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短短的彈指間。

當一枚破碎的存續院徽章從空中落下,沒入泥土之中的時候,泥土中便悄然萌發出千萬縷肉芽。

仿佛海草一樣,絲絲縷縷的升起,向著天穹。

太陽之上崩裂的縫隙之後,千萬噸血水噴薄,奔流,蒸發為猩紅的霧,環繞在日輪之上,增殖的血肉、器官和骨骼順著太陽的表麵擴散,數之不盡的眼球、內髒、肢體重疊在一處又開放,宛若蓮花。

一縷縷糾纏在一起的血肉觸須,隨著烈光一同向著四麵八方擴散。

盛放若日芒。

無窮的生滅所交織而成的食物鏈裏,終末之獸的輪廓漸漸浮現,如此的詭異,但又如此的神聖。

明明看上去醜陋的令人作嘔,足以令人靈魂顫栗和崩潰,但同時,又讓人發自內心的領受莊嚴和肅然,仿佛世間恒定的真理於此彰顯。

生命和世界的本質於此交融,糾纏,異化!

太陽被賦予了生命!

可活過來的太陽卻未曾顯現仁慈。

如此猙獰。

此刻整個地獄裏,但凡有知覺的人,都能夠感受到那驚天動地的波瀾,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夠見證。

那冉冉升起的血肉烈日——

莊嚴又聖潔。

詭異又醜陋。

令人膜拜,令人作嘔。

“叼拿馬,那是什麽鬼東西!”

太陽船上,雷蒙德看著那雷達裏那詭異的融合反應,優美的語言滔滔不絕,完全停不下來。

包括他在內,戰場上,乃至戰場外,甚至統轄局決策室裏的人,親眼見到這樣的場景,腦子裏湧現出的隻有一個念頭:

——媽的,槐詩那個王八蛋終於反了!

就好像籠子裏的二哈終於成功越獄衝向了模型,電影的套路劇情裏假裝友軍的內奸露出了本來麵目,藏在海麵下的大白鯊張開獠牙升起……

突如其來的震驚之後,隨之而來的,竟然是一種鬆了口氣的安心感。

憋了這麽久,小雞子可算是露出黑腳了吧!

我還能不知道你?

早就給我看出來了!

可緊接著,才遲滯的發現——為啥雷達上麵,這識別信號裏,依然是友軍?

而且除了理想國和統轄局的標誌之外,還特麽多了一個存續院的徽章?!

孽畜,你們又做了什麽?!

不知道多少下巴掉在地上的聲音裏,隻有羅素淡定抽煙,“基本操作,基本操作,大家坐,大家快坐……”

而所有人裏,受到最大傷害和刺激的,恐怕就隻有原本用來保護槐詩的隊友了。

“這……我……他……他,我……”

阿瑞斯目瞪口呆,語無倫次:“這什麽情況?”

“沒見過吧?第一次?”

旁邊已經蹲下來抽煙摸魚的齊天大聖瞥了他一眼,早已經經驗豐富:“放輕鬆,習慣了就好。”

這種事情,還他媽的要習慣的嗎!

阿瑞斯的眼眶狂跳:“那咱……怎麽辦?”

究竟是繼續上去開打,還是掉頭把這個疑似凝固墮落的內鬼給片了啊!

“涼拌!幹活兒就對了。”

齊天大聖翻了個白眼,一口氣把嘴裏的煙抽完,扛起了定海神針:“周圍的對手不是要多少有多少麽?”

這種時候,離槐詩這癟犢子,越遠越好。

關鍵不在於能不能提供多少幫助。

而在於,別被這狗日的友軍給不小心一腳碾死了。

至於剩下的……

剩下再說!

轟!

日輪爆裂的轟鳴裏,浴血蠕動的血肉太陽上,無以計數的肢體和器官裏,浮現出一張張詭異的麵孔,變幻不定。

嘴唇開闔時候,就唱響了響徹天地的聖歌。

“聖哉!聖哉!聖哉!聖哉!”

