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被激怒了一般。

晦暗的天穹之上,猩紅的光芒不斷湧現,原本還算稀疏的隕星仿佛暴雨那樣追下,向著太陽船,鋪天蓋地的砸下。

當律令卿麵無表情的在手中的命令書上添了一個零之後,足以正麵毀滅一整個現境陣地的恐怖火力,在頃刻間盡數降下。

毫無夾縫的,飽和式的,灑落毀滅!

遺憾的是,或許是公義的光速撲街和慘不忍睹的結果給大家留下了難以抹去的心裏陰影,竟然再沒有垂涎於亡國封賞的統治者繼續出現……

亦或者,隻是難以分辨,此刻的太陽船之上究竟還隱藏著多麽龐大的威脅。

依舊處於觀望,一直到確定槐詩的狀態為止。

調律師,領航者,災厄之劍……

太多的陰影和死亡了,在槐詩睜開眼睛的瞬間,那些原本隻存在於遙遠傳聞中的恐怖故事,就瞬間變成了現實。

而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戰績和戰果,已經隨著焚窟主的死亡,得到了來自雷霆之海的印證。

深淵之中的巨人恒長從無終之夢中做出了宣告——灰燼的子嗣焚窟主死於洗魂之征中,敗亡於自身的大敵之手,無悔而亡。

自此之後,現境之人槐詩得享王者之禮遇。想要繼承‘焚窟主’之名的侏儒王們,盡可向其發起挑戰。

自巨人之血的見證之下,勝者引繼榮光!

一個能夠正麵硬剛雷霆之海那幫戰鬥狂魔的升華者,而且身上還帶著昔日理想國的認證,又有了公義如此慘烈的案例在前,即便是腦子再怎麽不清楚的人,也都要掂量一下。

倘若公義還能留一口氣,恐怕已經淚流滿麵,招呼大家一起並肩子上了!

慫什麽?槐詩現在已經快要油盡燈枯,完全是外強中幹!隨便來個人,上去給他兩拳,他就躺了好麽?

遺憾的是,誰都行,就隻有至福樂土像個臭弟弟。

先是在萬世樂土之內鑄就了食物鏈的終點,然後又趁著牧場主受胎的時候,白嫖了一大幫大天使,掠取神性,篡奪了牧場主的威權。

以至於終末之獸對深淵食物鏈的克製,到了完全不講道理的程度。

作為地獄之神的頭號異端,隻要是進入了牧場主的相食循環之中的一切,對槐詩而言都是補品。

而公義,更是大補特補,哪怕是耗費了大部分的力量去鑄就天闕之劍,去捅了一刀牧場主,剩下的也足夠槐詩擺脫最虛弱的狀態。

“哎呀,各位好啊,我回來啦!”

在通訊之中,槐詩的投影從太陽船的艦橋內浮現,微笑著環顧著諸多下屬,卻隻感覺,好像哪裏不對,茫然:

“怎麽了?都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沒有預想中的歡呼,也沒有熱烈的呐喊與喝彩。

冷場了。

“老師……”

就連最體貼自己的學生原緣也一臉神情複雜,欲言又止。

那種,控訴的眼神……就好像自己睡了一覺之後,引發了什麽第三次衝擊,把現境快要給搞沒了一樣。

不至於吧?

而察覺到太陽船上,那些仿佛被什麽統治者大力破壞所留下的傷痕和裂口時,便令他越發的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發生了什麽?”

在沉默裏,雷蒙德言簡意賅的回答:“報應。”

“???”

“咳咳,老師。”林中小屋咳嗽了兩聲,謹慎提醒:“以後……您在男女關係方麵,還是多注意一點最好。”

嗯,如果不想被憤怒的丈母娘手撕了的話……

“哈?”

槐詩呆滯,難以理解這幫家夥究竟是在說啥。

遺憾的是,現在也不是向宕機許久的軍團長再交代前情提要的時候了。

無以計數的焰光盡數降下。

將觸目所及的一切,盡數吞噬!

而當槐詩再度向著天穹抬起了手掌,便有狂風憑空掀起,海量的氣流自回旋之中,化為了充斥一切的風暴。

漩渦自灰色的天穹之上升起,詭異的風眼自天穹之上蠕動,肆虐。

擴散的颶風裹挾著海量的沉澱和災厄,沒入了鐵幕之雲中,重燃焰光。

就這樣,轉瞬間,近乎將整個荒原都抽成了源質的真空,不論是奇跡和災厄,盡數吞進。令龐大的鋼鐵之樹再度生長,化為傘蓋一般,將整個太陽船都籠罩在內。

再度修複起千瘡百孔的船體,重新接續所有。

當槐詩這至關重要的一環補全,原本衰微的原罪軍團好像瞬間截然不同,來自天國譜係的深淵永動機再度啟動!

