很想挑起窗簾去看看,可當他透過破碎的窗簾孔洞,看到窗外那一隻死死盯著他的慘白眼瞳時,就很明智地打消了這個想法。

“還有兩分四十秒!你要磨蹭到什麽時候!”

烏鴉怒斥:“姐姐幫你望風也很危險的好麽!你以為剛剛是什麽聲音,你差點就被掠食者發現了!速度快點!”

槐詩不敢再磨蹭,低頭看向手中的蠟燭,融入老楊的破碎記錄之後,蠟燭的光芒指向了黑暗的最深處,指引著他前進。

黑暗中好像還存在著其他的什麽東西,不斷傳來瑣碎的聲音,可在黯淡光芒之中卻什麽都看不到。

隻有水滴的聲音和細碎的摩擦聲。

好像再等待著什麽。

槐詩加快了速度,古舊地板被踩踏的尖銳聲音不斷響起,傳進黑暗的深處去了,許久之後,他才聽見了烏鴉的聲音:

“就是這個書架,第三排,左數第二本!快點快點!還有一分鍾!”

順著她的指示,槐詩從書架那些千篇一律的書脊中找到了她所說的那一本。

這裏所有的書好像都沒有任何區別,就連書脊和封麵上都沒有任何標誌,就好像是被隨意丟在這裏一樣,無人問津。

隻不過,在槐詩打開的瞬間,他驟然一陣惡寒,死亡預感再次浮現——有什麽東西盯上他了!

在一聲非人的淒厲尖叫中,地板、書架乃至天花板都震顫起來,一絲一縷的漆黑從其中延伸出來,像是漆黑的流水一樣,向著四周延伸,觸摸尋找著獵物的蹤跡。

憑著燭光,他勉強分辨出它的摸樣,卻不敢置信:那全都是頭發,一根一根匯聚在一起,好像蛇一樣**抽搐的頭發!幹枯冰冷的頭發貪婪地摸索著周圍的一切,黑暗裏傳來掙紮和嘶鳴的聲音,緊接著是令人不安的咀嚼聲。

嘎嘣,嘎嘣,嘎嘣。

槐詩吞了口吐沫,小心挪動了一下位置,漆黑的頭發像是蛇一樣從他腳邊竄過去了,流進了黑暗的深處。

“你是來看動物世界的嗎!別管那被地獄同化的圖書管理員了,蠟燭熄滅之前,她找不到你!”

槐詩倒吸了一口冷氣,“這裏究竟是什麽鬼地方?”

“你現在問這個是不是晚了點?”烏鴉無奈:“你還有五十秒。”

槐詩不敢再拖延時間,翻開了封麵,借著書的燈光,他看到書頁上密密麻麻的字跡,可那字跡仿佛並不需要閱讀,被目光注視的瞬間,就好像活了一樣,順著視線鑽入了他的意識,化作無數浮光掠影。

第一眼,槐詩就看到老楊這孫子蹲在馬桶上給自己鼓勁兒。

“我的眼睛……”

槐詩下意識地憋氣,趕快把這一段翻過。

所有的記錄好像都是零零碎碎的,不成體係,他隻能胡亂向下翻,甚至很少有大塊的,都是一些瑣碎小事,甚至還有小學三年級得了小紅花時跟美術老師表白。

“老楊你還挺早熟啊……”

槐詩感歎了一聲,看到還剩下一小半截的蠟燭,趕快翻過了這一段,繼續往下找。

很快,他就在病房裏看到了臉色蒼白的嫂子,還有坐在床邊精神抖擻的老楊。

“老婆你別擔心,我有錢啦!等月底的時候,咱就轉去省院,專家我都找好了。”他輕輕地蓋住了那一隻略顯蒼白的手掌:“過兩年你身體好了,就給我生個大胖小子,女兒也行,我都喜歡……”

看著她的笑容,老楊自己也笑了起來。

就好像得到了救贖了一樣。

槐詩黯然地翻過了一頁。

可往下看的話,記憶就出現了斷片,一連串破碎的意向之中,滿是痛苦、恐懼和不安,到最後,出現了一個人影。

笑容譏誚,頭發枯黃,還有那一雙槐詩永遠不會忘的紅手套。

“那就,這麽說定了。”

隨著五指展開,覆蓋了老楊的麵孔。

冰冷的感覺灌入了腦髓。

後麵便是連續的噩夢和恍惚,越來越多的斷片出來了,就好像喝醉了一樣,維持著日常生活,可更多的時候漸漸地變成行屍走肉,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槐詩你行不行啊,還有二十秒!”烏鴉催促。

“快了,就快了!”

