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石髓館

寂靜的地下室。

不,應該說地下室之下的地下室裏。

這個破地窖雖然隻有十來平米,但以槐詩的體力輔以各種工具,也挖了足足三天以上,直到昨天才徹底完成。

劣質空氣淨化器嗡嗡作響,緩慢地將新鮮空氣一絲一縷地輸送下來,但依舊不能驅散這裏的逼仄憋悶,反而越發地令人心煩。

搖曳閃爍的昏黃色燈光之下,槐詩帶著口罩,麵無表情地抬起手中翠綠色的針管,一步步走進牆角。

就在角落裏,被捆綁住的烏鴉瘋狂地掙紮著,瑟瑟發抖,眼神驚慌。

“說實話,一直以來你對我的幫助,但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屬難料……”

槐詩捏住它的脖子,注射器刺落,翠綠色的毒液緩緩地推入了它的胸腔之中,“一路走好吧,我親愛的朋友。”

轉瞬間,烏鴉迅速地幹癟了下去。

就好像風化了幾十年那樣,瞬息間,脫水幹癟,隻有毒化的源質如霧氣那樣從幹枯的屍首中升騰而起,迅速消散在空氣之中。

槐詩憐憫地凝視著它,許久,毫無憐惜地將烏鴉的屍體丟進了角落裏的垃圾桶裏。

“看起來是成功了啊。”

他轉過身,看向桌子上站著的烏鴉:“你覺得怎麽樣?”

“我說你就試個藥,能不能別整這些花裏胡哨的?”

真正的烏鴉瞪著他,不,說實話槐詩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個烏鴉,但看上去像就對了。

“試藥就算了,你還特意買這麽多隻烏鴉回來,故意的吧!”

“反正左右都要試藥,不如找個能讓我開心一點的動物過來呢,對不對?”槐詩深深地看了一眼麵前的坑貨:“至於試驗品為什麽有些像你,隻能說你想太多了,隻是巧合而已。”

“哇,這個渣男一樣的語氣,你已經不是那個清純可愛的小槐詩了。”

“……所以你覺得這都是誰的錯啊!”

兩個人一邊鬥著嘴一邊順著梯子爬上了地下室,關好了下麵的門之後,槐詩又經過了消毒室和好幾套殺菌設備之後,終於回到了石髓館的地下室之中。

通向地窖的入口已經被一層一層物理隔離方式給嚴格的劃分了開來。

儼然生化級的防護。

而回到了地下室之後,槐詩第一反應就是走向角落,看向了那個被鄭重擺在恒溫櫃正中央的木頭瓶子。

或者說,樹血之甕。

如今上麵的木紋和瘢痕已經和剛剛帶回來的時候截然不同,那一張張麵孔已經遊移重疊在一起,到最後,形成了一張酷似槐詩的立體麵孔,就好像從上麵雕刻出來的一樣。

已經有八分像了。

倘若槐詩不是親眼看著它一天天變成這個樣子的話,他自己都不可能相信這是天然生成。

“已經快要熟成了。”

烏鴉大概地掃了一眼瓶子,微微頷首:“保持六小時一次的澆灌,大概今晚就可以進入最後的階段了。”

槐詩聳了聳肩,掏出刀子,割破自己的手腕。

帶著濃鬱負能量的鮮血便緩緩地從傷口中流出,順著手指一滴滴地落在樹血之甕,裝滿了酷似杯子的凹槽之後,便緩慢地滲入到了木質的肌理之中。

在細碎的生長聲中,槐詩甚至可以看到瓶子上麵自己的麵孔在一點點的變化。

越來越像自己。

這就是烏鴉所說的,對於槐詩進階至關重要的道具。

“與其說是進階,不如說進階之前的調整。”

烏鴉神神秘秘地說:“你看,有的時候想要從非洲偷渡,就得多想點辦法……”

“偷渡?什麽偷渡?”

