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淩晨,在主張顯現的異常狀況之前,有一座相較其他機構本應該固若金湯的堡壘被率先攻破。

保密管理局。

代理人的退場所帶來的後果,不僅僅是讓所羅門掌握了所有參與者的名單,同時,也讓艾晴也陷入了極度被動的狀態之中。

驚駭於所羅門的速度和力量的同時,所有人都必須麵對緊隨而來的惡果。

可作為職業習慣和個人的性格,艾晴卻忍不住對導致這一結果的過程開始懷疑。

為什麽呢?

為什麽最為隱秘的保密管理局會是第一個?

以及,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保密管理局本身所負責的就是重大危害物品和機密的保管保存,以每個成員都注定在遺世獨立的封閉地區變成活死人為代價,圈禁威脅,封存毒害,保管機密……非人道的程序和管理更是如同空氣一般司空見慣。

那麽,所羅門又是怎麽找到對方,又是如何從對方的口中掏出那一份名單的?

所羅門究竟隱藏了什麽?

或者說,他做了什麽?

對此,艾晴滿懷好奇,甚至本能的嗅到了什麽至關重要的氣息,不惜以目前手頭的俘虜作為代價,去進行談判。

確切的說,是試探。

從二選一開始,就已經是陷阱了。

一個對自身十分雞肋的檔案管理局權限,還有一個有可能涉及自身隱秘的回答,所羅門本身的抉擇就將暴露出更多的細節。

談判的過程越長,她就能夠從對方的考量和斟酌中尋找到更多的訊息。

遺憾的是……她的敵人並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

“很高明的談判方法,艾晴,你很不錯。”

所羅門並無停頓,難以分辨那語氣究竟是讚賞還是嘲弄,“遺憾的是,兩個要求,你一個都得不到。”

“這就是我的答複——我不同敵人做談判。”

“即便代價是部下的死亡?”

“你可以抽點時間先去問問他們,假如他們其中有任意一個人同意,那麽,我就接受你的要求。”

所羅門說,“如果你問過了,就不會這麽天真。”

電話被掛斷了。

在斷續的忙音之中,艾晴的臉色漸漸陰沉。

為什麽這年頭的老東西會一個比一個的棘手呢?

真麻煩啊。

五分鍾後,休息室裏。

在吉賽爾的釋放之下,一名被油畫怪物吐出的士兵從夢中驚醒,麵無人色,劇烈的喘息著。

而艾晴,則將手機的屏幕調轉。

所羅門的電話已經輸入了。

隻差一個撥號鍵。

“打電話給他。”她說。

士兵漠然,恍若未聞。

毫無任何的反應。

“我說過了,他不會同意的。”

旁邊看熱鬧的馬頭人歎氣:“這都是無用功啊……幹嘛為難我們這些工具人呢?”

地上的士兵依舊沉默著。

仿佛沒有聽見一般。

“看,我也變成叛徒了。”托尼撓頭,“明明我隻想摸個魚而已啊。”

“托尼,做俘虜,就要當俘虜的自覺……別整天東走西逛,惹人厭煩,否則的話,後果就會很難堪。”

艾晴麵無表情的看向他,“或者說,你願意展現一下自己的價值?”

托尼一愣,旋即舉手投降:“當我啥也沒說。”

“托尼,這個問題我隻問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艾晴微微揉著皺起的眉頭,毫無征兆的發問:“所羅門,是否借助了現境之外的力量?”

那一瞬間,地上的士兵猛然抬起頭。

猩紅的眼瞳裏滿是瘋狂。

猛然向著艾晴撲出。

比他更快的,是托尼。

仿佛有所預料一般,忽然伸手,扯住了士兵的脖子,然後一個流暢之極的過肩摔,絞技壓製,兩秒之後,地上的士兵就不動了。

暈厥。

“真是的,話題怎麽忽然變得這麽危險了?”

馬頭人傷腦筋的歎息:“老板啊,好吧,前老板——我理解懷疑別人是你的職業習慣,但有些指控是沒有證據絕對提都不能提的。”

艾晴被那緊張的樣子逗笑了,“哪怕隻是提問?”

“對,哪怕是提問。”

托尼斷然的回答:“將軍絕不會背叛現境,也不會去憑借現境之外的力量,他不會同敵人做交易,不論敵人所提出的方案有多麽的美好。

你剛剛不是已經領教過了麽?”

