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當槐詩從太陽船的醫護室裏醒來的時候,再一次產生了某種慣性的疑惑。

不過自己這一次既沒有五勞七傷,也沒有靈魂凝固,倒是不用擔心被送進存續院。

對於其他同階升華者足以暴斃的靈魂重創隻是睡了一覺之後就好了十之八九,剩下的隻要找嫻姐推拿兩下差不多也搞定了。

根本不在話下。

命硬就是這一點好。

而此刻,懶洋洋的翻閱著中樞的戰報,就忍不住想要發出跟某個沒文化的家夥一樣的聲音。

媽耶……

即便是他力挽狂瀾,拯救了地下防線於危難之中,可也隻是搶了一把戲,多了幾個高光鏡頭罷了。

後麵的神仙打架,他就再沒能攙和上。

現境和亡國之間無所不用其極的鬥爭,離宮和三大封鎖之間的碰撞,亡國九卿和大秘儀之間的交鋒。

不論哪一個都足夠把虛弱狀態的槐詩絞成粉碎。

當生長卿所化的巨獸轟然塌陷之後,亡國便開始了再一次的大舉進攻,數之不盡的軍團順著防線的缺口,突入,擴散。

然後和現境在三條防線之間開始了拉鋸戰。

最終以羅馬譜係的發力而告一段落。

麵對著亡國生長卿所突破的缺口,羅馬譜係幹脆利落的掄起了一塊超大號的補丁拍在了缺口上麵。

biaji一下,跟拿著金屬膠帶修水桶一樣。

幹脆利落的堵住,一丁點沒漏。

隻不過,膠帶的名字聽起來有些嚇人……

——【羅馬懸苑·皇帝行闕】!

沒錯,提圖斯直接把自己的空中花園給拍進了地獄之中,堵在湧動的血河前方。

同端坐孤山之上的地獄之王遙遙相對。

隻不過,要說究竟是戰略需求,還是在對麵別苗頭……究竟哪邊的占比更多一點,恐怕也隻有當事人心裏清楚了。

而即便是最後已經打的頭破血流,恨不得互相上去扯頭花,雙方也依舊很有禮貌的在收兵之前遙遙對著喝了杯酒以示敬意,並且互相排遣使者贈送了禮物。

分別是一枚羅馬貴人用以陪葬,擺渡冥河的琥珀金幣。以及,一把鑲金嵌玉可以用來自決的短刀。

場麵一度十分和諧有愛。

但反正也不是第一天,第一次了……大家早就已經習慣。

隻要這位皇帝別忽然上頭點齊了兵馬想要搞個禦駕親征,大家都隨他去。

恩,不論哪個皇帝都是,因為兩邊的隊友都是這麽想的……搞的現在彼此相看的時候,除了刻骨殺意之外,竟然還隱隱有幾分同情。

而槐詩,也終於在戰報的末尾,確定了自己最關心的事情。

全領域探鏡的感應之中,生長卿的訊號反應已經消失。

生長卿大抵是真的死了吧。

或者說,也可以理解為死了。

雖然沒完全死。

畢竟九卿與亡國同在,隻要亡國尚存一日,隻要離宮依舊挺立在深淵之中,那麽就可以稱之為不滅。

即便是先後在槐詩、大秘儀和阿赫的手中承受了如此誇張的傷害,以至於靈魂破裂,徹底消散。

但對生長卿而言,也不過是一場長眠罷了。

有整個深淵的生命來供養,根本少不了他一口吃的,興許下個紀元就從離宮裏活蹦亂跳的走出來了。

但即便是沒有被徹底的泯滅為虛無,對於如今的現境而言,也依然跟死了沒什麽區別了。畢竟誰特麽還會去頭疼幾千幾萬年之後的事情呢?

尤其是當羅素的郵件裏告訴槐詩有關原罪軍團的嘉獎已經在擬定中的時候,槐詩的心情便越發愉快。

畢竟捍衛了地下防線,就已經是大功一件。

而且在天敵阿赫簽字的中樞調查報告中,是槐詩逆轉了局勢,挽救了地下防線,並親手殺死牧潮之主,並且重創生長卿。

雖然是這個人頭的純度存疑,是別人拿自己的號帶打出來的就是了。

可即便是隻看DKP,以槐詩純靠自己打出來的海量輸出,生長卿爆了裝,怎麽也有資格去ROLL兩件了吧?

