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湯來咯。”

太陽船內,小食堂。

確切的說,是槐詩的工作室。

當槐詩離去之後,這裏依舊維持著原本的樣子,在每天的清理之下一塵不染,不過,支起了一個小桌子,開始供應早中晚餐。

在那酸香麻辣的誘人味道擴散之中,從廚房裏走出來的羅嫻將手中的湯盆放在了桌子上,擦了擦汗水之後,看到桌子旁邊正襟危坐的三人,微微一愣。

“怎麽啦?還在等我嗎?”羅嫻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沒這麽正式啦,大家快吃,不用客氣。”

短暫的沉默裏,林中小屋,安娜和血水災葛洛莉亞齊刷刷的點頭,可是卻‘拘謹’的彼此麵麵相覷,並沒有率先動筷子。

“好啦,我也一起吃吧。”

羅嫻微微一笑,摘下了圍裙,坐下來,拿起筷子一人夾了一塊魚肉:“快嚐嚐看,這是你們老師最喜歡的酸菜魚。”

“啊,好啊好啊!”

安娜喜笑顏開,瘋狂點頭,端起碗來垂涎欲滴,然後……在桌子下狠踹了林中小屋一腳。

還愣著幹啥呢?

快吃呀!

林中小屋的臉色一綠,察覺到師妹的無聲催促,還有羅嫻期盼的眼神,微微抽搐的表情艱難的擠出了一個笑容。

一咬牙,一狠心,夾起魚肉來,塞進了嘴裏。

然後,就感覺到仿佛炸彈爆發。

酸菜的微微酸味帶來的清新感和魚肉的鮮美混合在一起,隨著麻辣的衝擊一同擴散開來,瞬間充斥了口腔,蔓延上了大腦和脊髓,宛如潮水那樣淹沒靈魂,令他不由自主的哦吼出聲。

如此鮮美!

筷子根本停不下來!

“慢點吃,還有呢。”

羅嫻看著他瘋狂扒飯的樣子,又給他加了一筷子的蔬菜。

蒜香的味道和蔬菜的清脆口感結合,每一口下去,清脆的回音都伴隨著芬芳在耳邊響起。

林中小屋含著淚,全部吞下。

明明如此的好吃和美味,可內心中不安的預感,卻越發的強烈。

越是咀嚼,那滋味就越是濃鬱,可是很快,那清香甜美的味道仿佛就流盡了,所噴薄而出的,乃是漸漸無法忽略的酸楚,苦澀,和灼燒感。

酸,苦和痛。

令他眼眶一紅,想起了遠在現境的未婚妻,前所未有的思念充斥在靈魂裏,讓他的鼻尖的酸澀越來越強烈。

忍住,忍住,千萬不能哭——

草,根本忍不住。

老師,你帶我走吧……

這日子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啊!

這才是他們根本不敢動筷子的原因。

明明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很好吃,好吃的要命,但一旦開始吃,吃著吃著就不對了……就會感同身受的體會到廚師在料理時所寄托的心情和心意。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就算廚魔也夢寐以求的天賦吧,每吃一口,剛剛才考了一星的菜雞廚魔林中小屋就感覺到自己那根本不存在的‘廚心’遭受了巨大的衝擊和挫折。

最主要的是,心裏真的難受啊!

最要命是,一旦上了頭之後,就連他自己都停不下來了。

槐詩這才出去不到一個星期,羅嫻的菜就變成這樣了,難以想象,接下來再過上一個星期自己會吃到什麽。

要不還是找個借口上前線吧。

統治者不就是大了一點、凶了一點、可怕了一點麽?可至少夥食豐厚啊……但一想到羅嫻很有可能每天跑到前線來給自己送飯,林中小屋就瑟瑟發抖。

這一頓飯,林中小屋吃的淚流滿麵,安娜吃的無語凝噎,隻有葛洛莉亞看上去平安無事——但早已經全都異化成血水的綠日十災會流淚才有問題。

隻有微微發抖的雙手能體現出主人此刻的心情。

但出乎預料的是……她似乎開始對這樣的感受樂在其中了,每到飯點的時候都會雷打不動的坐在餐桌旁邊。

而且吃完之後還會陪著羅嫻一起收拾殘局。

看上去溫馴又聽話。

絲毫看不出私下裏見了麵對自己愛理不理、冷眼想看的樣子。

你們一個兩個都是怎麽回事兒!