槐詩下意識地警覺:“該不會是轉換譜係吧?”

“要說轉換譜係倒是不至於,emmmmm,怎麽說呢……讓我想想。”

烏鴉沉吟片刻之後解釋道:“你現在已經知道所謂的深淵譜係,其實就是原本天文會所奠定的天國譜係了……但實際上,天文會自身隻是加工者,並非創造者,你能明白吧?

沒有奇跡是憑空而來的,哪怕天文會再怎麽牛逼,再怎麽厲害,哪怕他們可以重啟世界十幾次,無止境地去顛覆物質守恒的定律、再造乾坤,但依舊不能憑空創造真正的‘奇跡’。”

“這難道還不算奇跡麽?”槐詩問。

“那麽,來讓我們再上一堂基礎課吧。”

烏鴉停頓了一下之後,嚴肅地說道:“嚴格上來說,在學者之間,所謂的奇跡並非是形容神祗所創造的超自然現象或者是不可思議的事情——而是專指超然與塵世規律之上的變化,自世界軸心之中直接流溢而出的指令和現象雛形。

當然,這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來自於隨著世界一同而誕生的神靈們,但依舊有那麽一部分……不屬於神靈的所有,你懂吧?”

槐詩聽懂了一點,但總覺得她說的話題分外詭異,好像對自己有所隱瞞,但好像又隻差那麽一點點就可以明白。

隔著一層窗戶紙。

“所謂的天國譜係,也就是如今墜落的深淵譜係,就是將這一部分奇跡通過記錄轉化為源典,進行再造而成。”

烏鴉說到這裏,看到他依舊一臉懵逼的樣子,忍不住無奈地歎息:“好吧,我再說的直白一點——深淵譜係所記載和傳承的,乃是由人而造。”

一瞬間,槐詩陷入呆滯:“人類……所創?”

“沒錯,倘若與神之所創的神跡所對應的話,天國譜係所記載的,便是人跡——數千年以來,由人得到、由人行駛而且由人所掌握和運用,最終由人而終結被人所記錄的力量。”

烏鴉的語氣複雜起來:“天國譜係這個名字真正的含義,便是拋棄死去之神,以人之手創造出天國樂土。

不過正因為這一份狂妄,所以在隕落之後,才會被稱為深淵譜係吧?但這些已經距離你太遠了。

說實話,一直以來我都不太想讓你知道這些東西,如今看來,一直藏著掖著也沒意思,你應該有知曉的權利。”

烏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現在知道,‘天國’真正想要保存的究竟是什麽了吧?”

呆滯之中,槐詩拿出命運之書,愕然地看著它的扉頁,許久,僵硬地抬頭:“你是說……所有天國譜係的升華之路和進階?”

“啊,沒錯。”

烏鴉緩緩地頷首:“除了海量的靈魂副本之外,直到‘理想國’徹底分裂之前,天國譜係所開發出的七十七種聖痕,九條完整的升華之路,全部保存在其中。而隨著上代會長的失蹤,這一切隨著天國的隕落一同消失。

如今墮入深淵之中的‘理想國’殘黨或許還掌握著一部分吧?不過他們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比綠日還慘,基本上很難在現境露頭。

畢竟已經被列為了‘毀滅要素’了,從保護世界的人變成毀滅世界的存在,‘黃金黎明’那幫家夥不知道究竟是怎麽想的。”

槐詩的表情已經僵硬了。

不知道做出什麽表情才好。

他現在開始考慮,自己收拾收拾東西跑路找個偏僻邊境避避風頭還來不來得及,要是被人發現自己拿著命運之書……下場肯定會慘不忍睹。

“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況且你現在就是一個路人,別人點會知道命運之書在你手裏?”

烏鴉選擇性地忽略了KP他們,安慰道:“況且現在天國譜係的人雖然不多,但也不少,有這麽一兩個也正常。而且,就算你不說自己是天國譜係,也沒人能夠看得出來哇!”