這些糾結姑且不提,功勳落袋之後,接下來,槐詩就應該處理一下自己的問題了。

“喂?”

空空****的醫療艙裏,槐詩環顧四周,試探性的問:“在嗎?”

無人回應。

仿佛就連幻影都已經消失不見。

隻有一片寂靜。

令他心中的迷惑越發的深重。

為了確定幻影真的不在了,他甚至還一個人在醫療艙裏唱跳了一首《聽我說謝謝你》。

得出的結論是她可能真的不在。

或者,她可能真的很能忍……

不論是哪個,都越發的槐詩頭禿。

——自己所看到的不是幻影和幻想,有可能是真的?

完全無法理解啊。

堂堂白帝子,東夏譜係核心中的核心,當代兵主的親女兒,東夏譜係第一打手,天之驕子……隨便想一想都有一萬個稱號,而且每一個都比淮海路小佩奇聽上去牛逼。

真要說離譜,槐詩這種氪金玩家拍馬都比不上白帝子這種直接開掛的。

那可是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五階、受加冕者。

同樣的歲數,槐詩還在被老楊甩過來的麻煩工作坑的死去活來的時候,人家就已經開始保衛現境了。

而且還保衛了很多年……

可為什麽會忽然出現在自己身邊?

如果是自己的腦子出了問題在發癲,那善生之劍又是怎麽來的?自己人格分裂出了一個絕世天才,隔著丹青卷的權限直接白嫖龍脈?

想想都不現實。

但後麵,他也試探過誇父很多次,即便是幻影近在咫尺,他好像也毫無察覺,照破萬象的流火金瞳都看不見。

隻有自己一個人能夠看到。

那這又是個什麽道理?

真的有背後靈嗎?

就算開高達有後遺症,可自己才開了三次奧西裏斯啊!

至少還能搶救一下吧?

想到這裏,他頓時下定決心,當下一跺腳,低吼了一聲:

“無盡戰神,給我出來!”

寂靜裏,無人回應。

槐詩愣了一下,又跺了一腳,提高了聲音:“天靈靈,地靈靈,黑心女人快顯靈!”

依舊寂靜。

隻有不知道哪裏傳來了嗑瓜子的聲音。

如此清晰。

槐詩翻了個白眼,看向身後,什麽都看不到。他想了一下,又躺回了**去,閉上眼睛。

再睜開。

瞬間的恍惚之中,他已經來到了夢裏。

可眼前的一切卻並沒有什麽變化,依舊是太陽船內的風景。

隻是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多出了一個人影,宛如忽然刷新一般,帶著一如既往的惡劣笑容,幸災樂禍的看著他。

彤姬。

“熱鬧看夠了吧?”

槐詩無奈歎息,“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是啊,究竟是腫麽回事兒呢?”

彤姬微笑,“對此,鴉鴉也很好奇哦,但事情就是這個樣子,所以好心的大姐姐也沒有辦法呀。”

“真的假的?”

槐詩難以置信,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故意嚇自己,“總不會是我真的發癲了吧?可那個招數是怎麽回事兒?”

“【神跡刻印·大宗師】。”彤姬說。

“嗯?”

“就是你所用的那個招式的來源。一氣萬化的技巧掌控六虛主權,討伐不臣,善生和善死,隻不過是其中的應用方法而已。”

彤姬說:“再進階一層,就是天子之劍——”

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製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行以秋冬……

古籍之上的話語再度從槐詩的心中浮現。倘若大宗師隻是因地製宜掌控萬象的話,那麽在此基礎上的天子之劍,就是調動整個東夏龍脈時所展露出的威權之重。

非東夏譜係之主不可觸碰的禁忌!

別說觸碰,就是打聽打聽,玄鳥都有可能連夜殺到你們家門口。

可這麽重要的東西,結果卻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摸了一把。

槐詩心裏頓時一陣發涼。

生怕睜開眼睛之後門鈴聲一響,外麵東夏譜係全家桶請自己過去喝茶……

“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他忍不住捂臉:“我什麽都沒幹啊!”

“放心,沒你什麽問題。”

有個壞東西看夠了熱鬧,終於笑出了聲:“確切的說,不是你的問題,是她。”

彤姬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大概隻是迷路了而已吧?”

“迷路?”

槐詩疑惑:“什麽迷路能把自己迷成不存在?”

“我哪兒知道?”彤姬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又沒進階過天敵。”

“哈,難得還有你不知……等等!”

槐詩反應過來的瞬間,差點嚇醒:“天敵?!”