林中小屋終於放下一幹二淨的飯碗時,感覺魂兒都要從嘴裏飛出來了,總算是吃完之後可以跑路了。

可想要悄悄跟著一起跑路的安娜卻被羅嫻一把提起了後領,直接留了下來。

坐在椅子上瑟瑟發抖。

下午她還有一節果園健身房的前台關愛指導——自從發現安娜的天賦之後,羅嫻就開始對軟弱無力又可憐的白狼少女愛不釋手。

雖然怎麽看都感覺像是玩具意義上的……

對此,林中小屋隻能同情的看她一眼,讓她自求多福。

抱歉,師兄幫不了你!

不但幫不了你,甚至還想要拍照取笑。

“最近好久沒有練槍了,感覺脊柱都生澀了很多……”

羅嫻伸著懶腰,熱情的邀請:“小十九要不要一起練?”

“啊,好可惜,雷蒙德先生下午還找我安排巡邏和防衛呢。”

林中小屋壓抑著嘴角勾起的弧度,‘忍痛歎息’道:“這麽好的機會,可能隻有師妹能夠獨享了啊,安娜你可要好好加油哦!”

“沒關係,我跟雷蒙德說了,他說他可以找霜巨人,讓你下午不用報道了。”

羅嫻提著三米有餘的長杆,體貼的說道:“順帶,練完之後肚子餓了,還可以吃完飯呢。晚飯想吃什麽?我提前準備給你們做。”

“……”

林中小屋僵硬在原地,欲言又止。看了看旁邊安娜那發現有人陪著自己一起墜入地獄的嘲弄笑容,眼淚又快要忍不住了。

“那晚上燉個板栗雞好了,我記得冰箱裏還有一袋板栗……”

羅嫻眼看著他驚喜失聲的樣子,無奈的搖了搖頭,扳著指頭數了一下食材之後,又回頭檢查去了。

她前腳剛走,安娜就撲向了林中小屋,抓住了他的手,前所未有的真誠懇請:“師兄,你行行好,放我上前線吧。

讓我為現境做貢獻好不好!”

“上前線就跑得了麽!”

林中小屋勃然大怒,小小年紀不學好,竟然還想丟下師兄自己一個人跑路?師兄都還沒跑得了呢!

“你要加油啊,阿妮婭。”他鼓勵道:“逃避可恥且沒用,寶劍鋒從磨礪出,你可不能放棄啊。”

安娜的笑容光速消失,斜眼看向他:“你是不是想讓我留下來替你多吸引火力?”

“哪兒能呢!”

林中小屋搖頭,立馬轉移話題,語重心長的說道:“我的意思是說,你覺得歲月靜好,其實是有人代替你負重前行,覺得撐不下去了,就想想深入敵後的老師,想想老師在深淵裏怎麽掙紮和煎熬……

我們在太陽船好歹每天有吃有喝,還有特訓,老師一個人去深淵裏,就算是想要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都找不到吧?”

提起這個,他的心情也忍不住有些壓抑和擔憂了起來。

忍不住一聲長歎,憂心忡忡的搖了搖頭:

“地獄裏的日子哪裏有那麽好過?”

……

……

9月13日,幹飯,逛街,找茉德。

9月14日,幹飯,逛街,找茉德。

9月15日,槐詩啊槐詩,你怎麽能如此墮落,你忘記你重建理想國的目標了麽!

9月16日,幹飯,逛街,和茉德小姐去公園。

然後遇到了外道王……

不過幸好,外道王對葉芝毫不感興趣,就連正眼都沒看過來。

綠意蔥蔥的公園噴泉旁,槐詩眼看著外道王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的盡頭,頓時暗搓搓的鬆了口氣。

然後再度熱情高亢的朗誦起自己的情詩來。

“啊啊,茉德小姐,吾愛,你為什麽要害我?害我那麽喜歡你!”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含淚舍棄了尊嚴,徹底的代入了角色,全身心的投入到吟誦之中:“吾愛,啊,吾愛!”

“不,我不能再接近你,我怕我的瘋狂會點燃你。”

“你是月亮,我願做那星星陪伴你;你是那清澈的河水,我便是大地;你要做那高歌的百靈鳥,我就化作樹枝保衛你……”

沉默。

此刻的無何有之鄉也為這尷尬的時刻而沉默。

在不遠處,那些不小心聽到的天選之人隻感覺一陣酸澀感從腳後跟爬上了後槽牙,麵目不由得扭曲,腳趾頭摳地。

土啊!