槐詩已經萬念俱灰了,不想理她,可這又和自己接下來的進階有關,隻能繼續看著她,期盼著能夠聽到一個好消息。

“想必你應該能注意到,曆史上很多時候人跡和神跡其實往往都相輔相成,兩者彼此之間的界限其實並沒有定義之上的那麽明確,隻不過是側重點在哪一邊而已。”

烏鴉停頓了一下,露出神秘地笑容:“這就導致了有的時候,兩者的區域可能會產生重疊——”

槐詩愣了半天,旋即反應過來,大怒:“這他媽說來說去,還不是二五仔麽!”

“說得這麽難聽幹嘛?官方二五仔能叫二五仔麽?”烏鴉震聲道:“這叫FBI!”

“……”槐詩無言以對。

“咳咳,剛才說到哪兒了?哦,二五仔……”

烏鴉繼續說道:“從構建之初,天國譜係所追求的就是泛用性和針對地獄的適應性,幾乎汲取了六大譜係所有的源典,集合了全人類的力量才得以山寨……咳咳,構建完成。

因此所有的基礎聖痕其實在其他的譜係裏都有對應的原型。九道升華之路裏,有五條半都在如今的六大譜係裏有所映射。

也就是說,這幾條升華之路雖然帶著天國譜係的本質,但依舊擁有其他譜係的特性和征兆。”

“為什麽隻有五條半?”槐詩好奇。

“因為有半條還沒有來得及完成,主持工作的上代會長就失蹤了……”烏鴉聳肩,露出神秘地微笑:“總之,你放心,隻要你進階選得好,雖然你骨子裏是二五仔,但表麵上誰都看不出來的。”

畢竟這些年的地獄開拓也沒有停止,新發掘出的聖痕屢見不鮮,各個譜係自己都在不斷地搜集和整理。

況且,深淵譜係隻不過是隕落了而已,又不是什麽禁忌,現在還有不少人在到處晃**著呢,也沒見人人喊打。

雖然命運之書的存在比較要緊,隻要槐詩能夠保守秘密,就不會有人拿這個來給槐詩做文章。

經過烏鴉的一通解釋之後,槐詩終於稍微放下心來。

但不放心也沒辦法,車都已經上了,現在想跳車也晚了。他隻關心烏鴉究竟想把自己這輛違章車改裝成什麽型號。

“這些日子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來著。”

烏鴉感慨:“畢竟你將來要長期在東夏和周邊的邊境裏活動,考慮到這一點,而且陰魂所屬的幾條升華之路正好有一條對應著東夏譜係,將來可以抱一抱社保局的大腿,我就幹脆自作主張了。

讓你參加廚魔大賽,獲取樹血之甕就是為此做準備。

接下來,我們隻要把陰魂的結構稍微調整一下,修正為對應那一條升華之路的原型,然後就能夠考慮進階的事情了。”

聽到她的描述,槐詩簡直服了。

合著陰魂這一輛違章車,還可以隨時進行對口的改裝和加工。

“甭管怎麽樣,先掛上東夏的車牌,是這個意思對吧?”

槐詩無奈歎息了一聲,最後問道:“那究竟是哪一條升華之路,什麽樣的進階,你總該跟我透露一下了吧?”

“唔?這麽心急嗎?我還打算給你一個驚喜呢。”

烏鴉擬人化的挑了挑看不見的眉毛,露出微笑。

“在東夏,‘聖痕·陰魂’其實應該被稱為‘禮魂’,具備這一奇跡的人被賦予了侍奉死亡的使命。

它所對應的進階,叫做‘山鬼’。

而在天國譜係的目錄之中,而這一條源自東夏的升華之路,被稱為‘天問’。”

天問?

有那麽一瞬間,槐詩被這個時髦的名字而迷惑,可緊接著,他便反應過來。

“等一下!”

他瞪大眼睛:“山鬼,不是女的嗎!”

烏鴉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

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