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件頗為煎熬的事情。

對於其他人來說,可能照常工作,履行職責便已經足夠了,但作為身兼副團長、司機、工具人和指揮官於一體的雷蒙德卻很難鬆懈下來。

實話說,對資深鹹魚工具人而言,無所謂什麽理想國和天國譜係的榮光。

正所謂,一杯茶,一包煙,能混一天算一天……之前原罪軍團作為輔助進行運作的時候,對他而言反而是最好的時光。

不必擔心風險,也不必害怕再失去任何朋友,即便是戰爭所麵臨的困難和壓力依舊如此龐大,但同真正的一線相比,所麵臨的所有問題都在自身的解決範圍之內。

不必將一切寄托給虛無縹緲的命運。

但此刻,戰爭再次到來……作為前資深的戰爭野狗,雷蒙德在平和的日子過習慣之後,竟然一時間有些畏懼起犧牲和死亡來。

太陽船、同伴、朋友、同事、物資、守備、人力、武器、消耗……

所需要考慮和顧惜的實在太多。

因此,當槐詩出門之後,卡車司機就陷入了焦慮狀態,推著輪椅在甲板上來回的轉,歎氣歎到紅龍都想要一個漂移把他甩出去。

而時間越是漫長,神情就越是凝重。

尤其是槐詩那一邊一直都沒有什麽消息,不知道結果如何,更令他忐忑不安,直到最後,終於忍不下去,他還是撥通了電話。

但電話那一頭似乎還在忙碌,根本沒有接通。

一直到第二次播出許久之後,才終於接通。

“喂?”

“槐詩,談的怎麽樣了?”雷蒙德緊張的瞪大眼睛。

“談……咳咳,談的不錯,已經商量好了。”在隱約的嘈雜之中,有些失真的回應聲響起:

“放心,已經搞定了,嗯,東夏譜係這一次很……厚道……”

“怎麽了?”

雷蒙德不解,“聽起來聲音怪怪的?”

“沒,沒有,我在運動。”

槐詩含混的回答,好像還在忙:“不說了,信號不好……等會兒聯係……別動,先等一下……”

滴——

電話掛斷了。

盲音裏,雷蒙德依舊茫然,可不知為何,聽到槐詩說已經搞定了的時候,心中卻仿佛有一種大石落地的安心感。

一時間,就連逼近的戰爭陰雲好像也不再那麽讓人焦躁了。

隻是……

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怪怪的。

“你有什麽頭緒嗎?”他看向紅龍。

“……”

而不知道為什麽忽然之間好像閱曆深厚起來的紅龍神情複雜,想了很久,忽然抬起裝甲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不也挺好嘛。”

“?”

……

而就在另一頭,掛斷電話之後的槐詩便感覺到一陣瘋狂的掙紮,然後惡臭的毒液撲麵而來!

垂死的大蛇在劇烈的掙紮,嘶鳴,吐出毒汁。

可自始至終,都無法從地上爬起。

在槐詩的腳下,蠕動的陰影蔓延,好像洪流一樣,覆蓋在了它的身上,死死的壓製住了早產兒的最後反抗。

到最後,失去最後的力氣,畸變種在羊水中艱難的抽搐著,奄奄一息。

“好懸,一走神,差點讓它自爆了。”

槐詩將電話收起,揮手。

在他身後等待許久的學者們便蜂擁而上,圍繞著那一具長達上百米的怪蛇胚胎開始了研究。

此刻,在距離地窟最接近的一處異化地縫之中,無數囊泡早已經在粗暴的破壞之下徹底破裂,然後一具具還未曾完全成型的胚胎被鐵鴉粗暴的拉扯出來,按在地上,肆意琢食。

而就在其中,卻隱藏著這一隻即將發育完全的巨怪……

甚至在未曾降生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冠戴者的力量,倘若不是槐詩的話,驟然之間的暴起就會讓來采集樣本的學者們死傷慘重。

而現在,那一條下半身還拖曳著大量內髒的古怪大蛇依舊還在艱難的蠕動,一條條未發育完成的足肢抽搐。

眼珠不斷的轉動著,閃爍著惡毒和饑渴的光芒。

可當槐詩抬起腳,踩在它的臉上時,卻就連顫栗都失去力氣。

感受到了,來自主宰者的不快。

“這進度……有些不妙啊。”

