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NGO!”

KP讚歎地獻上掌聲,不帶任何保留的表示出了自己的讚賞:“你是一位出色的調查員,艾女士!

恭喜你,解開了這一模組中的隱藏謎題——帕拉塞爾蘇斯之死!”

他停頓了一下,露出神秘地微笑:“倘若能夠完成秘密任務的話,在通關模組之後,我會奉上額外的獎勵,相信我,絕對不遜色於那一塊賢者之石的碎片。”

對此,艾晴卻沒有感到絲毫的欣喜。

因為這便是亞伯拉罕·範·赫爾辛無法逃避的任務。

——將這一份奇跡,徹底扼殺!

在沉默中,槐詩怔怔地凝視著天花板,許久,看向莉莉操作著煉金器材的背影,忽然輕聲說:“如果早一點讓我發現該多好。”

艾晴對這樣的軟弱嗤之以鼻:“這樣你下手就會痛快一些麽?”

“不知道,這樣我至少可以騙自己——上了這艘船的人都罪有應得。”

“你現在也可以騙自己,這隻是個遊戲,一段曆史,哪怕你做了任何事情都不會有人進行追則的記錄。”

“是啊。”

槐詩閉上眼睛。

這隻是一段記錄,一段過去的記錄,這甚至算不上真正發生的事情,隻不過是以賢者之石的碎片所構築而成的遊戲而已。

就好像曾經他在記錄裏所做的那樣。

他應該早已經習慣才對。

隻要扣動扳機就好。

別管前麵的究竟是老人還是小孩兒,他們早已經死去,而且於你無關……這隻是一場遊戲,但你還可以獲得成長。

多麽美好。

可當槐詩看向莉莉的背影時,卻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她正背對著槐詩。

毫無防備。

專心致誌地調整了坩堝中藥劑的比例,專注又放鬆,就好像是在自己的家裏那樣,喉嚨裏輕聲哼著不知道哪裏的歌謠。

槐詩可以幾乎完全可以斷定,這個不是二重身那樣的假象,而是真實的整體。

他甚至不需要斧頭。

隻要拔出那一把近在咫尺的飛刀,就可以徹底了結這一切。

他的手指動了一下。

最後,又無力地縮了回去。

“我下不了手,艾晴。”

槐詩沮喪地歎息,疲憊地垂下眼睛:“如果我殺了她的話,我恐怕就會成為我最討厭的那種人了。”

倘若在這裏殺死莉莉,那麽又和曾經那個因為微不足道的理由去屠殺了一整個村莊的教官有什麽區別?

又將置那個為此而憤怒和悲傷的自己與何地?

去殺死過去的那個自己麽?

或許艾晴會告訴他,這就是成長。

所謂的成長,就是否定曾經的那個自己。

槐詩從不介意否定自己。

可他卻無法想象,如何去麵對倒在血泊裏的莉莉。

那一雙純淨的眼瞳到最後會懊悔自己對槐詩的信任麽?憤怒?悲傷?還是到最後都是那種坦然接受一切的寧靜?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麽做呢,艾晴?”

“我大概也會猶豫吧,像你一樣。”艾晴平靜地回答:“可到最後,我想我會將她殺死……我要保存我自己,不論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都要活下去。”

“……”槐詩沉默。

“你希望我對你下令麽,槐詩?”

艾晴問道,“就好像是命令你留下戚元一命那樣,命令你殺了她——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這麽做,說到底,我們之間本來就是這樣的關係,你負責行動,其他的可以都交給我。

所謂的監察官,就是用來做這個的,你大可不必有所顧忌。”

槐詩沒有再說話。

“那麽,槐詩,我命令你。”

艾晴發出了殘酷的聲音:“完成你的任務,殺死莉莉。”

“等一下……”

槐詩下意識地張口,卻在那一瞬間終於恍然。

“看,隻有在硬幣落下的時候,你才知道,你想要的是哪一麵。”

艾晴歎息著垂下眼睛:“接下來我不會再有命令給你了,槐詩,你要去自己做決定,並自己去麵對後果了。”

“可這樣真的好麽?”