艾晴沒有說話。

隻是沉默。

思考。

這才是她最擔心的問題。

屠龍者變成惡龍的先例在現境可是屢見不鮮,升華者凝固已經不是新聞,越是靠近深淵,就越是容易被深淵所侵蝕。

當心懷著期望向地獄許願,所得到的便隻有惡果。

不論所獲得的是奇跡還是災厄。

君不見現境著名的工具人,天國譜係的頂梁柱,理想國的調律師閣下都被懷疑凝固了多少次了麽?

甚至還弄出終末之獸這種離譜的東西。

倘若沒有存續院背書的話,哪裏還能大搖大擺的在倫敦亂晃,早就存續院總部雅間一套了。

因此,倘若所羅門真的為勝利不擇手段的話,為此求助於地獄也未嚐沒有可能。

那麽,這一場再生計劃的本質就會發生變化。

但再生計劃的本質究竟又是什麽?真正的再生計劃又應該是什麽樣子?往日的詳細過程和經曆又是什麽?

這些過往早已經被先導會隱藏在了迷霧之中。

前置的情報太少,根本無法展開推斷。

目前的話,或許能夠稍微排除一點所羅門和深淵有所勾連的可能性,但也不排除剛剛電話裏那一套態度是為了掩飾自身的情報而故意丟出來的煙霧彈。

可是,倘若——

倘若他未曾借助規則之外的力量的話,那就隻能證明一件事情了。

“有內奸麽?”

她輕聲呢喃,手機的屏幕在指尖轉動。

軍方之外的陣營中,存在著軍方的臥底……這樣的可能性越來越大。

倘若臥底好用的話,那麽所羅門絕對不會拒絕。

隻是,如何圈定範圍呢?

要知道,保密管理局雖然是獨立機構,但這些年卻和決策室走得很近,有可能同辦公廳達成了什麽同盟。

也就是說臥底在辦公廳內?

不,倘若自己是保密管理局的話,肯定不會栓死在一棵樹上,倘若多方交流的話……

空缺的情報太多了。

目前,根據艾晴的權限,所拿到的情報中,包括保密管理局在退場之後所暴露的身份,還有對方的通話記錄。

當晚的時候,記錄一共有四個。

一個電話打給了辦公廳,一個打給了金融局,一個打給內部沒有任何痕跡的保密線路。

最後一個,打給了他的家人……

在他認為自己臨死之前。

“真麻煩啊。”她閉上眼睛。

無聲一歎。

每當這個時候,她便能夠體會到X女士下達決斷時的感受。

明明掌握了現境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報,能夠隨時觀測一切,可這一份本應該全知的權限,卻隻會帶來更多的未知。

她穿行在迷霧之中,手中的燈火卻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耀眼。

知道的越多,猜測的越多,就恐懼的越多。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總能夠感受到局外所投來的戲謔眼神,來自X女士的審視目光——你會怎麽做呢,艾晴?

那個家夥……

人越老越麻煩。

她睜開了眼睛,不再去進行無意義的思考,必須尋覓更多的線索。

不能坐等著情報出現,得想辦法對辦公廳和其他陣營進行試探,同時,也必須借著這個機會壯大自身。

而在那之前,還有一個更加麻煩的問題,擺在她的麵前。

“那麽,要處決麽?”

本應該裝死的托尼,忽然開口,語氣平靜:“不習慣這種麻煩事情的話,我可以代勞。畢竟,在座的人也沒有幹髒活的經驗吧?”

看似誠懇的試探,還是發自真心的懇請呢?

亦或者,期盼自己會動搖?

艾晴麵無表情。

凝視。

馬頭人也沉默著,等待回應。

可這種事情,難道還需要問麽?

本來,談判破裂之後,就應該處決的……作為對手不接收條件的報複,撕毀手中的籌碼。

幹脆果斷的,殘忍冷酷的,去解決掉自己的對手。

給予他們應得的結局。

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艾晴看向了窗外,輕聲呢喃:“有個道德婊隊友真討厭啊。”

“是啊。”

托尼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也總令人心安。”

再生計劃誠然重要,但再生計劃絕對不是全部。即便是雙方已經勢同水火,就算是槐詩也不會對此有所指摘。

但是,也沒必要對這些已經為現境付出過所有的人斬盡殺絕吧?

他們的犧牲已經足夠了。

“交給弗朗西斯,保證他們睡到一個月之後,然後丟出去。”

艾晴低頭,揉了揉眉心,冷聲說:“這一次是所羅門贏了。”

托尼沒有再說話。

隻是沉默。

直到最後一個暈厥的士兵被丟上了救護車,遠去,才緩緩的收回視線,心甘情願的低下頭:“謝謝。”

艾晴漠然的瞥著他,忽然問:“你怎麽在這裏?”

