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到如同墨汁一樣的黑暗裏,什麽都分辨不清晰。

隻有隱隱的電光在天穹之上的雲層裏閃耀著,跳躍,可往昔無比耀眼的閃光仿佛也黯淡了起來,隻能隱隱映照出大地的輪廓。

隆起的山巒和坍塌的裂穀。

而就在山巒的最頂端,那一片肅冷的鐵光裏,沸騰一般的灼紅翻滾著,為這個冷酷的世界降下了光芒。

每當那宛如火山噴發一般的烈焰從鑄造熔爐中升起時,便會短暫照亮整個世界的輪廓。

荒蕪的大地之上,舞動著塵埃。

詭異的幻象隨著視線的深入,從黑暗中漸漸浮現,遊**的無明之火升起,又落下,宛如骸骨中的磷在地獄中焚燒。

世界如此靜寂。

隻有隱隱的笑聲回**在遠處的黑暗裏,仿佛是有風吹過,亦或者是什麽從深度之間所催生出的詭異現象。

“簡直,就好像深海一樣啊……”

林中小屋撓了撓頭發,無聲的歎息。

漆黑的長發在黑暗中舞動,仿佛融入了那一片漆黑之中。而當那發梢飄起了,便會隱隱浮現蛇的輪廓,饑渴的看向黑暗裏那些浮現的幻影和輪廓。

猛然張口,延伸,撕咬,再無聲歸還。

他就像是一隻在深海之中的魚,仿佛閑庭信步一般的行進在山巒之間,手腕上的深度計上的色彩不斷變化,停滯在紫色和紅色之間。

凋零區。

這樣的深度,已經不是常人能夠存活的範圍了,倘若不注射疫苗直接暴露在這種深度之下的話,不超過五分鍾就會開始畸變。

而那一場濁流衝擊所帶來的變化,不止是這一片黑暗和恐怖的深度,還有近乎翻天覆地的地貌變更。

墜落的海量邊境碎片徹底改變了地形,令北極星中轉站所在的區域也徹底麵目全非。曾經的裂穀在坍塌中消失不見。

山巒崩裂,擠壓的地層隆起,唯有化為鋼鐵的山巒依舊聳立。

龐大的熔爐噴吐著火光。

照亮了眼前的地獄。

而就在鐵山之下,無數探照燈的冰冷光芒向著四周放射而出。龐大的中轉站肅立在地獄之中,仿佛沉睡的巨人一樣。

可相較那一片太過於廣闊和龐大的黑暗,這一縷微薄的光芒又是如此的渺小。

仿佛隨時都可能會熄滅一樣。

山丘的最頂端,林中小屋回頭,響起的風聲裏,龐大的鐵鴉緩緩落地,合攏的鋼翼展開時,半跪在地的鴉人緩緩起身,展開了利爪。

在利爪之間,是一塊破碎的鐵片。

來自於某輛車身的裝甲。

上麵還染著血。

它嘎嘎叫了幾聲,匯報了自己探索的發現。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

林中小屋頷首,目送著鐵鴉離去,很快,另一隻鐵鴉再度從天而降,隻不過,雙手空空,一無所獲,隻是向著他搖了搖頭。

鐵翼之上,染著猩紅的色彩。

林中小屋點頭,鐵鴉振翅,升上了天空。

一直等到放出去的鐵鴉陸續回歸之後,林中小屋從山丘之上離去。

穿過了規模已經收縮到不足一半的框架,接受了層層消毒之後,走進了太陽船內。

“有結果了麽?”原緣問。

林中小屋搖頭,將手裏的鐵片丟過去。

“最近的三個駐紮地,全部都隻剩下廢墟了……更遠的烏鴉還沒回來,但已經觀測到了很多失控的地獄大群和畸變種,全部蔓延開了。”

他歎了口氣,問道:“還有更糟糕的消息麽?”

