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預想之中天崩地裂的巨響,就連尋常子彈底火被激發的聲音都消失無蹤,一切都被肅殺的寂靜所吞沒。

宛若窒息。

整個世界的聲音全部消失了,仿佛已經拋棄了自己,冷酷遠去。

唯一撲麵而來的,便隻有從槍膛之中所升起的璀璨閃光。

自被外道王加速的體感時間內,宛若水晶的子彈回旋著,翱翔,輕靈的飛出,輕盈如泡影。

在那一縷如夢似幻的泡影之中,甚至還能分辨出山川河流,乃至高懸於天地之間的宏偉烈日。

以及,渺小如塵埃的——自己!

久違的惡寒從靈魂之中浮現,做出警示!

向前疾馳的外道王已經消失在原地,再度的裂空而出,麵對來自東君的攻擊,居然不假思索的選擇了躲閃!

在數十次的變向和加速之中,就連光線都無法照出他的身影,隻留下一個個半空中迅速破滅的殘影。

在這不足以動一念的刹那裏,外道王便已經從天地之間劃出了漫長的軌跡,不斷的變換方向,轉折的弧度鋒銳,甩去了一切鎖定。

可當他的腳步停頓的一瞬,夢幻泡影一般的毀滅,竟然再度浮現在了眼前!

一寸寸的,靠攏!

感受到天地之間那無數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纏繞在身軀和靈魂之上的惡意時,外道王便已經恍然,放棄了躲閃。

躲不過的話,那便,硬撼!

哪怕是在連呼吸都來不及的短暫隙間,依舊完美的調整好了身軀的重心和狀態,自無到有的完成了蓄力。

向著子彈,揮出了毫不保留的一擊!

當泡影自拳鋒的衝擊之下破裂時,所蘊藏在其中的殺意,便徹底的解脫束縛,井噴而出!

狂風暴雨自渺小的一點之中驟然擴散,焚盡一切的恐怖熱量裏,傳來了來自天地的怒吼和咆哮。

仿若,上蒼震怒!

火焰和雷霆,風暴和洪流,山巒之重,徹骨之寒,來自東君的惡意,毫不保留的,施加在了敵人的身軀之上!

外道王自半空之中向後滑出,麵色鐵青。

當風暴消去的時候,在他的手臂之上,原本岌岌可危的金胎庇護居然被徹底的打破——不止如此,不知經曆多少苦行和煎熬之後所鍛造而成的不滅之軀上,此刻,鮮血淋漓!

左臂手肘之下的一切血肉已經盡數蒸發,露出覆蓋著層層莊嚴暗金紋路的骨骼。昔日引以為傲的鐵拳,遍布裂隙。

大拇指、食指、無名指,隻剩下三根完整的手指。

在那短暫到不足一瞬的震驚之後,此刻外道王腦中所回憶起的,竟然是臨終之前的劍聖……

那一柄劍!

即便是自己也能夠殺死的劍。

可很快,他就已經分辨出了兩者之間的區別。

倘若劍聖一生的奔赴和求索,是一條追逐死亡的道路的話,那麽在這一條路的重點,他已經和死亡融為了一體,無分彼此,因此,才能揮出那一道如同現境鐵則一般的歸亡之劍。

那麽,槐詩所做的,便是……將自己無限製的向著現境靠攏!

於此,再度重現出同‘萬物歸亡’無比相似的力量。

在被子彈鎖定的瞬間,所產生的便是同整個世界為敵的恐懼。

好像世間的萬物都站立到了自己的對立麵,所有的一切都在排斥,抵觸,厭惡,甚至想要毀滅自己。

早在被標注為入侵者的時候,由槐詩所締造出的【免疫機製】,便將自己當做了敵人——在剛剛,與其說攻擊自己的是槐詩,倒不如說是此刻被東君掌控在內的整個世界!

根本就像是羅素的懺悔錄一樣,完全是在以量傷人!

“原來如此——”

外道王輕聲呢喃。

現在,原理已經分明,那麽,便不必動搖。

既然足以損傷到自己的話,那便盡可能的去減少自身所受到的損害,所采用的技藝以我無、身寂、藏魂為主。

同時,預估好提前量,最大程度上減少對自身的威脅,隔空將槐詩的攻擊打爆。

以敵人能夠連續激發出五十次這種程度的攻擊作為前提,自身所能正麵承受的傷害總量為二十一,不,十九,保險為十七。

十七次之後,自己或許有可能灰飛煙滅,而在那之前十三次之後,自己就可能再無反抗之力。

為了保證能夠揮出最強的一擊,那麽,就將數量限製為十。

在對手十擊之內——

——將所謂的太陽,徹底擊墜!

不足刹那之間,外道王已經製定出了策略,在決定的瞬間,便已經將槐詩當做了和劍聖等同,不,棘手程度甚至還要在劍聖之上的強敵!