桌子對麵,KP微笑著問道:“他甚至不知道這個決定關乎你的生命。”

“不,應該說,從頭到尾你都在混淆著一點吧。”

艾晴抬起眼睛看他:“就算他不完成自己的任務,隻要他能夠踏上新大陸,就代表模組的通關。

想要活著,不是絕對要殺死莉莉不可。”

“聽上去確實如此,我並不否認你的猜想。”KP聳肩:“可惜,我以為你會更幹脆一點的,更加的果斷……更像是我看到的檔案裏的那個人。”

“人總是會變的,不是麽?”

艾晴冷聲反問:“況且,讓我逼著他去殺死莉莉——這才是你的目的吧,KP?”

“……”

KP沉默了片刻,緩緩頷首:“確實如此。”

“從你的遊戲裏,我並沒有看到公平,至少……沒有看你的規則書中所說的公平。”

“啊,這個你需要理解,這就好像‘正義’一樣。”KP露出曖昧地笑容:“它偶爾會遲到,但偶爾……也會缺席。”

“但這次不會。”艾晴凝視著他,斬釘截鐵地告訴他:“有我在的地方,絕不會。”

“我期待著。”

KP微笑。

投下了手中的骰子。

遊戲繼續。

……

……

莉莉的藥是有效的。

至少裏麵大量的鎮定劑是有效的。

如今的槐詩已經能夠勉強克製住內心中湧動的殺意進行一些微弱的活動了,就好像久臥在床的病人那樣,在狹窄的船艙內走動一下,進行一些複建活動。

實際上並不需要。

隻要有足夠的血,吸血鬼就能迅速地恢複健康,而對於莉莉來說,人造血漿這種東西根本不費絲毫的吹灰之力。

甚至還是蘋果味兒的。

至於效果,雖然差了點,起碼比沒有強。

槐詩已經恢複了六分的狀態了。

可由於紛亂的思緒和心中難以抑製的殺意,他不知道究竟應該如何麵對莉莉,在最初的致謝之後就沒有再說話,隻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拿著筆在命運之書上寫寫畫畫,試圖想要將想法理清。

可很快,他就發現,這對他心中的煩悶和焦躁毫無絲毫益處。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他沒有告訴艾晴。

因為他發現:信徒的聖痕……極其類似於陰魂。

不,如果按照時間的順序來看的話,陰魂的有一部分核心,是來自於‘信徒’……隻不過兩者截然相反而已。

前者以灌注虔誠的純淨源質無私地將這一份恩惠分享,而槐詩……是一台負能量製造機。

而且現在他變成了吸血鬼這種負能量吸收器。簡直像是要在深淵的路上一條道走到黑……

所以,陰魂這個聖痕究竟是烏鴉用多少零件拚出來的違章車輛?不,應該說,除了信徒這一聖痕之外,還有多少奇跡和深淵譜係有所瓜葛?

深淵譜係的水究竟有多深?

到現在,槐詩已經不是曾經的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傻小子了,至少他懂了零零碎碎的一點。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奇跡。

真正的奇跡不會突然出現,突然降臨,又突然消失。

也就是說,沒有一個譜係是憑空出現,必然有其由來。

那麽,深淵譜係究竟是來自於何處?還是說,天文會真的厲害到能夠空手搓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聖痕譜係?

這可比帕拉塞爾蘇斯空手製造出一個人造人要更恐怖。

畢竟莉莉隻有一個,而一個譜係卻可以亙古長存,傳達至千萬人的身上。每一個譜係可以說都是一方神靈所存留的世界軸心之中的根基,如今諸神以死,天文會的這一舉動不異與憑空手搓出了一群神靈,而且還得到了世界軸心的認可。

點可能啊?

槐詩越想越覺得不對,有些煩躁地揉了揉眉頭,然後……察覺到不遠處莉莉小心翼翼看過來的視線。

似是察覺到槐詩心中的煩躁和抑鬱,她一直沒有打擾他,而是翻著手中的辭典,自以為很隱蔽地偷偷看著他。

察覺到他的視線,神情就停滯了一下,旋即變得平靜起來,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咳咳。”她問:“你在忙嗎?”