逆著數之不盡的隕星,歸向現境。

向著那一片即將淹沒在黑暗中的微弱光芒。

踏上最後的歸途……

而黑暗裏,天穹之上的血色,依舊冷漠俯瞰。

……

即便是統轄局也從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作為後勤中轉站和大北營的中樞,竟然會被如此激烈和慘痛的戰火所籠罩。

六重防線,數百座堡壘,乃至最後,幾乎調動整個現境之力所修建而成的龐大城池,盡數籠罩在了焚燒的血色之中。

滿目瘡痍。

一重重創造主的框架之下,大宗師們的秘儀還在頑強的延續著,可最外圍的鐵壁,早已經溶解,經曆了不知道多少次焚燒和冷卻之後,和泥土混合在一起,變成猙獰尖銳的碎塊。

當重力迎來了崩潰時,那數之不清的碎片便懸浮在半空中。在歪曲的引力場之下,像是海草一樣搖擺,迎來了一次次的毀滅,直到連塵埃和灰燼都徹底蒸發。

那些數之不盡的廢墟和斷牆漂浮在天空之中,靜靜的沐浴著那爆發的猩紅,還有一次次降下的毀滅輝光。

瑰麗光焰自亡國的呼喚之中從天而降,從未曾中斷。

從大濁流開始到現在,在這短暫的時光裏,足以令整個地獄都焚燒殆盡數十次的恐怖力量不斷的降下,留下了深邃焦痕。

每一寸土地都好像遍布著無形的荊棘,踩上去的時候,便會隱隱作痛。

而數之不盡的屍骸和枯骨,早已經填平了裂穀。更多報廢的裝甲和龐大戰爭武器,便已經堆積成了山巒。

而現在,在無數現境炮火的轟炸之中,現境和地獄的廝殺裏,那一座廢墟一般的山巒轟然一震。

一具上百米高的捍衛者裝甲從空中落下,像是炮彈一般,墜入了其中。而在那之前,便早已經麵目全非,失去四肢之後,連同駕駛艙一起,被粗暴的揉成了鐵球。

血汙和油垢從縫隙中無聲冒出。

緊接著,自火焰中爆裂。

“無聊,無聊,無聊!!!”

太陽曆石所降下的毀滅打擊裏,一個佝僂枯瘦的身影緩緩走出,眼眸猩紅,向著現境呐喊:“如此把戲,還要玩到什麽時候為止!!!”

轟!

當那拳頭揮出的瞬間,便砸在了看不見的鐵壁之上,在空氣中留下一道道蜿蜒擴散的裂痕。

然後,又一道,再一道!

絕罰卿向前,宛如頂著山巒一樣。

在不絕於耳的崩裂聲中,硬撼著來自大秘儀的斥力,逆著那些若有若無的虹光向前,就好像同整個現境角力。

到現在,這一份無堅不摧的力量,卻已經再找不到任何可以破壞的東西。

直到最後,隻能再一次的,向著眼前的虛空揮拳。

眼看著不知道多少大群和軍團,撲向了那一片如火如荼的戰場。

而自己,竟然被拒之門外?!

就好像是整個學校唯一沒有接受到派對邀請的倒黴鬼一樣……

“無膽鼠類,出來和我打一架!”

震怒的咆哮聲響徹地獄,回**在中樞的天穹之上,像是雷鳴一樣:“立刻,馬上,現在!!!”

遺憾的是,無人回應。

當劇烈的震**再次襲來,中樞指揮室裏的塵埃簌簌落下。

在前方戰線的頻道裏,有沙啞的聲音匯報:“閣下,亡國的那個老頭兒又開始了。”

“瘋狗一條,用大秘儀鎖在外麵就行。各軍團以保衛防線為先,任務之外的東西不要考慮。”

阿赫冷漠的說:“還有,加速外層矩陣的鋪設,你們已經慢了。”

“閣下,我們已經……”另一側苦澀的聲音欲言又止,很快,放棄了爭辯:“保證完成任務。”

阿赫沒有再回答,正如同另一頭沒有指望能夠得到什麽溫柔的撫慰和鼓勵一樣。

肅然的寂靜裏,阿赫依舊坐在自己的位置之上,一如連日以來那樣。遍布皺紋的麵孔之上,看不到任何的疲憊和憔悴。

即便是親手將一支支軍團送上絞肉機一樣的前線裏,下達自殺式命令,也依舊毫無動搖。

冷硬如鐵。

就在她的膝蓋上,那一柄斑駁的長槍依舊散發著恐怖的溫度。時而消失不見,當再度歸來時,便有粘稠的血色從鋒刃之上緩緩滴落,在地上,嗤嗤作響。

有那麽幾分鍾的時間,無人打擾的空隙裏,她的眼眸垂落,似是睡去。可當匯報的聲音傳來時,那一張麵孔再度抬起,依舊平靜而沉毅。

“什麽事?”