太土了!

哥,咱們沒活兒就別硬整了,要不我給你個打火機吧……

就連剛剛走過街道拐角的外道王都忍不住握緊了拳頭,加快了腳步,將聽覺壓製到了極限。

不能再聽了,再聽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回頭把那個家夥給徹底打死。

而槐詩,已經漸入佳境,整個人都陶醉在自己的即興抒發裏。

這麽看,自己也不比葉芝差啊!

情詩這種東西,稍微寫寫,它不就有了嘛!

“夠了,葉芝!”

直到在他對麵,那麵沉如水的肅冷女士再忍不下去,含怒低吼:“不要再打擾我了,就算是你用另一種方式重複自己的廢話也不會有用。

真是太令人失望了,竟然讓馬瑟斯也一起騙我,我本以為你會有一點長進的——”

“你會憤怒,就是因為你心裏有我啊,茉德。”

槐詩已經進入了脫離葉芝之後自我發揮的完美階段,含情脈脈的望著眼前的人:“為何不能正視自己的內心呢?”

“為何你不能正視自己的本質!?”

茉德冷聲反問:“事象精魂不過是記錄塑造而出的源質靈體,即便是再怎麽執著和衝動,也不過是往昔的幻影而已。

即便你繼承了再多原本創作者對另一個人的迷戀,但依舊不過是拙劣的模仿,令人作嘔!”

可這一次,葉芝卻似乎再沒有如同往常那樣,顧左右而言他。

那一雙眼瞳反而瞪大了,洋溢著某種真摯的火焰。

“即便我是幻影,茉德,可幻影之愛真的如此廉價麽?!”

那個男人踏前一步,捂住自己的心口,仿佛心碎欲絕一般的反問:“倘若一個人生來的使命就是愛上另一個人的話,那麽這生命就是錯的麽?”

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鼓起了所有的勇氣那樣,顫聲問:“難道我就不能真正的愛上你麽!”

無稽之談!

本應該這樣說的。

可鬼使神差的,茉德卻發現,自己猶豫了。

那樣的話,完全說不出口。

她本想要如同以前那樣,幹脆給這個家夥一個教訓,讓他短時間內別再來騷擾自己。可看著那一雙眼瞳的時候,卻望到了自己在其中的倒影。

如此的冷漠。

如此殘忍。

她愣住了,本能的冷眼凝視著眼前的男人,很快,她便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想要再怒斥一聲,卻欲言又止。

隻是留下了一句毫無威懾力的警告之後,轉身而去。

而就在原地,那個被舍棄的男人早已經淚流滿麵,悲涼的呼喚,卻喚不回她的回眸。

當拿出手帕,擦拭眼淚的時候,就再忍不住嘴角的笑容。

還是舔狗的身份好用啊。

這兩天,以約見茉德為借口,他幾乎逛遍了整個無何有之鄉的內層區,好幾次都深入了核心領域。

如今看來,明天甚至自己還可以再約她一次,不,自己可以直接去找她,這樣就能直接進天選之人的培育基地裏看一看……

一想到自己還能再逛好幾圈,他就笑得合不……啊不是,哭得停不下來。

心裏盤算著接下來的計劃,嘴裏翻來覆去的還嘟噥著什麽‘夢中相會吧吾愛’之內的鬼話,倒是讓那些不遠處的人加快了腳步,離發病患者遠一些。

就隻有,那個坐在對麵長椅上的男人微微搖頭,開口說道:“咳咳,抱歉打擾一下,‘夢中相會’的一說未免失之妥當。”

“放肆,你不是她,你怎麽知道她不會夢到我?”

槐詩大怒:“我可是天天出現在她的夢裏的!”

“唔,作為修辭和比喻的方式的話倒也合理。”

插話的男人點頭感慨道:“不過很遺憾,經過天選之人秘儀轉化的凝固者是不會做夢的……‘槐詩’先生。”

當摘下嘴角的煙鬥時,他的嘴唇無聲開闔。

說出了眼前偽裝者的稱呼。

然後,在麵不改色的槐詩不著痕跡的隨手一拳打爆他的頭,然後再一路殺出無何有之鄉以前,率先,舉起雙手投降,自我介紹道:

“你可以稱呼我為夏洛克。”

事象精魂摘下了帽子,向著他微微一笑:“夏洛克·福爾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