“不,沒有……”

槐詩搖頭,不知道應該怎麽跟她說。

可她已經湊了過來了,好奇地端詳著槐詩記錄在書上的那些雜亂文字,發現看不懂之後,看向角落裏槐詩在煩躁中隨手勾勒的塗鴉。

然後愣了一下。

“這是誰?”

她湊近了,看著筆記裏那一張帶著嘲弄和傲慢的麵孔。

隻是寥寥幾筆勾勒,便如此傳神地描繪出了那種冷漠又殘忍的眼神,他在張口,仿佛要吐出如有實質的惡毒話語。

令人心中頓時不安。

“呃……”

槐詩不知道怎麽解釋,到最後隻能說:“這……這個人叫做烏蠅哥。”

於是,莉莉恍然:“別西卜麽?”

“……呃,大概。”槐詩擦了擦頭上的汗,“他倒是挺喜歡讓別人吃屎來著。”

“那這個黑人呢?”莉莉接著問道,“他看上去很迷惑。”

“是的,他很迷惑。”

槐詩順手往黑人塗鴉的腦袋上補了三個問號。

“這個呢?”

“這是一隻青蛙,叫做PEPE。”

“它為什麽看上去這麽難過?”

“不知道。”槐詩歎息道,“大概是活著很痛苦吧。”

“那太可惜了,看上去挺可愛的。”莉莉遺憾地搖了搖頭:“像個小娃娃一樣,可霍恩海姆不喜歡,還把我自己做的都丟掉了。”

“是嗎?”

槐詩沉默了片刻,搖頭,“他不該這麽做的。”

“恩,人老了大概脾氣都會很壞吧,但發了脾氣又會後悔,跟我道歉,希望我原諒他……可我從來沒有生過他的氣。”

莉莉蜷在椅子上,輕聲感歎:“他臨死前一直很驚慌,好像在躲避著什麽一樣,可是卻從來不告訴我。把這張船票給我之後,他就去世了……到最後,他都不允許我稱呼他為父親。”

“……”

沉默裏,槐詩猶豫了許久,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我相信,在他心裏,你比什麽都重要。”

“誰知道呢?”

莉莉搖頭:“每個人的心都藏在胸膛裏,直到死了之後都不會讓人看到裏麵是什麽了——霍恩海姆跟我說,要學會保護自己,可我甚至不知道應該防備什麽。

我怎麽能知道其他人在心裏藏了什麽呢?”

“是啊。”

槐詩幹澀地應和,感受到胸臆間幾乎沸騰的殺意,就忍不住想要嘔吐。

為自己的虛偽感到作嘔。

“那個,說起來……”他僵硬地轉移了話題:“你今年多大?我是說年齡。”

“嗯,我想想。”

莉莉好像沒有注意過這個一樣,低下頭開始在本子上飛速寫寫畫畫起來,槐詩湊過去看了一眼,然後感覺到眼前一花。

各種昂長的數字計算中間竟然還有行星運行的簡圖……就好像重新在厘定節曆一樣,算個年齡都這麽硬核的麽!

很快,莉莉計算完畢:“四歲半。”

“哈?”

槐詩愕然。

四歲半?

大姐你在開玩笑麽?

槐詩愕然地端詳著她成熟的樣子,哪怕大家人種不同,你起碼也應該成年了才對吧?

“啊,我的體格,和一般人不太一樣。”莉莉似乎反映了過來,有些生硬地回避著這個問題:“你、你呢?”

“我十七。”槐詩回答。

莉莉的神情瞬間嫌棄起來:“騙人,可你的骨齡已經38歲了!”

“……我隻能說,由於各種原因吧。”

槐詩歎息著,感覺自己今天歎氣的次數比以前一年都多。

他完全不知道怎麽和莉莉介紹自己。

畢竟,他現在是範海辛。

亞伯拉罕·範·赫爾辛。

他就是教團的劊子手,吸血鬼獵人,來殺死莉莉的凶手……

就在他沉思的時候,聽見莉莉愉快的聲音:“你看,我也畫好了!”

