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當現境太陽的投影從天空的盡頭升起時,太陽船迎來了一位訪客。

那一輛內外封鎖的卡車駛入了空空****的貨倉,從卡車下來的乘客提著箱子,走上了專門生成的寂靜走廊,穿過了層層防禦之後,身上的幻象最終消散。

“久等了,槐詩先生。”

來者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蒼老的麵孔,眼瞳中看不見瞳仁,隻有一片蒼白。

頜下的黃須修長,但卻毫無實感,像是飄忽的幻影。

大宗師馬爾科。

他說,“阿赫殿下對我說了你的計劃,我很感興趣。”

“歡迎您的到來。”

槐詩伸手,熱情歡迎。

可馬爾科卻沒有動作,空白的眼睛裏浮現出了詫異的光,仿佛有些忌憚一般,猶豫起來,擺了擺手:“抱歉。”

氣氛忽然有些尷尬。

主要是槐詩終於想起了自己的累累前科……

要說煉金術師,大家多多少少都有點迷信和玄學。畢竟煉金術本身就是神神叨叨的東西,大家為了增加成功率,有的時候也會刻意的進行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操作,諸如開工之前換紅褲衩、頭一天不能吃東西、不能近女色,或者沐浴齋戒、佩戴幸運物啊之類事情。

可偏偏這種根本沒有根據的操作,在很多時候被證明是有用的……

學者們不講這一套迷信,可煉金術師們卻在乎的要死。犯忌諱的事情根本碰都不碰,以防自己的命運或者接下來的創造出現波折。

那麽,問題來了——對於煉金術師們來說,現境最大的黴逼是哪個呢?

沒錯,就是他眼前這個姓槐的。

現境的大宗師來來去去就那麽多,被槐詩一手克死了兩個。不管是否出於自願,兩個大宗師的死纏繞在他的身上,幾乎就已經形成了某種命運意義上的詛咒了,更不要提自從出道以來的累累死亡和惡孽。

否則的話,‘災厄之劍’是白叫的麽?

這幾乎就差石釜學會的官方認證了!

所以,這真不能怪人家馬爾科,事實上,人家能親自來這裏,就已經是最大的誠意了。

也就是魚丸的神跡刻印直接傳承諸神,能夠壓得住,命運之書夠硬,百無禁忌,根本不在乎這一點歪曲,搞得當事人槐詩毫無自覺。

“沒關係,沒關係。”

槐詩幹笑了一聲,引手示意:“坐,請坐,茶水的話……”

“咳咳,白水就好。”

馬爾科坐在了椅子上,都沒有坐穩,半拉屁股都還在外麵,如坐針氈的樣子,水也沒動過。看得出來,這位也是個不太會交朋友的自閉型煉金術師。

隻是,將手裏的箱子放在了桌子上。

打開。

在漆黑的絲絨步上,層層裹屍布一樣的繃帶,纏繞著一枚詭異的長釘。似乎經過了漫長時光的磨礪,通體光滑圓潤,釘的最前端也駑鈍了起來,絲毫看不出鐵鏽和腐蝕的痕跡,養護精良。

“這是根據你的需求,從破曉軍團的庫存中所調來的遺物。”馬爾科慎重提醒:“請小心,它很危……”

話音未落,他就看到槐詩直接把那玩意兒拿了起來,捏在手裏,反複把弄,甚至還湊到燈下麵仔細端詳。

“喔!好東西啊,掂量起來很趁手的樣子……啊,抱歉,您剛才說什麽?”

“……”

馬爾科沉默,蒼白的眼睛裏倒映著那一枚長釘上擴散開來的詭異黑氣,絲絲縷縷的纏繞在了槐詩的身上,惡毒的滲入靈魂之中。

然後,被槐詩身上井噴而出的黑暗徹底吞吃……

那常人所無法察覺的漆黑在無聲的舞動著,幾乎凝結成了實質,無數詭異的輪廓不斷變換,到最後,化為了詭異的獸麵,長舌如勾一般延伸,舔舐著長釘中滲出的災厄和畸變氣息。

很快,便蠕動著,湊到了馬爾科的麵前,好奇的細嗅著這香甜的味道,饒有興致的觀察著他的模樣。

躍躍欲試。

你,看得到我嗎?

一滴冷汗,悄無聲息的從脖子根滲出來。

“怎麽了?馬爾科先生?”

槐詩不解的看過來,同他身後的猙獰獸麵一起。

“……”

馬爾科吞了口吐沫,澀聲回應,“不,沒什麽。”

槐詩茫然,看著他臉上仿佛在抽搐一般強行擠出的笑容,一頭霧水。

這老頭兒是怎麽了?忽然一副賣假貨的討好表情。

聯想到最近連續出現的二五仔事件,不由得警惕起來。

等等,他該不會是要害我吧?