“有啊。”

原緣看了他一眼:“太陽船的雷達係統顯示,有一隻大規模的地獄軍團在向我們移動,其中有統治者級的災厄反應。”

媽的,屋漏偏逢連夜雨!

林中小屋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感覺到一陣頭疼,勉強笑了笑:“至少狀況不能更糟了,對不對?”

“……”

原緣再次抬頭,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告訴他:“源質數據的分析結果,是雷霆之海。”

草。

寂靜裏,林中小屋眼前一黑。

有一種打自己倆大嘴巴子的衝動。

有什麽比一個統治者帶著一大群妖魔鬼怪來找你開片還要更糟糕的麽?

有,這個統治者是雷霆之海的……

或許其他地方,統治者擅長的會是唱歌跳舞做飯或者生娃,但遺憾的是,在雷霆之海,能成為統治者的標準隻有唯一一個。

能打!

在百年一度的祭祀中,即便是大君在麵對下屬的挑戰時,也必須予以回應。

如今包括雷霆大君在內的,五位巨人,無一不是依靠著絕對的暴力和破壞,以海量的死亡和毀滅,成就自身的尊位。

每一個巨人聚落中的侏儒王,都是從廝殺之中卷上來的怪物。

和同族卷,和異族卷,和看得到的每一個對手卷,卷到最後,卷成了硬茬子裏的硬茬子,深淵裏排得上名號的狠人。

如此,才有爭奪成為巨人的資格,發動洗魂之征。

即便是死亡,不散的災厄也將融入地獄,催發出無盡的鬥爭和破滅……

但往好處想,雷蒙德的肚子裏,還有一個被放逐的倒黴侏儒王的心髒呢,多少也能算個編外的侏儒哇!

實在不行的話,讓他去攀個親戚。

說不定還能放他們一馬?

林中小屋的腦子裏浮現出不知道多少沒良心的奇思妙想,可到最後,在嘴角隻剩下一絲苦笑。

正想要問一句現在跑路還來不來得及,就聽見了原緣的回答:“失地而走,是要上軍事法庭的。”

在工作中,原緣都懶得抬頭看他了。

原家和林家打了這麽多年,就算用腳後跟去想都知道這幫家夥的腦子裏在盤算什麽。

絕對不打無把握之仗,不吃沒見過的黑,不論什麽時候都準備好幾條退路的習慣都快已經變成本能了。

遺憾的是,原罪軍團沒有退路。

他們所接受的任務是建造和保護北極星中轉站,沒有中樞的命令,他們哪怕現在向著北邊挪十公裏,都是逃兵。

“謝謝鼓勵。”

林中小屋死魚眼歎氣:“還能再振奮人心一點麽?”

“能。”

原緣伸手,將厚厚一疊文件放進他的懷裏:“物資配發表,下午之前就要用,戰爭開始之前,武器損耗和消耗品配給,還有火力的支援需求……全部填好,搞快點。

夠不夠振奮人心?”

我特麽謝謝你嗷!

“……”

林中小屋的小手再一次不爭氣的顫抖起來。

想要再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問什麽問啊你!

……

……

在接近正午的時候,有人聽見了山鳴。

仿佛山巒行進的巨響從大地的盡頭,那一片舞動的黑暗中響起,緊接著便是仿若暴雨一般低沉的聲音。

在鐵山之上,一顆顆石塊在大地的動**之中震顫。

自巨獸的踐踏之下,風暴從遠方吹來,數之不盡的塵埃升起,舞動著,落入了鐵山的熔火內。

而就在黑暗的另一頭,有更加暴虐的電光亮起。

在一條條數十人合抱粗細的鎖鏈牽扯之下,充斥著無窮毀滅雷霆的災厄之雲竟然也在巨獸們的嘶鳴之中,隨著那龐大的陣列而向前。

在祭祀的咒術之下,無以計數的災厄匯聚在雲層之內,隨著鼓聲和號角而律動,就形成了無與倫比的戰爭武器。

同雲中君的陰陽相激的電光不同。

那一片雷霆,是無數災厄彼此碰撞時所迸發的毀滅現象!

