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之前。

茫然地傅依抓著一杯奶茶,對照著手機裏的地圖,困惑地環顧著四周。

剛剛出了地鐵,就在茫茫的人潮人海裏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金陵音樂藝術館……是附近沒錯吧?

但是怎麽走啊?

雖然難以啟齒,但她竟然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

“迷路了嗎?”

旁邊有人輕聲問,傅依回頭,便看到了那個陌生女人。

應該比自己打個四五歲左右,麵容姣好又嫻靜,挽著一個寬鬆地馬尾搭在肩膀上,笑容和煦。

好像出門買菜一樣,穿著居家風的寬鬆長裙和針織衫,手裏提著菜籃子裏放著鮮肉和剛剛從超市裏買來的蔬菜。

是令人心安的大姐姐!

傅依眼睛瞬間亮起來,靠過去,指著手機上的地圖:“請問這裏怎麽走?”

“藝術館啊?”

大姐姐歪頭看了一下之後,搖頭說:“這裏移不動的信號不好,你的定位錯了,去藝術館的話應該從B口出,這裏是C口,方向反了。”

“誒?”傅依愣了半天。

大姐姐抬起手,指了指遠處的高樓:“這邊過去右拐再直走就好了,我正好去那邊買點新鮮調料,不如一起?”

“啊,謝謝!”傅依鬆了口氣,落後一步跟在她後麵。

察覺到她隱約的戒備,大姐姐似是笑了笑,回頭問:“你家裏有人在社保局工作的,對吧?”

“嗯?”傅依狐疑,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然後,看到她抬起的手機,和自己同款的定位手機掛墜。

“放心,一樣的。”

大姐溫和地笑了笑,走在前麵:“一個人來?旅遊嗎?”

“不是,是來參賽的。”

看到了同樣的身份驗證,傅依鬆了口氣:“一個環境科研項目的競賽,在金陵這邊選拔,我做了一篇論文來試試運氣。”

“聽起來很厲害啊。”大姐姐感歎。

“灌水而已,也就和七八歲小孩站在廣場上舉著牌子呼籲大家愛護環境差不多,就看看運氣,運氣好的話,高考能加分。”

“那也很厲害了,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連論文是什麽都不知道呢……是來看演出的麽?”

“不,是同學考試,過來給他加油,結果起床晚了,現在已經趕不上了。”傅依無奈地歎息:“幹脆請他吃頓飯好了。”

“挺要好的同學,男的女的?”

“男的,不過不是你你想得那種。”傅依搖頭,“差不多算是好兄弟吧?”

“是嗎?真羨慕你們有這麽純潔的友情。”

大姐姐笑起來,腳步停頓,指了指身旁的大樓:“這裏就是了。”

“啊,謝謝!”傅依感激地道謝。

“沒關係,我就先……”

她轉身準備離去,好像看到了什麽,忽然愣了一下,眉毛微微挑起了一分:“你介不介意我跟你一起等呢?”

“嗯?”傅依一愣。

“畢竟我長這麽大了,還沒有看過人拉小提琴呢。”大姐姐微笑著,可那笑容卻隱約令傅依有些不安:

“我想見識一下。”

“呃……”

傅依本能地有些想要拒絕,可是在大姐姐的柔和微笑之下,感覺不論如何都說不出口,想到有人聊聊天也好,便緩緩點頭。

“那就太好了,謝謝你。”

大姐姐愉快地頷首,從角落中攝像頭上收回視線,“對了,小妹妹你怎麽稱呼?”

“傅依,師傅的傅,依靠的依。姐姐你呢?”

“啊,我就沒那麽好聽了。”

大姐姐親切地挽起她的手,帶著她一同走向了考場的方向。

“我姓羅。”

她說,“單名一個‘嫻’字。”

……

“多了一個?”

隊長皺起眉:“怎麽回事兒?”

“好像是幫她指路的人,過來湊熱鬧的。”現場監控問,“要不要趕走?”

“算了,不要節外生枝。”

隊長冷聲說:“一起拿下就行了,等會下手快一點,如果反抗的話,直接殺了。”

“收到。”

於是,在隊長的命令之下,計劃似乎開始順利地運行了起來。

行雲流水地那樣。

在專業的技術和豐富的經驗之下,想必結果也必然會一片明朗吧?

而就在另一頭,考場之中,考試已經即將開始了。

……

原本的考場雖然未曾想到過會有這麽多人來旁觀,但依舊足夠寬闊和明亮,一群老頭兒老太太進來之後,竟然不顯擁擠。

但槐詩卻幾乎窒息。

用玄幻一點的修辭來形容,就是十幾位天尊條條氣息垂落,壓塌萬古,別說大道,槐詩腦子的弦都快給磨沒了。

要說有什麽安慰的話,恐怕就有考場角落裏的綠植了。

長勢喜人,而且花兒開得頗為豔麗,芳香沁人心脾,令槐詩的心情都隱約放鬆了起來。

什麽花?