天穹之上,那個被絕罰卿一拳打穿的崩潰軀殼中,井噴的血色裏,忽然有一隻手伸出,握緊了他的手腕。

緊接著,那一張崩裂的麵孔再度抬起。

咧嘴。

“傻了吧,爺也開了!”

兩張嘴唇在麵孔之上開闔,聲音重疊在一起,發出了嘈雜刺耳的尖銳聲響,第三隻眼睛和第四隻眼睛從張開的大口之中浮現。

四隻手掌握緊了絕罰卿的雙臂,緊接著第五隻手從胸前的裂隙之中伸出,握緊成拳,砸在了那一張殘存著獰笑的麵孔之上。

再然後,第六隻,第七隻,第八隻……宛如王八拳一樣的詭異拳法,化為了暴雨,令絕罰卿的身體激**著,竟然難以做出反應。

緊接著,裂開的太陽之中,噴湧的血色裏,一隻通天徹地的手臂握緊了燃燒的天闕巨劍,向著近在咫尺的絕罰卿,斬落!

轟!

那個詭異的老東西終於倒飛而出。

而天闕之劍上,竟然也崩裂出了一個人形的缺口,隱約可以看到絕罰卿的麵孔起伏……硬的如此誇張和離譜!

半空裏,槐詩的輪廓不斷的變化。

那些多餘出來的肢體,手足和眼耳口鼻從周身不斷的延伸而出,時而變成一個巨大的肉團,時而化為一株分散擴張的詭異巨樹。

很快,一切異常都消失無蹤。

溶解的血水之中,槐詩的麵目重新浮現,可不同於往日的嚴肅和清秀,反而帶著妖異的氣息,對一切生命的無窮吸引力。

劇烈的饑渴感,已經充斥了他的意識和魂靈。

來自永生之獸,不,來自這一份生命的本質。

想要吃,想要生長,想要擴散。

要遍及大地,籠罩天空,充斥海洋。

那前所未有的衝動籠罩著他的意誌,令他變得無比的興奮和狂躁,甚至,對一切生命都浮現出了濃厚的食欲。

現在,不久之前還要將他燒成灰燼的東君之火,反而變成了他維持人性的基礎,令他不至於異化為某種失控的怪物。

烈焰和血肉不斷的糾纏,廝殺,重疊在一處,維持了槐詩的清醒。

他所能做的,隻有以牧場主的食物鏈為容器,將永生之獸強行的塞了進去。

自槐詩的雙手之中,【毀滅要素·牧場主】、【毀滅要素·永生之獸】——這一份昔日在丹波內圈險些成就的恐怖力量,徹底的漸漸的重疊一處!

無窮的生命,無窮的形態和可能,在食物鏈中奔流,不斷的變化,令食物鏈的構成不斷的崩裂,坍塌和重塑。

每一次生滅,槐詩就感覺那失控的力量略微的馴服一些,每一次的重塑,槐詩便感覺這一份不斷膨脹的力量漸漸的得心應手。

他感覺自己漸漸的領悟了一切,但一切又仿佛如此的遙遠。

正如同存續院所測算的那樣,不對應的毀滅要素,便無法完成徹底的融合。縱然槐詩可以憑借著這一份力量無限製的接近牧場主,無限製的逼近永生之獸,卻依舊無法完成突破。

但現在,對他而言,這一切都已經足夠。

烈日之上,血肉所組成的終末之獸張口,咆哮,灑下了畸變之雨。伴隨著那些大群的哀嚎,肢體漸漸扭曲,變化,和血肉化的大地融為了一體。

生命同世界結合在一處。

以如此醜陋的方式——

可異化的天地之間,絕罰卿震怒的吼聲如雷鳴那樣,響起。

“雕蟲小技,竟敢班門弄斧!”

血水之中,癲狂的絕罰卿之上,那些燃燒的先天之火竟然在震怒中熄滅,緊接著,那天穹之上,無以計數的猩紅之劍驟然膨脹。

哪怕是模樣如此的古怪,可那蘊藏在其中的殺意卻已經徹底的凝結成了實質。

張開雙臂,呐喊:

“萬劍,給我出!”