槐詩看著快燒到底的蠟燭,瘋狂往下翻,碎片碎片,碎片,去醫院送飯,去銀行轉賬,打電話催尾款,然後,收到電話……

“立花集團的歡迎晚會缺個大提琴手,是吧?包在我身上……槐詩那小子你不是見過的嗎?本事沒問題吧?誒,對,就這麽說定了。”

掛了電話之後,老楊得意地翹起了二郎腿,掛掉電話,抽出本子把簡要記好,給槐詩發短信:“那小子知道了非要高興地跳了起來。”

隻是,在寫地址的時候,他的表情忽然僵硬了一下。

發出的地址和剛剛記下的截然不同。

然後,撥通了一個未知號碼,呆板報告:“運輸員4號就位。”

“很好,到我這裏來。”

電話裏傳來了沙啞地笑聲。

老楊起身,拿起了鑰匙。

那一瞬間,一陣風吹來,蠟燭的光顫抖了一下

殘光明滅。

一縷黑色的頭發悄然纏繞在了槐詩的腳踝上,帶來冰冷的觸感,像是被冰塊凍結了一樣……一絲一縷地向上摸索……

轉瞬間,槐詩的半身麻木了。

“媽的,白銀之海的波瀾怎麽會傳遞到這邊來……槐詩,回來,立刻!”烏鴉憤怒地聲音傳來:“你被纏上了!”

“快了,很快!我已經快找到了……”

槐詩顧不上回應她,加速向後撥動書頁,可那無數頭發延伸地越發迅速,躲避著蠟燭的光,在槐詩的背後生長,擴散,糾纏在他的四肢上,越來越緊。

而老楊在開車,順著大道向東,濱海大道左拐……槐詩再次加快速度,聽見了遠方的海潮聲。

黑色的頭發纏繞在了他的脖子上,收緊了,他喘不過氣來。

蠟燭顫抖著,最後的一線光芒即將熄滅。

老楊已經停車,走出了地下停車場,以緩慢的讓槐詩發瘋的動作向前走,左拐,向上,爬樓梯。

槐詩感覺到了頸椎地哀鳴,頭發在向上,順著他的臉,快要鑽進眼睛和口鼻中去了。

死亡的預感如墜入冰海中一樣。

自內而外地漸漸冰涼。

那一瞬間,他看到老楊推開了一扇門。

門後的黑暗中,展露出那一張熟悉的麵孔。

就在那一瞬間,蠟燭熄滅了。

黑暗如泉湧,將他吞沒。

在最後的瞬間,無形的力量拉扯著他,向上,驟然破開了漆黑的霧,宛如倒著坐過山車一樣,風馳電掣地向上,可緊接著,有一縷黑色的頭發飄起,像是繩子一樣卷住了他的腳腕,將他向下扯。

“滾開!”

槐詩用盡最後的力量,無形地斧子斬落,將漆黑的頭發斬斷。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他隻聽見黑暗裏傳來憤怒地尖叫聲。

當他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回到了熟悉的客廳裏,彎下腰,瘋狂地嘔吐出胃裏最後一點食物,聽見烏鴉的怒斥。

“你他媽瘋了嗎!就差一點!就差一點!你就被那裏同化了!永遠留在深度27的地獄裏跟那群鬼東西作伴!”

她怒視著槐詩,“你已經被那個東西記住了!在你突破五階,成為被加冕者之前,絕對別想再進那裏了!”

“我找到了……”

槐詩竭力地喘息,狼狽地口水和眼淚都流了出來,可是眼睛卻亮的嚇人,就像是地獄高速上的遠光燈。

“我找到他了……”

他嘶啞地呢喃:“我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