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後,灰頭土臉的原照終於將最後一箱‘禮物’搬上了槐詩租來的不知道第多少手的垃圾‘麋鹿車’裏。

還顧不上擦把臉,已經拾掇了一身新行頭的槐詩就已經晃晃悠悠的出來了。

紅衣紅褲紅帽子,雖然都是皮革朋克版,但吼吼吼笑上那麽幾聲時,倒也有點聖誕老人青春版的樣子。

“走了,上車。”

他扯開了快掉下來的車門,向著原照招手:“咱們出門。”

“這是去哪兒?”

原照嫌棄的看了一眼皮革都爛光了露出彈簧的副駕駛座,磨蹭了半天才上去。

“隨便逛逛,隨便走走,就當存問風俗,剛來到一個地方,不都是先熟悉環境麽?”槐詩回答。

“……”

原照總感覺跟不上這貨的腦回路,盯了他半天,忍不住歎氣認輸:“你總要告訴我你要怎麽做吧?”

“問得好!”

槐詩想了一下,聳肩:“我也沒想好!”

???

原照的神情漸漸古怪,總感覺他們倆中間有一個人的腦子出了問題。

“經過我昨晚的思考和計劃,簡單來說,我們要做的事情大概分為幾個步驟。”

槐詩繼續解釋道:“首先,咱們先去找一幫死不足惜的爛貨,嗯,這個在下層區到處都能見到,跟韭菜一樣,不值錢。”

“然後呢?”

“然後?然後當然是教導他們,引領他們,感化他們啊。”

槐詩拍手一攤:“最後,讓他們盡量死的有價值一點……死的沒價值也沒關係,死了就行了,死的越多越好,越慘越好。

所以,我們的目的是——幫助世界變得更好!”

好個鬼哦!

信了你的邪!

原照正準備反唇相譏,可他卻發現,在說這種話的時候,槐詩的神情沒有任何的變化。

就好像剛剛倆人聊天時說吃豬頭肉配什麽最解膩一樣。

一樣的認真,也一樣的仔細。

“……”

沉默裏,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麽。

轟!

引擎發動。

排氣管震顫著,濃煙升起。

髒兮兮的破爛貨車在勁爆的電音說唱中啟動,輪胎碾過地上的垃圾和發臭的水泊,順著陰暗的街道匯入了車水馬龍之中。

……

整整一天,槐詩都開著那一輛破車,載著原照在下層區亂逛。

說是下層區,但實際上林林總總也分了十幾層,而且區域也從市中心暗不見天日的幽暗區域再到郊野範圍中萬裏幹涸的荒土,乃至一個個巨大的加工站和工場……

就算偶爾停車下來的時候也都是微笑的掏出錢包,給攔路者把保護費交了。

末三留給他的巨款在短短的一天裏就去了一小半兒。

萬幸的是大家對貨箱裏最外麵那一層臭果子爛魚老鼠肉都不感興趣,也免了槐詩動手的麻煩。

開了一天車下來,他手都開麻了。

總算對下層區有了基礎的認識。

一開始的時候原照還幹勁兒滿滿,摩拳擦掌,要大戰三百回合,可到最後卻發現,槐詩隻是開車,到處亂逛,不由得失去興趣,在副駕駛上呼呼大睡。

原本開車的活兒是丟給他的,遺憾的是,原大少雖然是個殺人放火破軍斬將的頂尖升華者,而且武能衝陣打硬仗,文能大學少年班,戰能騎馬,閑能插糞,鬥魚粉絲還破十萬,狗耳少年的虛擬形象讓不知多少大姐姐春心萌動,慷慨解囊,甚至還想解點其他的什麽東西,可謂一代冉冉升起的管人新星……

就這麽一個人類高質量少年,要能力有能力,要長相有長相,要家世有家世,卻因為年齡未滿十八,沒考駕照?

連自動擋都沒摸過!

用原照的話來說:原本家裏是讓學過,可騎馬不方便麽?還要啥車啊!

這就讓槐詩很想打人。

他也不是沒有現場教學的想法,可實在是沒有剛出門就入院的勇氣,隻得悻悻作罷,親自開車。

“你跑了一整天了,有啥收獲啊?”

晚飯的時候,倆人在車廂裏用冷掉的飯團匆匆解決,原照扣著牙縫問,蹲了一整天副駕駛,如果不是體質夠好的話,他現在恐怕已經麻到起不來了。

“要說有,確實有,雖然不多……”

槐詩細嚼慢咽著那一塊冷飯,含糊的感慨:“這世道,果然他媽的糟透了。”

一言概之,大概就是所謂的五濁惡世吧?

在波旬的汙染之下,欲望被瘋狂放大的世界中,人類除了智識和技術之外,幾乎和獸類無異,支配欲、野心乃至本能欲望都在無時不刻的蠢蠢欲動。

對美酒美食美服美人的追求已經畸形到令人恐懼的程度。

在現境被打擊到不能見光的禁藥在這裏堂而皇之的在便利店內進行出售,甚至逢年過節廠商還會推出免費品嚐的套裝,為了從同行手中搶奪市場更是無所不用其極。整個聖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禁藥市場,竟然是被聖都最大的藥廠所占據。

在親眼看到路邊的小孩兒嫻熟的拿著小鐵片將石板上的粉末分成條狀的樣子之後,槐詩就對這個世界的底線不再抱有任何善意的幻想。

黑幫之間的火並是家常便飯,而體麵人之間的搏殺也未必好看了多少。

不存在所謂的理念上的差異和製度上的優劣,隻有利益的聯合彼此之間毫無憐憫和猶豫的蠶食和吞並。

同行之間不共戴天的仇恨,同事之間你死我活的鬥爭,辦公室裏無處不在的陰謀、陷害和撕咬這些在記憶中司空見慣的事情根本不用多說,而警衛和管理部門光明正大的腐敗更是讓槐詩大開眼界。