槐詩抬起手指,無形的力量隔空作用,扯起了它斷裂的足肢,隨意的翻檢著內髒。

這東西的完成度已經很高了。

並非是那驚世駭俗的發育速度,也不是那不講道理的頑強生命力,而是本質的形態。

足以抵抗熔岩熱量的甲殼,水陸兩棲的鰓和肺部組織,還有足以消化鐵石的腸胃,以及足以支持超長時間休眠的體內循環係統,大量的激素腺體,和異化靈魂中所自帶的源質變化,如同本能一般的隱身和變色……

比預想之中的還要糟糕。

它已經完全適配這一區域,完成了生長。

甚至,沒有任何的改造痕跡,而是毫無瑕疵的天然生物。

在胚胎的孕育之中,就經過了數百代的迭代和演化,完美適配這裏的環境,一旦誕生出來,就會像是在這裏生存了幾萬年一樣。

到時候,等待著他們的,便是無以計數的地心【土著】……

“如您所說的一樣,他們的生長和發育的速度加快了。”

在完成初步的觀測之後,來自羅馬的學者報告道:“預計再過四到五天,這一批次的畸變種就將徹底成型。”

“沒有四到五天了,勒沃得茲先生。”

槐詩垂眸,俯瞰著徹底失去最後氣息的巨蛇胚胎,但卻依舊能夠感受到,更深的黑暗處傳來的鳴動。

畸變的、粘稠的、饑渴的生命力在無聲的流轉在地獄之中,迸發宛如潮汐一般的回音。

如此清晰。

而與那澎湃的鳴動相較,此處的一切,甚至比不上涓滴的回音。

“我們所能看到的,都是被拋棄的實驗產物,和掙不到什麽營養的失敗品,就像是丟在田畝之外野蠻生長的雜草……真正的熟成恐怕早就已經開始。”

槐詩親身體會過生長卿那駕馭著整個血海,舉重若輕一般的恐怖造詣,倘若是他的話,根本不屑於在這種零敲碎打的小把戲上傾注任何的心力。

真正的牧潮,還在更深處的黑暗之中。

更遙遠的地方。

他說:“請通知羅馬和天竺兩方,做好準備吧,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

生物學者的神情一滯。

即便是沒有更多的證據,但卻不敢將他的話語當做危言聳聽。

“我明白了。”

他頷首,轉身匆匆走向了通訊員。

如今,為了應對隱藏在地殼之下的這一份惡意,不止東夏譜係在地下修建了諸多前哨站,除了天國譜係之外,共同承擔起防務的還有兩支羅馬和天竺的譜係的軍團。

於情於理,都應該知會一聲才對。

並沒有過多久,雙方就傳來了回複:感謝原罪軍團的提醒,他們將加緊時間修建防禦設施,同時詢問原罪軍團是否需要工程支援。

並沒有任何的人將槐詩的話當做耳旁風。

事實已經不止一次的驗證了他的推斷,同時戰爭也不止一次的印證了他的才能與力量。

在涉及防線安危的時候,沒有人敢忽略他的意見。

同時,也不吝嗇自身的善意。

“替我感謝泰拉和伐樓那兩位的支援,天國譜係準備充足,他們的好意我心領了。”

槐詩如是回複。

當他們回到駐防的地窟之後,密密麻麻的物資已經順著鐵路運送而來,堆積如山。

東夏譜係畢竟還是做不到完全不要臉。

既然將這麽麻煩的活兒甩給了原罪軍團,那答應下來的補貼也一樣沒少。

包括且不限於無限量報銷的子彈和火力,數十套大型秘儀和上萬份剛剛從稷下的流水線上送過來的源質補劑、一切槐詩所需要的植物類煉金材料……

以及,一枚由誇父親手交給槐詩的威權遺物。

——玄鳥親手篆刻而成【雷霆都司印】!

拿在手中平平無奇,拇指大小,像是個手機掛墜,並不能感受到什麽可怕的威力。

但實際上,這一枚印章並不能直接為槐詩提供什麽力量。

充其量不過是一道憑證和權限,一張從丹青卷上專門為槐詩所開出的臨時通行證。

直抵龍脈……

隻要有了它,那麽東夏譜係的源典就對槐詩處於開放狀態。

槐詩就不用再費力通過鸚鵡螺進行轉化,而是可以順理成章的將自己的源質進行最直接的龍脈質變。

而同時,雲中君的神性也將通過丹青卷,得到來自東夏譜係的加持。

換而言之,槐詩榮耀就任臨時工的崗位……

當然,玩笑歸玩笑,這可是數百年來東夏譜係第一次對其他譜係的成員開放自身的源典,而且還是有關雷霆和天罰的威權。要知道上一個被授予雷霆都司印的升華者,還是四十歲時準備轉換神性的符殘光!