可作為深受阿赫信賴的大宗師,數十年如一日的在破曉軍團中維護危險遺物的煉金術師,應該不至於才對。

隻能當他是抽風了。

“這個東西,怎麽用啊?”

他手指頭轉著小臂長短的釘子,好奇的問道。

“隻要、隻要……釘進心髒裏就行。”

馬爾科有些磕絆的回答道:“凝華之刺會強行抽取宿主的靈魂,創造出另一個偏向於凝固的靈魂投影。

但要小心,一旦使用的時間超過兩個小時或者使用次數超過兩次,分裂出的投影就會強行和宿主進行融合,難分彼此,引發汙染。

如果承受力不夠的話,很可能當場凝固。”

“分裂融合?”

槐詩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有些緊張,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影子之後,就鬆了口氣:“哦,那沒事兒了。”

我早就裂過了。

融都融了都不知道多少次了。

負麵作用相當於沒有。

“除此之外,它會逐步蠶、咳咳,蠶食使用者的靈魂……不,這一點我覺得可能不需要擔心了。”馬爾斯拿著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看著詭異的黑色獸麵啃噬著鐵釘的樣子。

你小心別不小心把它吃了就行了。

“總之,就相當於一個拆分靈魂和肉體,還能快速傳送回來的便捷小道具就對了,是吧?”

槐詩聽了三分鍾,感覺自己完全弄懂了。

“……差、差不多。”

馬爾科無言以對,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這麽頭鐵,堅持的要來見一麵這一位為了現境不惜犧牲自己、深入地獄的勇士了。

結果怎麽感覺對方還沒犧牲,自己就要犧牲了?

他有點怕啊!

“總之,感謝您提供的幫助。”

槐詩頷首致謝,肅然問道:“阿赫殿下還有什麽要交代我的麽?”

“……唔,殿下的原話是,雖然能夠有所助益,但並不足以作為堂皇正道,因此,保存自身的前提之下,量力而為便是。”

馬爾科說道:“這個計劃目前在指揮中心中處於未登陸的絕密狀態,為了保護你的身份,隻有阿赫殿下和我知道。

這一段時間內,指揮中樞會以審查的名義,強行將你拘留在太陽船之內,不必擔心無法公開露麵引起懷疑。

至於執行的方式,由你自己來掌握,包括所作出的許諾和約定。殿下的意思是,如果你認為有必要的話,百分之十以下的修正值,你可自決。”

如此,慷慨的給出了讓槐詩自如使用的籌碼,沒有施加任何限製。

甚至,沒有限定目標和必要完成的任務。

最大程度上給了槐詩自主權。

這是什麽神仙甲方?

一時間,槐詩捏著長釘,隻感覺如夢似幻,感動的快要流淚。還是阿赫殿下懂我們工具人的苦啊!

“放心,我幫現境砍一刀,用不了百分之十。”

他收起了長釘,對馬爾科保證:“太陽船的最近消耗有點大,回頭讓殿下給我多開幾張報銷許可就行了。

放心,發票絕對查不出任何問題!”

這他娘的是什麽操作?

馬爾科茫然,你們天國譜係是不是多多少少有點問題?都這時候都不忘記開發票的嗎?

“你……確定?”他懷疑的問。

“當然啊,這年頭當二五仔大家不都是自帶幹糧的麽?”

槐詩理所當然的反問:“拿了自由之後還想要實惠,這道理實在是說不過去吧?況且,用錢買來的忠誠哪裏靠得住呢?

大家同舟共濟,還是要靠彼此之間深刻的羈絆才行啊,隻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我相信,深淵裏的很多朋友都還是深明大義的。”

“……呃,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馬爾科仿佛深感讚同的點頭,實際上完全沒有明白。

隻感覺到有人在狗叫。

不愧是數遍整個現境都出了名的白嫖怪,空手套白狼他太懂了,跑到地獄裏下館子都不打算給錢。

真就硬吃嗷!

隻能說,不愧是阿赫殿下,慧眼識英才,可能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在深淵裏展開工作吧?

馬爾科擦著汗,尷尬一笑。

一次會麵短短的十來分鍾,他已經感受到不知道多少次世界觀的衝擊,徹底麻了。尤其是槐詩身後的那個鬼東西,老是直勾勾的看著他,讓人瘮得慌。

現在他隻想要在繃不住之前,趕快告辭走人。

在最後,他咳嗽了兩聲問道:“那麽,請問這個計劃,什麽時候開始呢?”