在那宛若給自己鼓勁加油一樣的呼和之中,天穹上的血色劍刃竟然以無比詭異的速度迅速的分裂和衍生起來,到最後,整個天穹之上,都已經被見鬼的什麽所謂的‘劍意’鬼東西給盡數充斥。

密密麻麻,無窮無盡。

自絕罰卿的狂笑裏,降下!

那比烈日所能普照的範圍還要更加誇張的規模,已經讓所有人看直了眼睛。而當崩裂的日輪中伸出一隻隻巨手,握著龐大的長劍、刀斧等等詭異武器迎向襲來的天災時,便已經讓人窒息。

方圓千百裏之內,偌大的戰場,已經再沒有第三者的立足之地。

倘若前線之上,天敵和大君之間的鬥爭是現境和深淵之間的對決,那麽此刻此時此處,已經再難分出什麽界限……

一切都被怪物和怪物之間的廝殺所占據!

異化的血肉太陽和亡國的絕罰卿,根本分辨不出哪個更加的正常一切……現境所創造的怪物和深淵所創造的怪物碰撞在一處。

血肉化的世界被癲狂的絕罰卿隨手撕裂,可漫天的毀滅劍雨又緊接著,被遍布詭異眼瞳的日輪碾碎。

在這一片混亂和詭異到極點的領域之內,一切都在迅速的失控。

被雙方所宣泄的力量,碾成粉碎!

“竟然能擋住我的五成功力?!”

而直至此刻,絕罰卿的麵孔之上,終於浮現出一絲驚訝,旋即呆滯:“不對啊,我現在隻有三成來著?那三成的五成是……一成?不對,六分?也不對……”

“一成半。”

槐詩無奈的提醒。

“對!”絕罰卿興高采烈,讚許道:“能擋住我一成半的功力,倒也難能可——”

轟!

交錯的天闕之劍燃燒著烈日之火,再度斬落!

瘋話已經太多了……

要打就打,少逼逼賴賴!

自血肉太陽的運轉之下,天闕之劍向著大地連續劈斬,撕裂所謂的什麽億萬劍歸宗的恐怖瀑布,鎖定了絕罰卿。

在彈指之間,數百次以上的恐怖斬擊。

然後……

竟然,全被防住了?!

蒸發的血氣之中,絕罰卿依舊完好無損,毫無任何負擔的應對著槐詩的攻擊。

此刻,槐詩才終於確定。

雙方的力量竟然不相伯仲?

不對,‘能夠不相伯仲’這一點,反而才是最大的問題才對!

此刻,擁有了來自現境的源質支援和大秘儀加持,東君的聖痕,牧場主和永生之獸的本質——

哪怕無法真正的和那兩個毀滅要素的完全態相比,可竟然都無法讓眼前的老東西真正的受到重創!

這個家夥,究竟是什麽鬼東西!

在這短暫的死寂之中,槐詩的眼眶之中,神之眼迸射光芒,死死的盯著那看似狼狽的老東西。

透過虛偽的軀殼,凝視著他的靈魂。

宛若世間晦暗和絕望所締造而成的恐怖海洋,無窮無盡……

而就在此刻,他看到了靈魂的最深處,再度,浮現出了一縷波瀾,好像冰山之下的模糊輪廓隱隱從海中浮現。

短暫的遲滯中,絕罰卿忽然抬起了手。

一拍腦袋。

“啊——”

他恍然的說,“我想起來了!”

那一瞬間,死亡預感,再度炸響!

緊接著,他的身體,便已經自上而下的向著兩側分開,變成了兩截。畸變的血肉烈日之上,一道幾乎將整個太陽都徹底劈開的裂痕,炸裂開來。

可緊接著,槐詩便已經再度複原,裂口合攏,在無窮生命之下,所謂的重創根本不值一提!

但他卻感覺,渾身發冷。

哪怕是神之眼,能在刹那間看到的,也隻有鋪天蓋地的龐大陰影。

有什麽東西,從其中浮現,又一閃而逝……

宛若刀鋒一般。

輕描淡寫的,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