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四十分的時候,槐詩好像定了鬧鍾一樣,從夢中睜開眼睛,穿著睡衣洗了把臉之後推開了地下室的門,順著滑索筆直地下到了地窖。

熟悉的悶熱裏,隻有劣質空氣淨化器在嗡嗡作響。

“到時間了麽?”

槐詩幹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凝視著麵前層層鋼鐵之中無聲運轉的大釜——或者說,應該叫做符文密封煉成爐。

這個看上去像是農村宴席時候支開的巨大熱水桶的東西貌不驚人,花了槐詩三百多萬,買來的還是從正規煉金工房裏淘汰下來的二手貨。

用烏鴉的話來說,全新的三千萬都買不到,幹脆買個湊合能用的二手,反正用一次之後也要丟了。

一次性煉成爐。

奢侈到這種程度,槐詩隻盼望它能夠物有所值。

無需鍾表,烏鴉傾聽著煉成爐中的低沉的回音,“還差五分鍾。”

寂靜裏沒有人再說話了。

除了嗡嗡作響的淨化器之外,隻剩下爐中傳來的隱約水滴聲。

區別於其他的煉金釜,這種爐所采用的是水培低溫冷煉的方式,使用特殊的溶液將材料充分霧化之後進行分子級的耦合與萃取,犧牲了時間和效率,追求絕對的穩妥和溫和。

用開發者的話來說,哪怕你拿著它過載運行煉多麽易燃易爆的炸藥,都絕對不會有任何的爆炸出現。

絕對的無泄漏,絕對的安全。

槐詩隻能希望他們說的是真的。

否則這裏麵的玩意兒一旦泄漏的話,別說石髓館,後麵整個青秀山都有被汙染的風險。

升華者們所研究的事情大部分都是這種情況,必須十萬分的小心或者十萬分的冒險,稍有錯漏,便會創造出人間地獄。

如今在裏麵所精粹和提純的,乃是不折不扣的猛毒。

按照的烏鴉的配方,以槐詩一半的血作為基材,仿佛調酒一樣,在長達三天的時間之內經曆了數百道工序,摻入了種種材料之後,將充斥著精純負能量的陰魂之血徹底改造為了蘊藏著種種原始惡意和黑暗精髓的毒素。

不論是最原始的鼠疫配方還是狼毒的精髓都被包藏在其中,緊接著,是天花、登革熱、埃博拉等等必須被妥善保存在各個生化實驗室裏的恐怖瘟疫,甚至還有種種流傳在邊境的病毒和細菌……

整個過程之中,烏鴉所展現出的是哪怕在廚魔大賽世界總決賽中也足以奪得魁首的恐怖技藝。

哪怕回憶起幾天之前自己小心謹慎地操作這些東西的場景,槐詩自己都會做惡夢。

他這兩天打下手時做出來殺烏鴉玩的東西,在它的麵前完全是小兒科,連提鞋都不配。

而在烏鴉的工作中,有三分之一是造出這種異變速度快到用秒來計算的猛毒,而剩下的三分之二,卻是在使用各種方法讓它退化、返祖,保存著最基本的機構之後,再強行令它進入最穩定的沉睡狀態。

就好像造出了一個惡魔之後,再強行將它變成一個嬰兒一樣。

倘若在前麵三分之一槐詩還能稍微看懂一點點的話,那麽到了後麵的部分,他就完全不知道烏鴉是怎麽完成這麽匪夷所思的奇跡了。

而且……

“究竟圖什麽?”槐詩問:“費盡心思造好一座大廈,然後再推平了,隻剩下地基,未免有些白費功夫吧?”

“這不正證明了這一片地基足以撐起萬丈高樓麽?”

烏鴉平靜地說:“隻要證明這一點就足夠了。”

槐詩還想再問,卻聽見了爐中傳來的清脆回聲。

漫長的冶煉已經走到了盡頭。

“先去把空氣淨化器和換氣扇都關掉吧。”烏鴉慎重地說:“以防萬一。”

很快,所有的電器盡數關閉。

槐詩拉上了一層層蓋板,然後徹底封死了最後的合金閘門,斷絕內外的聯係,狹窄的地窖越發憋悶。

所幸烏鴉並不是活物,隻是一團墨水,而他可以進入陰魂狀態,最大限度地降低對於氧氣的需求,避免窒息而死的下場。

而隨著一層層爐門的打開,在驟然散逸而出的霧化液氨和種種溶液蒸汽的裏,有一支帶著晶瑩水珠的試管自最核心處緩緩升起。

就在試管裏,大概二十毫升左右的血液已然被提煉至無色,看上去好像是某種新型的生理鹽水一樣,平平無奇。

在液氨的寒冷中,它保持著**的狀態,一旦回到常溫,那麽它就會迅速氣化,屆時,帶著無窮變數的惡魔將占據整個地窖的每一個角落。

如果沒有人主動催化的話,大概幾天之後,就會有幾萬種病毒好像是趕集一樣從其中爆發而出,將這裏徹底變成禁區。

“準備好了麽?”