“……”托尼一愣。

“是嗎,越獄了啊。”

艾晴輕歎,“看來吉賽爾的牢房也關不住你,竟然膽敢當著我的麵跑出來,隻有再來補一刀了。”

“喂!不是你讓我……”

托尼瞪大眼睛,抬手想要說話,可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感到後背一涼。

草,悲憫之槍!

蔓延的毒素奪走了他所有的力氣,讓可憐的工具人再度倒地。

昏沉中,最後聽見的是冷酷的聲音:“這幾天的飯不用給他送了,看他這麽活蹦亂跳的樣子,餓上兩個月應該沒有關係……等餓死了再給所羅門送回去,二五仔的慘烈下場,他一定會很開心。”

開心的是你才對吧!

悲傷的黑暗吞沒了可憐的馬頭人。

……

……

“是這樣麽,好的,保持觀察就好。”

安靜的房間裏,上校掛斷了電話,看向了坐在椅子上的老人。猶豫了一下,報告了剛剛得到的情報。

“我知道了。”

所羅門依舊平靜,無動於衷,隻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忽然問:“你怎麽看?”

“高貴且寬容,值得敬佩。”上校回答。

所羅門搖頭,再問:“心裏話。”

“軟弱且可悲,婦人之仁不適合在戰場上生存。”上校繼續回答:“她浪費了一張好牌。

從震懾敵方的角度來說,就應該公開處決,並且羅織罪名才對。

以架空機構的能力,不難無中生有……倘若是將俘虜以背叛現境罪論處的話,我們這邊不少人也會動搖的吧?”

上校輕聲笑了起來,似是自嘲,“我們被人手下留情了啊,將軍。怎麽樣,要釋放善意麽?”

所羅門冷漠搖頭。

“如果是無能者的話收羅為部署,慷慨點,給一些好處也無所謂。可是像架空機構這樣的威脅,如果不率先處理掉的話,後患無窮。”

他說:“因對手的一時仁慈而寄望於謀求和平,才是真正的愚蠢。”

上校沉默,點頭,仿佛深感讚同。

再沒有說話。

直到許久之後,所羅門苦惱的揉著眼角:“看來這一次你都不給我個台階下了麽?”

“哪裏的話,我從來都是讚同將軍的決定的。”上校挺胸抬頭,一臉正色:“士兵遵從命令。”

“是啊……遵從命令啊……”

所羅門輕聲呢喃:“士兵們可以遵從命令,不去思考,舍棄判斷,所以,才更顯得指揮者麵目可憎。

一切鮮血、犧牲和罪惡,都是因為我。”

“您所做出的,都是正確的決斷。”上校肅然回應:“一切犧牲都是為了未來,自始至終,我都相信這一點。”

“或許吧。”

所羅門凝視著手背上的皺紋,似是出神:“隻是,在所期盼的未來到來之前,還要可悲和可憎到什麽程度呢?”

他閉上了眼睛,無聲一歎:“連句謝謝,都說不出口。”

寂靜裏,再無人說話。

隻有儀器的滴滴聲。

……

……

半個小時之後,音樂之友協會再度遭遇了襲擊。

一輛路過的卡車裏,毫無征兆的射出了一發火箭彈,炸碎了內側庭院裏的一堵牆壁,破壞了幾件雕塑。

不過,沒有在緊隨其後發起進攻,似乎轉換思路,開始對敵人進行襲擾。

萬幸的是,整個音樂館裏所有人都處於戰備狀態,無人傷亡。

隻是,留下的東西……

槐詩蹲在地上,看著從鐵石中冒出的那半截未爆的彈頭,打開,抖動了兩下,隱約有粉末落出來。

槐詩深吸了兩下,舔了舔嘴唇。

變種炭疽病毒,很帶勁兒,還有某種會綁定打開者的源質詛咒,惡毒又辛辣,讓人回味無窮。

他翻檢著裏麵的東西,毫不猶豫的將敵人的惡意照單全收,隻是,最後卻停頓了一下,陷入茫然:

“嗯?這個……是什麽?”

在午後的陽光下,盒子最裏麵,隻有一張被保存良好的鐵片閃閃發光。

那是烙印著檔案管理局標誌的身份卡,現境一切曆史資料和珍貴記錄中的最高訪問權限。

短暫的錯愕之後,他抬頭,看向不遠處的窗後,那個刻意移開了視線的女人。

看不清她的表情。

“艾晴!”

槐詩輕聲笑了起來,向著她,高聲喊:“有人說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