“現在。”

槐詩即答,就在馬爾科愕然的時候,忽然溫柔一笑。

看著他的眼睛,就發出綠油油的光來。

“既然來都來了……所以,秘儀的布置,能不能麻煩您老一下?”

“……”

在那很難說清究竟是人還是狗的渴望凝視中,馬爾科的表情抽搐。

許久,僵硬點頭。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白嫖這種事情,一旦開始,就很難再分敵我了。

可惜,這麽痛的領悟,實在來得太遲……

……

……

實際上,十分鍾之後,馬爾科大宗師就已經不想走了。

原本他都已經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可是卻沒想到,雖然秘儀的布置麻煩了一些,但配置……實在是奢華的有些離譜!

尤其是當槐詩從口袋裏摸出了一隻怯生生的小白鼠的時候。

他的眼珠子都快要從眼眶裏瞪出來了。

我叼,赫利俄斯!

傳承自混沌時代的諸神恩賜,整個現境首屈一指的神跡工坊!

隻是感受著那矩陣之中所流淌的澎湃神性,他就快要忍不住感動的淚流滿麵,恨不得搬著鋪蓋直接搬到太陽船上來了。

遺憾的是,職責所限,VIP體驗終究是有時限的。

就在槐詩的煉金工房裏,老頭兒東摸摸西摸摸,搞完事情之後也不肯走,反而拿著放大鏡蹲在矩陣前麵不知道嘀嘀咕咕什麽,夾雜著對普布留斯和加蘭德的親戚問候,罵罵咧咧……

而就在繁複的煉金矩陣之間,由馬爾科從虛空中催生出的幹枯巨樹之下,槐詩捏著釘子,對著白花花的胸脯比劃了半天,感覺還是有點下不去手。

“馬爾科先生,要不還是麻煩你來吧。”

他將釘子遞過去,求助。

可馬爾科卻一動不動,看著槐詩身後那一片猙獰蠕動的黑暗,吞了口吐沫,誠懇道歉:“對不起,我暈血。”

不是他不樂意,是槐詩身後那玩意兒實在是太邪門了啊。

竟然無時不刻的在侵吞周圍的災厄氣息,萬一被叼上一口怎麽辦?

他這幾天還要加班的!

槐詩的表情抽搐了一下,看了看手裏的釘子,又看了一眼旁邊好奇觀望的羅嫻,也吞了口吐沫。

“算了,我還是親自……”

“交給我吧!”

羅嫻期盼的舉手,自告奮勇:“放心,我一定會很溫柔的,一點都不痛!”

“不不不,我親自來就行。”

槐詩連忙擺手:“這種小事不用麻煩師姐了,況且沾了血還要洗,多不好啊,有損師姐形象。”

“你確定?”羅嫻有些驚訝。

“非常確定!”

槐詩斷然頷首。

“啊?”羅嫻歉疚的指了指槐詩胸口,“可剛剛我已經順手捅進去了啊……順帶一提,一滴血都沒有沾到誒,你看。”

說著,她抬起自己修長的五指。

如此白皙。

“……”

寂靜。

突如其來的寂靜裏,槐詩呆滯的低下頭,才發現原本自己手中的長釘不知何時已經不翼而飛。

冰冷鋼鐵貫入了自己的心口,將自己釘在了身後的枯樹之上,卻沒有帶來任何的痛楚,仿佛幻覺。

根本沒有察覺到!

究竟是什麽時候就下手了啊……

槐詩隻感覺眼前一黑。

秘儀在長釘貫入的瞬間,便已經開始發動,層層光亮裏,枯樹的根須生長,纏繞著他的肢體,層層重疊,將他緩緩的納入了樹幹之中去。

接下來的時間中,它將會槐詩的靈魂脫離的時候,維持槐詩的生機,保存這一具軀體的狀態,並且在必要的時候,在危險之中,直接將槐詩的靈魂扯回來。

伴隨著身軀的沉入,槐詩的意識也在長釘擴散的冰冷中漸漸模糊起來,陷入昏沉。

在最後的瞬間,他感覺有人輕輕的捏了一下自己的臉。

耳邊傳來輕柔的笑聲。

“放心睡吧。”

她說:“我會保護你的。”

“嗯。”

槐詩點頭,閉上眼睛。

軀殼擁抱沉眠,可被束縛的靈魂從軀殼中超脫而出。

宛如火山爆發那樣,無窮黑暗衝天而起!

那一瞬間,現境級最高警報自指揮中樞中拉響……

——深淵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