“對啊,天敵。你該不會以為東夏譜係去殺波旬是做義工吧?人家家大業大,也是要恰飯的好嗎?”

“……”

槐詩呆滯。

天敵?白帝子要晉升天敵了?

怪不得誇父那一副好像防狼一樣的鬼樣子。

可這未免也太離譜了吧?

自己賣血賣命賣青春,死去活來到現在,太一的八字不能說沒有一撇,隻能說連個頭兒都沒看到。

結果東夏譜係不聲不響的就搞了這麽大的新聞?

這要讓老王八知道,怕不是半夜在被窩裏要失聲痛哭……

“家大業大就是好啊。”

他羨慕到快要變形。

“想要成為更勝於神明的天敵,沒那麽簡單。”

彤姬搖頭:“雖然我不清楚其中究竟是怎麽回事兒,但這可不是睡一覺就能順利完成的事情。

你並不需要擔心什麽——倘若白帝子真的是因你而出了什麽事情的話,現在東夏譜係早就把你捆到斷頭台上去了,哪裏會這麽雲淡風輕?

況且,她真的是你所認識的那個白帝子麽?”

“嗯?”

槐詩聞言,陷入沉默。

如今回憶起來,自己看到的幻影,確實和回憶之中有所出入,即便是她這兩年有所成長,可為什麽槐詩會感覺,她好像要比自己的年齡還大一些?

“如你看到的她,又是哪個她呢?或許是源自過去,或許是來自未來,她的意識在龍脈之夢中陷入混沌,迷失在時光之中……”

彤姬說,“你所觸碰到的,便隻不過是時間上的殘影。”

“可為什麽是我呢?”

槐詩撓頭:“沒有這個道理,隻有我能看到吧?”

“那可就難說了,究竟是因緣際會的巧合,還是早已經注定的必然呢?”

彤姬戲謔一笑,“說不定是因為命運之書的特殊性質,說不定是因為你曾經或者未來手欠做了什麽……

說不定就是命中注定,你們之間注定會有一段纏綿悱惻的糾葛呢?”

槐詩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怎麽不說我還能腳踢雷海,拳打亡國,拯救世界呢?”

“嗯?這不是必然的麽?”

彤姬坦然的反問:“難道還會有其他的可能麽?”

這下反而把槐詩給弄得不會了。

這個女人在自己身上寄托的期望是不是太過頭了?

“聽上去壓力太大。”

他歎了口氣,問:“能麻煩換一個麽?”

“可以啊,隨你心意。”

彤姬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還記得在你成為升華者的時候,告訴過你什麽嗎?一切力量的盡頭,所通往的,都是為所欲為。

不論是白帝子還是你,隻要能明白自己選擇了什麽,就不會後悔。

隻是,你們還在猶豫。

就像是這樣——”

她抬起雙手,仿佛握緊了一樣,在槐詩的麵前。

“這裏有兩顆糖,藍色和紅色,兩顆或許看上去都沒什麽分別,味道卻天差地別。”

彤姬看著他的眼睛,認真的說:“藍色的可以讓你得到完美的幸福人生,紅色的卻可以讓你領悟一切。

同樣的是——它們都可以讓你拯救世界。

不過,重點在於,你會選擇哪個呢?”

“還用問麽?”

槐詩瞥了她一眼,冷笑一聲,“我全都要!”

於是,彤姬展開了雙手。

並沒有紅色和藍色的糖。

她的手中,空空****。

“真遺憾,沒有糖哦,槐詩。”她得意一笑,“因為姐姐我已經幫你選好啦——”

就這樣,欣賞著槐詩不快的神情,笑得前合後仰。

對此,槐詩隻能翻個白眼送給她了。

可當眼瞳翻起來的時候,便看到了,那一張忽然之間近在咫尺的麵孔,就好像不容許他移開視線那樣,牢牢的占據了正中央的位置,笑容愉快。

“不過,我可以給你其他的獎勵。”

溫熱的吐息吹拂在他的耳邊,令他瞪大了眼睛,為之呆滯失神。

然後,他的嘴唇被撬開了。

嗯,被她的手指……

一顆瓜子仁就這樣,塞進了嘴裏。

就這樣,槐詩從夢中醒來,看著眼前的天花板,許久。

眨了眨眼睛,吧嗒了一下嘴。

感覺到幻覺一般的甜味縈繞在舌尖。

不由得嘖了一聲。

好敷衍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