久違的壓力之下,那一張蒼老的麵孔之上,竟然浮現出了狂喜的笑容!

以此戰為食量,定能,更進一步!

在槐詩的感應之中,死亡預感卻驟然迸發。

危機撲麵而來!

獰笑的外道惡鬼,化為了虛無!

在槐詩的觀測之中,仿佛消失了一樣,不知道究竟采用了什麽技巧和極意,將自我的存在,不論是肉體還是靈魂,都盡數降低到了極點,仿佛一縷不存在於此處的青煙,難以撲捉!

竟然在如此簡短的時間內,找到了自己的漏洞,不愧是為了追逐永恒而主動跳進深淵中的瘋子。

可惜,遺憾的是,東君之光,普照天地,掌控萬象,自然不會存在任何瑕疵——除了剛剛的自動鎖定……

手動也完全沒問題!

槐詩依舊毫無任何的猶豫的,再度,扣動扳機。

天地之殺意,再度降下!

湮滅之光自咫尺之間爆發,又自正中,被外道王強行撞破,搖搖欲墜的金胎加持之下,肉體之上崩裂出一道道縫隙。

再度拉近了距離,向著近在咫尺的東君,揮拳!

以攻對攻!

自槐詩抬起的手臂之上,留下了一道裂痕。

緊接著,抬起的槍口之後,子彈再度飛出!

伴隨著外道王所造成的創傷,大地陡然塌陷,山巒消失不見,河流幹涸,一道道龐大的凹陷隨著外道王的猛攻而出現在了天地之間。

而更多的力量,卻被槐詩毫不留情的抽取,投入到了子彈之中,任意的揮霍!

這一份強製性的征召才是東君有別於光明王的地方!

不同於巴德爾的威權中萬物共存、銜接彼此的溫柔意味,東君的天賦,一旦毫無顧忌的進行催發,便是不折不扣的暴君。

能夠損有餘而補不足,那麽同樣,也可以損不足,奉有餘!

外道王的估計從一開始就有問題。

五十發?

隻要這一座地獄尚存,深淵的濁流尚在,那麽就算五百發,槐詩也不需要耗費自己一星半點的力量和源質!

在察覺到這一點的同時,馬瑟斯終於理解了,當年那個未知者設計天問之路時所包藏的惡意和殘忍。

並非對現狀愚昧無知,也並非對未來毫無預料,而是早已經明白了所有,卻毫不在意。甚至,工於心計的為此打造了全新的工具。

正此刻,他眼前的東君——

那一副不斷的消耗世界,換取力量,還在洋洋得意的醜陋模樣,難道不正如同今日的現境一樣麽?

隻要是像他一樣執迷於癲狂之理想不惜自尋死路的家夥還在這個世界上尚存一日,便永遠都是他們的絆腳石!

“槐詩——”

再顧不上保存自身,馬瑟斯抬起了手掌,伸出了貝內特的庇護之外,催動了自我的框架!

——【壯哉吾血】!

孕育著億萬種深淵災厄雛形的猩紅色彩擴散,數之不盡的雙螺旋巨柱拔地而起,浮現在天地之間,同東君的烈光針鋒相對的抗衡,任由那連靈魂都能夠焚燒的恐怖熱量順著框架的傳導,吞沒了自我的靈魂。

將槐詩同整個世界的聯係切斷了一瞬。

再緊接著,貝內特猛然睜開了眼睛,合十的雙手上,十指交錯糾纏,原初深淵自暗中噴薄,來自空間的桎梏鎖定在了槐詩的身軀之上,不容許他再躲閃分毫。

當日輪再度運轉時,無何有之鄉中所潑灑而下的海量漆黑之雨裏,浮現出一隻隻大手,在維斯考特的操縱之下,緊握與日輪之上,徹底的封鎖了聖痕的運轉!

神性、身軀、奇跡……在最關鍵的一瞬,被盡數鎖閉!

而在烈光中焚燒的外道王,已經近在咫尺,仿佛一具骸骨一般的身體再度抬起了尚存的右拳,握緊了。

苦集滅道,四諦自掌中湧現,匯聚,便化為了永恒的寂滅。

徹底的虛無。

一切有形無形之物,不論形體和靈魂,奇跡亦或者災厄,盡數滅盡的全力一擊!

中!

自無比默契的合作和夾擊之下,鐵拳貫入了槐詩的軀殼,毀滅之力自靈魂中爆發,將槐詩吞沒。

毫無意外的,槐詩的頭顱、心髒、靈魂等一切要害,盡數爆裂,抹除!

死亡到來。

可遺憾的是,依舊,慢了一步……

在那之前,那一具本應該就毫無反抗之力,自燃焚盡的身體,便好像完全無所謂一樣,抬起了手,輕描淡寫的將外道王的軀殼也一同貫穿!

