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寂靜中,郭駑沉默地凝視著林瑜的背影漸漸消失,頭也不回的拋下了他們……雖然這正是他所期望的,但真正發生的時候,依舊讓他感覺到分外地無力。

“走了嗎?”他低聲呢喃。

“是啊。”

槐詩感慨頷首,“不過很快我就會追上去,殺掉她,希望她不要跑得太遠……”

那語氣,就好像再玩什麽捉迷藏遊戲,等她藏好之後我就去把她找出來一樣。

可這難道不是一場遊戲麽?

從一開始就是。

隻不過有些人注定不能享受而已。

郭駑凝視著槐詩的淡漠表情,緩緩搖頭:“林家不會放過你的。”

槐詩好奇地撓了撓頭:“你說得那個林家……他很厲害麽?”

“……”

郭駑愣住了,許久,好像明白了什麽一樣,自嘲地笑了起來:“是啊,相比天文會這一課大樹,哪怕是七大譜係也稱不上厲害吧?

我早該明白的,有你這樣的身手,背景怎麽可能普通呢?”

“你究竟是什麽來曆?”他問,“能不能讓我死個明白?”

“東夏新海市東城區第二中學高三藝術班,大提琴特長生,你想學啊?”槐詩淡定地看著他:“我教你,恩,回頭如果有空的話。”

“……”

郭駑陷入沉默,無言以對。

一個大提琴特長生?幾乎團滅了一整個邊境獵團的十七歲高中生?這是什麽現境流行的冷笑話嗎?

“拖延時間的閑話都說完了吧?”

槐詩看著他的臉,好整以暇地問:“可以開始了嗎?”

郭駑的神情變化了一下,咬了咬牙,忽然開口說道:“林瑜她是被人利用的,有個人告訴了她你的身份……”

“哦,然後呢?”

槐詩忽然問,“接下來你的條件是不是我在這裏陪你等半個小時,然後你再告訴我,那個利用她的人姓陰?”

“你……”

郭駑的眼瞳收縮了一下。

“哇,還真是嗎?你不會是騙我吧?”

槐詩也挑起了眉頭,不可置信。

仔細端詳著他的樣子,想要分辨謊言。

不過很快,他就無所謂地搖了搖頭:“算了,不管是你是想要談條件還是純粹撒謊想找個墊背的來騙我都無所謂。

反正大家最後總有一筆賬要算,虱子多了我不癢……不過,林家究竟給了你多少錢啊,讓你這麽賣命?”

“我隻是想要退休而已。”

郭駑微微搖頭,自嘲地笑了起來:“現在看來,多半要報銷了吧?當牛做馬操勞了這麽多年,想休息都休息不了,真可笑啊。”

“生時何必久睡?”

槐詩眼眸垂落,遮掩住爆燃的鬼魅之光。

死後——

自會長眠!

那一瞬間,山鬼的冷酷之光自胸前裂隙之中噴薄而出,源質爆發。

郭駑腳下的大地驟然龜裂,自九地之前潛伏的鎖鏈如蛇一樣飛射而出,順著他的腳踝向上糾纏,強行增長,瞬息間將他束縛在其中。

陰暗的源質凝結成實質的悲傷衝入了他的意識之中,化作洪水,將一切反抗的情緒盡數淹沒,而收縮的鎖鏈則強行將郭駑的聖痕鎮壓,哪怕隻有一瞬。

槐詩踏前,禹步!

於是,惡鬼撲麵而來。

“木恩!!!”

郭駑隻來記得奮力咆哮,在鎖鏈的重重束縛中甩手,自最後的瞬間將手中的炸彈甩出,向著自己的隊友。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過遵從契約。

就好像槐詩沒有相信過他一樣。

契約上說他要把炸彈丟了沒錯,但沒說別人不能撿啊,就好像槐詩說了放林瑜走但沒說過讓她囫圇著離去那樣。

在彼此合作了這麽多年之後,郭駑發誓時,兩個隊友已經知曉了他的計劃和注意,在兩人短暫的對話中悄悄準備著,全神貫注地等待訊號。

哪怕是全都死在這裏都沒有關係,這隻是一場遊戲。

從一開始他們的目的就不是奪冠——隻要能夠將槐詩拖在這裏,殺死他,哪怕是同歸於盡也好,他們都能扳回一局。

就在木恩奮不顧身地撲向炸彈準備啟動的時候,另一個魁梧的升華者已經渾身升騰起了熾熱的火焰,帶著恐怖的高溫張開雙臂,向著槐詩撲了過來。

一個熱情地擁抱。

隻要能夠阻擋他一瞬間就好,隻要讓他的動作慢上一點點,那麽他們的目的就能夠達成。所以,火焰越發的熾熱,不惜焚燒自己的軀殼,升華者再度膨脹,焚風席卷,自怒吼中化作了一道火牆,向著他覆壓而下。