烏鴉回頭看著他。

槐詩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然後緩緩地點頭。小心翼翼地抄起了鑷子,然後打開了身旁的盒子。

盒子裏裝得是他曾經在休息室裏見到過的幾個獎品之一,那一隻盛著一捧灰燼,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破碗。

那就是他得自廚魔大賽某位評委的贈禮。

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兒,但自己挑選麵具的品位很不錯就是了。

用烏鴉的話來說,是沒什麽太大用處的東西——雖然不在計劃之中,但既然遇到了,能夠用上也算是意外之喜。

雖然看上去是碗,但好像被施加了什麽定律,拿在手裏不論怎麽搖晃,碗中的灰燼如何翻滾,都不會落出碗外。就算是顛倒過來,也會懸停在碗內的空氣裏。

就好像被束縛在內一樣。

可這束縛卻是無比脆弱的,甚至隻需要一個鑷子就能夠戳破。

當槐詩的鑷子伸入其中的時候,無數灰燼便隨著鑷子的合攏驟然坍縮向內,到最後,變成被鑷子夾在中間的一粒塵埃。

那近乎無窮盡的怨毒和憤怒凝結為一點。

那是遠超於劫灰之上的黑暗精粹,足以將槐詩的負能量甩出幾十萬條街的災厄結晶。

槐詩難以想象,究竟是什麽樣的命運和遭遇會讓人被燒成灰之後,依舊殘留著規模如此龐大的怨念和絕望。

而如今,隨著鑷子的擺動和鬆開,那一粒灰燼悄無聲息地落入了試管內。

和後患無窮的病毒融為一處。

沒有絲毫的抵觸和異狀,也沒有任何的排斥和抵抗,兩者合二為一,就仿佛生來如此。

於是,毫無意識的病毒便仿佛被賦予了黑暗的靈魂,掀起了一陣陣灰色的漣漪,無數色彩迅速地變換,到最後,化作了無數烈日也難以照破的漆黑。

“於是,事兒就這樣成了。”

烏鴉迅速地合上了試管的蓋子,長處了一口氣,好像如釋重負那樣:“雖然這種東西沒什麽技術含量,但在這種幾乎可以說沒有任何防護的環境裏做起來就刺激的要命啊,稍有差池,你家就炸了……”

“下次咱能找個其他的地兒麽?”槐詩擦了一把冷汗:“青秀山上那麽多沒人的地方,就偏偏要在我家。”

“別忘了,石髓館相當於一個半成品靈棺,有老房在這裏,就好像有一座靈棺鎮壓地脈和浮遊靈一樣,至少源質的純淨能夠保證。你以為煉金是請客吃飯,隨便找個地方鋪開一張桌子就能幹了麽?就算是請客吃飯也不至於這麽不講究的吧?”

烏鴉小心地將試管放進了鋪滿幹冰的保存箱裏,滿意地頷首:“這樣,我們就可以開始對陰魂的進階了。”

說著,她指了指擺在地窖最中間的那張地鋪,語氣就變得嫵媚起來,好似一個深夜女主播:“好了,麻利點躺上去吧,時間寶貴,我們不要浪費。”

槐詩翻了個白眼。

果然,期望這個女人能夠正經一些的自己才是在浪費時間吧。

槐詩仰天躺下,靠在枕頭,挽起了睡衣的袖管,嫻熟地自己給自己紮好了橡膠帶,然後彈了彈蒼白的小臂,端詳著上麵凸起的血管。

“來吧。”他閉上眼睛,不敢再去看:“不要因為我是一朵嬌花而憐惜我……”

烏鴉愣了半天,許久,訕訕地說:“抱歉,這個梗好老了,我一時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

“……你就動作快點,OK?”

槐詩徹底無力了。

大字攤平了,等待接下來烏鴉的改造。

倘若要言簡意賅地方法來解釋一下的話,那就是他準備做一個血液透析。

沒錯,這就是烏鴉的計劃中,槐詩由陰魂進階為山鬼的快捷方式。

作為傳說之中行走在山間的精怪和鬼魂,曾經被混淆為神靈的奇跡,在天國譜係中的山鬼聖痕其實本質上和陰魂一脈相承。

它們的天賦都在於能夠將自身的屬性擴散至周邊的環境之中。

唯一不同的則是介質。

陰魂是通過源質,而進階之後的山鬼除了原本的源質之霧以外,還可以能夠得到和植物完全契合的生命力。

從事實上來說,這個天賦真得特別適合養花種草……

隻不過不同於德魯伊們的牧樹人,山鬼並不能憑空讓植物生長和枯萎,而是通過生命力的流轉實現賦予和抽取的效果。

簡而言之,進階之後,除了自身劫灰之霧的效果會大大增強之外,槐詩還會獲得植物親和的屬性,以及一定程度上賦予和抽取植物生命力的能力。

簡直是種草小能手。

原本的進階並沒有這麽簡單,但有了樹血之甕在手,大可省略掉漫長的儀式和痛苦地轉化,以最快捷和最省力的方式得到最好的成果。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

烏鴉突發奇想,打算給槐詩加點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