“幾分鍾之前,深空探鏡已再次從太陽船的位置確認天國譜係的源質波動,識別序號是【Ω01】,升華者槐詩!”

觀測員匆匆報告:“原罪軍團已經突破了封鎖!”

“……”

短暫到近乎不存在的遲滯中,阿赫沒有說話,隻是握在威權之槍上的雙手終於微微鬆開。

“既然如此的話,那便不需要再浪費資源進行觀察了。”她命令道:“將那一部分探鏡轉到羅馬譜係去。確保深空軍團的空投補給能夠準時到達。”

“是。”

觀測員下意識的點頭,旋即猶豫了一下:“殿下,還有……”

“什麽?”

阿赫皺眉,不滿的看過去,催促。

“目前,還不確定究竟是幹擾還是係統失誤。”

觀測員緊張的回答:“偵測到槐詩的信號十分鍾之前,太陽船的航線就出現了偏移,現在已經完全轉向,錯過了撤離點和路線……再過三分鍾,就要徹底脫離我們的觀測範圍了。”

就在他手中的屏幕之上,一顆小小的光點在黑暗裏閃爍著。

歪歪扭扭的虛線,早已經偏離了軌道。

明明原本迫不及待的奔向中樞,但此刻卻已經在地圖上劃出了一道詭異的轉折,漸漸的陷入了黑暗的最深處去。

越是向前,便越是背離現境。

懵懂不覺的,落入了深淵的大口。

在這個時候?

他們究竟想要幹什麽?!

“能夠建立聯係麽?”

阿赫神情漸冷,“嚐試過通電警告了麽?”

“不行,廣域的源質訊號已經全部被攔截了。而且災雲覆蓋的範圍太大,深空艦隊無法突破攔截確定位置。”

觀測員回答:“漂流探鏡傳回來的數據裏,有未知定律幹涉的訊號。大量的定律短暫的出現過現境方向判定混亂這種低級失誤。

詳細的報告還在進一步的生成,但已經有了初步的判定……有可能是大規模的深度扭曲。”

阿赫閉上了眼睛。

沒有再說話。

不論是什麽原因,都已經無所謂。

這是一個陷阱。

他們早已經,陷入了其中。

……

此刻,深度之外,災雲籠罩的天穹之上。

黑暗裏,那一道自深淵中升起,向著戰場疾馳而出的莊嚴雷光,毫無征兆的戛然而止。

就好像撞在了看不見的牆壁之上。

停滯。

“為何攔我?”

散逸的烈光中,外道王麵無表情的抬頭,看向前方,那虛無中漸漸走出的身影,如此熟悉。

淒厲血色的纏繞之下,羅刹依舊雍容,隻是微笑:“能不能請你先等一下呢,父親?”

“沒有這個必要。”外道王漠然搖頭。

羅刹一歎,似是無奈:“這麽久不見,居然不願意同女兒敘敘舊麽?看來和黃金黎明的那幫家夥待久了,父親也變得死腦筋起來了啊。”

外道王沉默,許久,忽然微微點頭。

“也好。”

就這樣,他盤腿坐在了虛空之上,“你說吧,給你一刻鍾。”

這一次,輪到羅刹沉默了,看著他,難掩不解:“為什麽?父親應該明白,我隻是想要拖延時間吧?”

“我知道,可過了這麽多年,我似乎也許久不曾同你敘話了。”外道王平靜的回答:“況且,就沒有我,也無損大局。”

並不急於去降下毀滅。

因為毀滅早已注定。

不過是或早或晚罷了。

災雲之下,黑暗奔流。

無窮盡的黑暗裏,仿佛有一雙隱約的眼眸俯瞰而下,端詳著五指之間——無以計數的裂穀便是那掌中的脈絡,延綿到大地盡頭的山巒是骨節的起伏。

龐大的太陽船宛如塵埃那樣,緩慢的在掌紋之間跋涉,徒勞的翻山越嶺。

追逐著不存在的蜃樓幻光。

一點點的,奔向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