能不能讓他帶兩盆走啊……

很快,十來個虎背熊腰的保安扛著椅子進來,一眾老頭兒按照座次好似梁山好漢一般分了交椅坐定,最後視線看向場中央的槐詩。

槐詩下意識地站直了,向著他們擠出了一個僵硬地討好笑容。

“不用緊張,槐先生。”

理查德替代了原本考官的職責,坐在最前麵,翻了翻槐詩遞交上來的三份曲目表,平和地安撫道:“放心,在做的各位都有豐富的演出經驗與造詣,自然會為你的演奏做出公允的評判,就當是一場小型的演出就好了。”

嚇死我了,我以為你們都有豐富的經驗,碰到什麽情況都不會笑呢!

槐詩心中腹誹著,僵硬地一笑,悄悄抬眼睛看向薇薇安身後的那群人。

雖然剛剛一個比一個笑的燦爛與和煦,可一旦進入狀態,這群老頭兒老太太的神情就嚴肅地好像在拍遺像。

被那十幾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令人不寒而栗。

“趙老真是我恨死你了。”

槐詩哆嗦了一下,含淚向身後看了一眼,拿起了琴弓。

……

“他有些緊張。”

“說實話,太過年輕了,我不相信艾那樣的天才會有第二個。”

槐詩在看那群老人的時候,那群老人們也在打量著他,低聲交換著意見。

雖然趙老對槐詩的能力多有讚美,但這群人也不會看在趙老的麵子上網開一麵,相反,他們挑剔的很,任何一點小毛病都會被拿著放大鏡找出來。

雖然不至於因此拔高演奏的要求,但想要讓他們滿意的話,恐怕絕不是一個年輕人能夠做到的。

當然,對此他們也一清二楚,十有八九都是抱著開會之餘放鬆來個歡樂團建的心情,並沒有寄托多大的期待。

就在眾人的審視之中,槐詩深吸了一口氣,垂下了眼睛。

拉響了自己的大提琴。

理查德愣了一下,旋即眼瞳亮起。

妙哉。

……

當旋律響起的那一瞬間,浸**大提琴多年的施勞德忍不住挑起眉頭。

C大調托卡塔?

巴赫的564號作品中的第二樂章慢板。

《Toccata BWV 564-Adagio》

這是一首並沒有多少伴奏的大提琴曲,看來那個年輕人並不打算借助伴奏的助力,不過這樣也好,在這種近似的獨奏之中,演奏者的真實水平會更加直接的表現出來……

隻不過他還沒有來得及再去品評這個起始樂句的優劣,一線帶著幽遠愁思的旋律便無聲地將他淹沒了。

伴隨著清冷的鋼琴聲,當第一段的兩個緊湊的聲部在低音之中擴散開來的時候,厚重到宛如上水銀的旋律便從消散的餘音之中浮現,那是每一個轉折之間足以令人清晰感受到的深切質感。原本稍有差池就極易跳脫而出的鋼琴聲被這低沉的基調所覆蓋,被大提琴獨有的深沉引力所包裹。

轉瞬間,厚重的旋律化作了霧氣,自琴弓之間嫋嫋地擴散開來。

寄托在旋律之中的莊重悲傷如雨,撒在每個人的心間。

“嘶……”

施勞德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繃緊了,死死地盯著那個垂首拉琴的少年:哪怕技巧和手法都稱不上出眾,可是這一份可怕的情緒把控和感染力,簡直令人驚歎!

更重要的,是那種似曾相識的指法和演奏習慣……

就好像十年前在演奏台上看到那個女人如出一轍!

巧合?

還是說,難道真得會是第二個艾?

他愕然地看向身旁的李指揮,卻發現李指揮也在看著他。

眼神是一樣的錯愕和詫異。

現在在沒有什麽人說話了,所有人都在沉默地傾聽,原本有些懈怠的神色不知不覺都認真了起來。

原本擔任考官十餘年,早已經輕車熟路的薇薇安也抬起了手中準備評分的鉛筆,握緊。

隻是純粹而質樸的表現,並沒有驚天動地的激烈旋律,直白地展露出了來自樂譜的骨架和結構,以這單純的大提琴聲將作曲者的悲思和惆悵直抒胸臆地揮發而出。

可如今,這已經無關專業賞析的範疇,哪怕是普通人都能夠感受出琴聲裏濃厚到令人悲愴的情緒。

越是如此樸實的樂章,就越是能夠彰顯出演奏者的才能與底蘊,可如今,這一份伴隨著旋律演化簡直噴薄而出的飽滿情緒已經如潮水一般,將一切席卷。

大提琴所獨有的厚重和莊嚴在這個不足二十歲的少年手中展露無遺!

毫無疑問,這便是所謂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