一道道崩裂的枷鎖之中,日輪轟然運轉,萬丈光焰重燃。

同樣毫不保留的一擊,便以同樣的方式,作用於外道王的身軀之中。

令他,五內俱焚!

倒飛而出。

而就在半空中,槐詩殘缺的身軀,卻忽然抬起手。

就好像,端起了無形之爵。

一縷縷如夢似幻的微光便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如同萬道金絲落入杯中,化為了晶瑩剔透的美酒。

隻是看到,便有芬芳的味道擴散在每個人的鼻尖。

宛如幻覺。

如是,抬起酒杯,傾盡杯中之酒,落入了脖頸的裂口之中。

自那一片晶瑩的沃灌之下,毀去的一切仿若幻影,嶄新的身軀重現,輕描淡寫的自死亡的邊緣回返。

轉死為生!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

【操餘弧兮反淪降,援北鬥兮酌桂漿】

自天問之路的古老典籍,早已經將東君的威權揭示而出——以雲霓為衣,天地為袍,舉起長箭射殺一切災難。在以天弓降服災禍之後,便舉起象征死亡的北鬥,淺酌不死之藥!

此刻,當影葬和陽生的天賦融合為一,天闕和歸墟化為日輪,不分彼此。

可同樣,也展露出截然不同的兩麵。

一者是無止境抽取自我界域內的力量,去進行消耗和征伐。一者,是無止境的抽取自我界域內的生命,去代替自己,償還死亡!

這便是東君的陰暗麵,將普照萬物的現境烈日,化為了吞吃一切補全自身的深淵毒瘤。

對自己所掌控的一切下達命令。

——你們,代替我去死吧!

在槐詩恢複的同時,東君之光的照耀下,那些被鐵化無數軍團和大群,盡數無聲的,灰飛煙滅。

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當完好無損的日輪自天地之間回旋,重生的東君便再度睜開了眼睛,了然的看著此刻的身軀。

“好了,差不多,終於搞明白了一點……”

感受到了自己重生一次所消耗的那恐怖修正值之後,槐詩決定適可而止,在葉戈爾徹底克製不住刀了老王八之前,先把眼前的正經工作搞定。

“那就,來點刺激的吧。”

審判之槍自手中重現,隨著槐詩的動作,空空****的彈倉彈出。

“有人跟我說,天問之路的真髓,在於分享。”

槐詩說:

“現在,我有東西,送給你們。”

啪!

清脆的摩擦聲裏,自雙重神性質變的轉化之下,猩紅的子彈從槐詩的指尖,落入彈倉。

憤怒,填裝!

再然後,青色的子彈自他的手中浮現。

悲憫,填裝!

漆黑的苦痛、灰色的悲傷,猩紅的怨憎,純白的美德,湛藍的悔恨……

此刻,伴隨著子彈的裝填,便有恐怖的斥力自日輪中擴散,隔絕一切!

每填入一顆,世界便染上了一重新的色彩,直到最後,世間萬色自光中流溢,如此絢爛!

猙獰的地獄,宛如化為了天國。

但此刻,眼前的天國所帶來的,便隻有碾碎一切僥幸和希望的絕望!

宛如太陽被點燃那樣。

隨著這一份無私的奉獻和饋贈,虛無的東君,化為了真正的烈日,降下萬丈威光!

就這樣,毫不保留的,將自己短暫人生中所得到、所領悟的所有,盡數填入其中,直到就連審判之槍也已經不堪重負!

可還有更多。

他已經擁有太多,可想要的,依舊有太多。

那些承蒙照顧的,那些被期望的,那些他們所遺留的,那些自己所珍藏的,自己所想要創造的。

還有,那些成就自己的……

那些,早已經被遺忘的。

當七十年之後,名為東君的太陽從夜空之中升起時,那些逝去在黑夜裏的星辰們還能看見麽?

當槐詩抬起頭,眺望這一片虛無的天穹。冰冷死寂的深度中,便仿佛亮起了曾經的他們所遺留下的幻光。

如此的細微,可又那麽的絢爛。

就仿佛,他們依舊和自己同在,令太陽不再孤單。

而現在,時隔這麽多年之後,應當屬於他們的時刻,終於到來。

當東君垂下眼眸,俯瞰一切的瞬間,便有平靜的聲音從每一個聆聽者的耳邊響起,降下最後的審判和慈悲。

“今日,汝等將自此焰中燒盡——”

“毋需驚慌,也不必掙紮。”

“隻要,領受滅亡便好。”

槐詩抬起了槍膛,對準了眼前的背叛者。

——這便是為昔日理想國逝去的所有魂靈所獻上的,複仇!

扳機扣動。

天穹之上,烈日,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