緊接著,他終於看到了槐詩抬起的麵孔。

還有他的眼瞳。

平靜地像是深淵,靜靜地映照著麵前的熊熊烈火,可火光卻無法照亮那一片黑暗,好像被吞吃殆盡了那樣。

隻剩下一片虛無。

虛無之中,有撕裂一切的雷鳴聲迸發。

槐詩腳下的大地陡然一震,無數塵埃隨著他的前進飛揚而起,裹挾在颶風之中,收束,匯聚,自手腕的扭轉之下回旋,在五指合攏所迸發的雷鳴之中向著四麵八方倉皇逃竄。

在那稍縱即逝的瞬間,槐詩的掌心中,激烈摩擦的源質幾乎迸射出刺眼的光芒。

天地為鼓,雷鳴招**。

純粹的毀滅凝聚在震**之中,隨著一拳的揮出,火牆被摧枯拉朽的撕碎了。

攔在槐詩麵前的人影倒飛而出,自空中四分五裂,血氣在自己的餘燼之中蒸發,黑色的灰燼又被颶風撕碎,顯露出那個飛躍而至的人影,還有自回旋之中向著前方甩出的沉重斧刃。

尖銳的淒嘯聲響起。

木恩的手指終於觸碰到了空中落下的炸彈,自狂喜之中聽見顱骨破碎的聲音。

仰天倒下。

郭駑奮力嘶吼,雙臂掙紮,方良的聖痕瘋**取著槐詩鎖鏈之上的源質,令鎖鏈浮現裂痕,在他奮不顧身的掙紮之下,展露出了一線空隙,令他抬起手……

那一瞬間,槐詩已經和他交錯而過,自他身後踉蹌地停下腳步,手中出鞘的美德之劍上浮現一絲隱約的猩紅。

斬鬼梟首。

郭駑愣在原地,很快,勉強地笑了笑,隨著脖頸之上紅痕擴散,無聲退場。

金小判落地。

勝負已分。

“真險啊……”

槐詩環顧四周一片狼藉的樣子,還有散落了一地的邊境遺物和道具,疲憊地找了一塊平整一點的石頭坐了上去,劇烈地喘息。

直到現在,汗水才從臉上滴下來。

在將最後一個對手殺死之後,他才感覺到疲憊像是海嘯一樣湧現,將他漸漸地淹沒了,令他想要仰天倒下,睡死過去。

但還有事情沒有做完,所以還不可以休息。

所以他再次撐起身體,站在街頭抬頭看向遠處,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林瑜去哪兒了?

不小心廢話就講多了,讓她跑得有點遠了……

這就有些不講道理了啊。

這時候不應該是你先跑三十九,然後我拿著四十米的大刀在後麵砍麽?

幹嘛跑那麽快啊,為什麽不讓我砍死呢?

槐詩遺憾地歎息了一聲,抬起美德之劍向著麵前的虛空劃下。

立刻,白馬從空氣中奔走而出,依舊神俊。

隻是看到槐詩之後,就冷漠地後退了一步,警戒地歪頭看著他——你叫我幹啥?

“好哥哥,能不能拉我一把?”

槐詩湊上去,搓著手想要打個商量:“挺急的,不騙你,回頭我請你到我家吃草怎麽樣?純天然無汙染,管夠的!”

白馬搖頭,表示拒絕。

“哇,不是說正直者當騎乘白馬的嗎?”槐詩有些傻眼了,拿出美德之劍講道理:“哥們你這個條件有點高誒,為隊友報仇就不算正直的嗎?”

但白馬依舊不為所動。

隻是撇著一雙眼睛看著他,滿是嫌棄,明顯一個字都不信的。

吹,你再接著吹。

我信你一個字就有鬼了。

在那一雙好像看穿一切的視線之下,槐詩漸漸無奈起來,許久,沮喪地歎息。

“好吧,我承認,並不是為了報仇,充其量隻是想要報複而已。”

他舉起雙手認錯:“都怪我膨脹的太過頭,又那麽虛偽,害隊友救我死掉才知道後悔,想再去以真心換真心都沒有機會……所以,大哥請你幫幫忙,我怕下次沒有這樣的機會。”

白馬沉默著,靜靜的看著他。

許久,苛刻的眼神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低頭頂了頂槐詩的胸膛,然後把臉抬起來,拍了拍他的腦袋,好像安慰那樣。

槐詩抬頭的時候,就聽到它唏律律地叫了一聲,向前甩了甩腦袋,飛舞的鬃毛仿佛在招手那樣。

——行了,小老弟,我們走吧。

槐詩忍不住苦笑。

所以,正直者當騎乘白馬,是這個意思嗎?

不是善良,也不是正義,而是正直。

至少,不要去自己騙自己……

“正直麵對自己的內心,對吧?”

槐詩伸手,挽住韁繩,翻身上馬。

白馬打了個響鼻,馴服地低下了頭,再無往日的桀驁和暴躁,遵從他的駕馭,輕巧地邁步向前。

天空中傳來尖銳的叫聲。

一隻盤旋在空中的烏鴉飛來,落在了槐詩的肩膀上,跳動了兩下,高聲叫著。

“你也要一起?”

槐詩挑起眉頭,回頭,看到無數枯枝和燒焦的樹木上,一雙雙睜開的血紅色雙眼,它們撲打著翅膀,急不可耐地呼喊起來。

“很好。”

槐詩頷首,輕聲呢喃:“我們走吧!”

他大笑起來,拉動著韁繩,自白馬的長嘶之中疾馳而出。

在他身後,無數漆黑的飛鳥響應著白馬的嘶鳴,發出尖銳的叫聲。它們張開雙翼,振翅飛起,千百隻飛鳥匯聚在一處,如潮水一般湧動,在天穹之上形成了漆黑的雲。

不祥的黑雲追隨著白馬,掠過了邪馬台的天空。

不是為了神聖的複仇,也不是眾望所歸的鞭撻不義。

而是正直的報複。

以牙還牙的血恨之路,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