沉重的毀滅之雲裏,一縷縷電光不斷的迸射,仿佛鞭子一樣,抽打在了巨獸的身軀之上,令那些龐大的怪物不敢有絲毫的喘息的,瘋狂的向前爬行。

而一個個巍峨的身影,便在巨獸之後,集結為浩**的陣列,遵從著號令,步步向前。

令觀測中的林中小屋汗毛倒豎。

全部都是擁有巨人血統的魁梧大群,身披著漆黑的甲胄,行進如山。和預想之中所期盼的雜牌軍完全不同,那是雷霆之海的主力軍團!

而就在陣列的最前方,那仿佛背負著萬鈞重物的巨獸頭頂,一個模糊的身影仿佛對遠方的窺探有所察覺,猛然抬頭,向著林中小屋看過來。

漆黑的眼洞之中,吞吐著蒼白的火。

那龐大的身軀之中好像裹挾著無窮盡的烈焰。

——焚窟主!

隻是輕描淡寫的向著林中小屋一瞥,便仿佛有鋪天蓋地的猩紅撲麵而來,令他手中的水晶怦然炸裂。

殘存的火焰,將林中小屋的手掌燒的嗤嗤作響。

“嘖……”

林中小屋皺眉:“那麽大的人了,和我這種小孩子一般見識什麽啊?”

他麵無表情的甩了甩手,捏碎了那一片如同跗骨之俎的災厄之火,緊接著,血肉從白骨之上迅速重生,蛇鱗一閃而逝,隱沒在了皮膚之下。

而林中小屋已經被黑暗所環繞,吞沒。

隻有一道巨蛇伏行而過的痕跡,悄無聲息的延伸向了遠方,消失不見。

就在原地,山巒轟鳴的巨響裏,浩**的軍團筆直的向前,踏破了一切坎坷和阻攔,筆直的向著遠方那一道噴薄著光焰的山巒行進。

災厄之雲一直行進到了太陽船肉眼可見的範圍之內。

緊接著,在原罪軍團的眼皮子地下,放下莊嚴的行輿,紮下了軍團的營地。一隻隻龐大的黑影升上了天空,在雲層之中穿梭,扇動雙翼,遠遠的窺探著中轉站的狀況。

可冷不丁的,在黑雲之中,驟然有猙獰的輪廓浮現。

鋼鐵的巨蝶展開雙翼,鋒銳的觸須就已經刺出,貫穿了嘶鳴的巨獸,將它拽到了那一片被電光所籠罩的陰雲中去。

緊接著,伴隨著仿佛咀嚼聲一般的鋼鐵摩擦,一滴滴粘稠的鮮血和碎肉,就從雲中落了下來。

蟄伏在鐵山之下的力量被入侵者們喚醒了。

就在那一片虛無的陰雲之中,一隻隻鑄造之王所創造的鋼鐵之獸從籠中蘇醒,舒展著身軀,向著入侵者們俯瞰而去。

而就在那之前,雲中君的雷霆,就同地獄的雷霆,碰撞在一處。

仿佛有看不見的巨人在進行著角力那樣。

看不見的耀眼刀劍彼此劈斬時,便迸發出令一切靈魂都為之顫栗的轟鳴。

明明是雲層和雲層的交融,此刻卻像是鐵石和鐵石碰撞在一處,彼此摩擦時,迸射出一道道火花。

聲震天地。

而就在中央的龐大行輿之中,焚窟主撐著下巴,凝視著遠方那激**的電光,毫無任何的表情。

在更遠處的黑暗裏,還有一個又一個龐大的輪廓,在地動山搖中,行進而來!

而幾乎,就在這同時。

太陽船內的槐詩,終於收到了中樞的聯絡訊號。

在斷斷續續的源質通路中,不知道有多少幹擾,令投影中的輪廓也變得模糊起來,可她出現的瞬間,太陽船的艦橋內,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是阿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