這種涉及威權的調動,根本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搞定的。

誇父能這麽利索幹脆的拿出來,不禁讓槐詩懷疑,玄鳥準備這玩意兒究竟已經多久了……

“結果還是被套路了一把啊。”

槐詩拋弄著手中那一枚沉甸甸的印章,輕聲一笑,掛在了腰帶之上,頓時隱隱的電光便繚繞周身,一閃而逝。

緊接著,他的感知之中,便驟然浮現出來自現境的宏偉鳴動。

山川震動,江河奔流,草木生發,星辰輪轉……當一切的回音重疊在一處時,便形成了浩**的回聲。

那是龍脈的低吟。

就仿佛察覺到了槐詩的存在一般,遙遙投來了審視的目光,緊接著,便化為了嘉許的意味。

那貫穿九州的澎湃光流無聲運轉,降下了一縷恩典。

悄無聲息的融入了天闕之中。

予以認可!

很快,寂靜的地窟之內,便隱隱有高亢的聲音響起,來自岩層之上……當不安的工作人員們茫然的環顧時,便看到槐詩淡然的神情。

“不必擔心,隻是按喇叭打招呼而已大家向兩邊讓一讓,做好避震準備。”

避震?

避什麽震?

當遲鈍的人還在茫然的時候,便有反應過來的學者拽著同僚,轉身狂奔,跳進了安全屋裏。

緊接著,仿佛天破一般的巨響從穹頂之上迸發!

海量的土石如同潮水一般落下。而龐大的太陽船,從厚重的岩層中探出了莊嚴的輪廓。

引擎推動。

向下!

無數液化的土壤和熾熱的熔岩從裂隙中噴出,緊接著又迅速合攏。

就好像一艘巨型潛艇一樣,跨越了層層岩石和土壤,太陽船駕馭著風暴,從天而降!

由副校長的學生馬丁所親自完成的液化定律完美的將沿途的一切阻攔盡數排開,重組。

而伴隨著冥河的漣漪,那恐怖的質量仿佛羽毛一般的落地,解除了外部的幹涉。

再然後,便有比巨石落地更加誇張的轟鳴爆發,震**擴散,一道道裂隙從地窟的頂穹和大地之上浮現,擴散。

而那些沉重的岩石砸在太陽船之上,卻甚至刮不掉裝甲上的油漆。

當槐詩揮手,便有風暴掀起,卷著塵埃飛入四麵八方的地縫裏。

跨越了並不算漫長的跋涉,原罪軍團,已經抵達了自己的駐地。

“臥槽?深度六十九公裏?這還打個der啊!”

剛剛拆了石膏的雷蒙德從舷梯之上探頭,惱怒發問:“你這接的是什麽爛活兒?”

在這種九地之下的黑暗裏,數不盡的岩層封鎖和阻擋,就算是有冥河和液化等等定律和秘儀,太陽船的機動力也必然會受到限製。

“這環境完全不行啊。”

司機彎下腰,檢查著落在甲板上的石塊,搖頭:“都不用其他的大型火力,主炮一開恐怕就塌了,大家就被活埋了啊大哥。”

“那就不讓它塌掉不就是了?”

槐詩淡然的回應,看向了中層:“格力高利先生,在嗎?”

“有事兒?”

煉金工坊的舷窗被掀開了,頭發亂糟糟的牧羊人好奇探頭。

“要幹活兒了。”

槐詩招手,好奇的問道:“我記得您跟我說過,原始咒術,是繞開所有的限製,能夠直接借用諸神威權的秘儀吧?”

“要看情況,這裏可是深淵啊,距離現境的距離不短。”

格力高利撓頭:“而且,這種事情,也是分神的。”

在原始咒術所誕生的混沌時代,諸神存世。

有些神大方,並不介意你借用自己的力量,反正運行的都是自己的天命,甚至還允許你請個天兵天將上身。

而有些神就比較摳門,連信徒都是邀請準入製……萬一暴露了的話,恐怕狗頭被打爆都還算輕的。

萬幸如今神明差不多都死光了,隻要不怕凝固,承擔後果,就可以隨意白嫖。

但如果是活著的……

哪個都不好搞啊!

“放心,放心,不是所有的神都不講道理的。”槐詩寬慰道:“我知道有一位慷慨熱心且大方的存世真神,願意為我們的事業貢獻一份力量。”

伴隨著槐詩的微笑,他的左眼中,亮起了瑰麗的光芒。

如此神聖。

——你說是吧,牧場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