“畫了什麽?”

槐詩低頭,然後一口水噴了出來。

就在自己辭典的扉頁的下麵,多出了一個惟妙惟肖的熊貓頭表情,可是臉部的地方卻空空****……

“因為不知道畫什麽表情比較好啊。”莉莉苦惱地抓了抓頭發:“感覺不論畫什麽都超不過你畫的啊。”

“……”

那是因為我這是匯聚了無數人血汗的智慧結晶啊!

你一個人怎麽比得上啊。

能在1620年和人表情包鬥圖,隻能說……是一種槐詩未曾想象到的新鮮體驗。

就在一團亂麻的思緒中,他聽見莉莉的聲音。

“槐詩。”

不知何時,那個女孩兒已經轉到了槐詩的眼前,眼睛眨啊眨啊,滿是期待:“我剛剛忽然想到:不如到了新大陸之後我們一起去旅行吧,反正也我沒有什麽要去……你也沒有地方要去的,對吧?

而且我可以造血漿給你,你也不用再去為找食物發愁了。”

槐詩呆滯地看著她。

不知道怎麽回答。

“不行嗎?”莉莉問。

“不,挺好。”

槐詩僵硬搖頭,幹澀地問:“你有什麽地方想要去嗎?”

“黃石,怎麽樣?”

莉莉想了一下,提議道:“我一直想去黃石看一看,據說那裏有很多地熱泉,還有獅子和大象,你呢?”

“……不知道。”

槐詩垂下眼睛,聲音有些沙啞:“我沒想好,所以下次再說吧,我得先睡一會兒。”

莉莉愣了一下,點頭,回到自己的工作台上繼續盯著藥劑的進度,可是許久之後,她卻忍不住回頭看向靠在床頭的槐詩:“我是不是煩到你了?”

“……沒有。”

於是,她就鬆了口氣,有些緊張地問道:“我們是朋友的,對吧?”

“是的。”槐詩垂下眼睛,“我們是朋友。”

“那真是太好了。”

莉莉愉快地笑了起來,像是個小孩子一樣,跑過來,輕輕地擁抱了一下他,槐詩甚至沒有反應過來。

“那你睡吧,我不吵你了。”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後退了一步,拿起了自己的辭典:“咳咳,等你有空的話,我們再聊天吧。”

槐詩呆滯地看著他,許久,閉上了眼睛。

“媽的……”

看著背對著自己毫無防備的少女,槐詩伸手探入懷中,握住匕首冰冷的手柄,悄無聲息地抽出,凝視著倒映在匕首鋒刃上的那一雙猩紅的眼瞳。

然後,將這破玩意兒丟到了一邊去。

去他媽的教團!

去他媽的範海辛!

去他媽的一切!

老!子!不!幹!了!

忍受著肺腑中震怒的劇痛,槐詩仰起頭來,神清氣爽地長出了一口氣,露出笑容:“莉莉,我教你畫個流淚貓貓頭怎麽樣?”

“好啊好啊。”

……

大概的時間到了傍晚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一陣喧囂聲,過了一會兒,有人輕輕地敲了敲門,問裏麵有沒有人在。

在他們戒備地打開門之後,門外的人微笑著帶來了好消息。

美洲就要到了。

得益於一場動亂有那麽多人死去,船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議。不久之前,有船上有擅長占星術的女巫測算了一下他們和美洲的距離。

倘若保持這個速度的話,明天早上就能夠到達新大陸了。

所有人都能夠獲得自由和解脫。

因此,有人提議,想要舉辦一場宴會慶祝一下。

此時此刻,船上陰沉沮喪的氣氛已經一掃而空,每個人看上去都喜氣洋洋,帶著和煦的微笑,談吐斯文,舉止優雅。

好像煥然新生一樣。

不知為何,槐詩心中卻忍不住一沉。

昨天的動亂和災難好像沒有在船上留下任何的痕跡一樣,故事依舊在繼續。

向著既定好的結局發展。

他低下頭,隻看到命運之書上緩緩浮現的章節結尾,一行加黑了的大字。

【to be countin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