如此的世界已經在福音聖座的內部延續了不知道多少時光,多少個輪回。

而當萬世樂土終於展開之後,便以這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邁入成熟期,結出了豐厚的果實。

一切反抗的萌芽都會被高層的巨閥們聯手鎮壓,而一切外來者的幹預都被征伐天使們毫不猶豫的抹除。

牧場主成功打造出了新世界的食物鏈,讓人類劃分出了三六九等,彼此相食,同時,也隻能彼此相食。

已經爛透了。

沒得救。

哪怕早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麵對這天胡起手的開局時,槐詩竟然感受到不到絲毫的欣喜和愉快。

除此之外,今天一整天圈定了的黑幫勢力範圍和所有集團的實際運作狀態還有警衛崗哨位置之類的,也都隻能說是贈品了。

“狗咬狗的鬥爭,果然一點美感都沒有啊。”

原照聽見槐詩莫名的感歎,回頭看去,卻發現他將塑料袋往窗戶外麵一丟,就擰動鑰匙,再度發動貨車。

在吭哧吭哧的貨車再度駛入陰暗,黯淡的霓虹在槐詩的臉上拖曳出一道道跳躍不定的陰影。

“準備好,要開始工作了,原照。”

“啊?”原照茫然。

“等會兒我不叫你說話,你就別說話,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槐詩吩咐,“不要試圖理解那幫家夥的邏輯,也不要試圖去同情他們。”

他想了一下,最後總結道:“簡單來說,不要思考就行了。”

原照傻眼:“那不就跟工具沒什麽區別了麽?”

“你以為呢?”

槐詩將包著塑料袋的槍,還有一個頭套,丟進他的懷裏,“做好工具人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吧——我看好你哦。”

用不著理解垃圾們的苦衷和悲慘過往,原照還是老老實實做他的天真可愛小寶寶吧。

總比中二病發了之後再去搞什麽事情好。

這裏不需要英雄。

……

很快,一路吭哧冒著濃煙的貨車,停在了一條看上去沒什麽特別的巷子口。

就在巷子裏,幾個蹲在巷子口不知道在抽什麽玩意兒的年輕人頂著一頭五顏六色的亂毛,好像正在商量著晚上去哪裏搞點好東西來,聽到刹車的聲音,警戒的向著這邊看來。

然後,就看到一個渾身紅豔豔的家夥跳下了車。

帶著燦爛的笑容,十足熱情。

“HELLO,各位晚上好啊!”

槐詩興高采烈的展開雙臂,宣布道:“你們還好麽?我給各位帶來了一點禮物。一點,好東西……”

就在幾個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槐詩便笑容一收,後退了一步,拍了拍原照的肩膀,說:“揍他們。”

“啥?”原照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回頭。

可槐詩卻隻是看著他。

並沒有重複。

而在聽清楚的瞬間,最前麵的人就已經浮現出陰狠的神情,拔出早已經握住匕首的手,衝上前來,對準原照一刀捅過去:

“我挑你老……”

啪!

所有人都感覺到眼前一花。

隨著清脆的骨骼斷裂聲,地上就多出了一個滿地打滾的不可燃垃圾,而原照,喜提簡陋匕首一把。

倒是省了槐詩一番口舌。

接下來的事情也根本不用去想,既然對方‘主動挑釁’的話,這些日子憋屈慘的原大少可不至於手下留情,勸人棄惡修善。

揍就完事兒了!

哪怕沒有聖痕和奇跡,從小棍棒嫻熟,精通武藝的原大少也不至於被這幾個垃圾放翻。前後十秒鍾不到,哐哐哐,三拳的功夫,地上滿地打滾的不可燃垃圾就又增多了。

等原照回過頭來時,靠著車看熱鬧的槐詩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指了指地上的垃圾:“把他們的錢全都拿過來。”

“啥?”

原照呆滯。

“錢啊。”槐詩笑眯眯的說:“收錢就得了,總不至於要命吧?”

“等等!等等!”

地上痛苦翻滾的領頭者頓時驚恐呐喊:“我有錢,我有錢,就在我口袋裏,大哥,不,大爺,饒命!饒命!看在野牛哥的麵子上,千萬別……”

不等原照再說話,幾個連滾帶爬的人就已經掙紮著蠕動到原照的腳邊,還囫圇著的胳膊手急忙的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逃出來,生怕他不收。

急的還想要跟他磕一個。

很快,兩個破破爛爛的錢包,一把鋼鏰和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就被送到槐詩的麵前。

“一百一,二百六……”

槐詩大概清點了一下之後,不屑的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啐,一群窮逼。”

說罷,將那點錢丟進工具箱裏,轉身從後麵的貨箱裏抽出一個,打開,從裏麵拿出了一把槍和兩個彈匣。

就在幾個人驚恐的慘叫聲中,隨意的丟在了他們的身上。

“喏,錢貨兩清,本店本小利薄,暫時不提供發票、質保以及保養——”

槐詩最後灑下一張名片,揮帽道別:“期待各位的下一次光臨哦。”

關上車門,帶著懵逼的原照,走了。

留下同樣懵逼的幾個家夥,麵麵相覷。

甚至暫時忘記了骨折和內髒壓迫的痛楚,看著手裏的沉甸甸的武器和彈夾,難以置信,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喂,大家看,這個槍,好像是真……”

轟!

話音未落,一聲驚雷迸發。

兩聲慘叫裏,血色噴出。

被槍打中的倒黴蛋當場斷成了兩截,一聲慘叫之後就再無聲息,而另一個不小心扣動扳機的家夥,被後坐力又打斷了一條肋骨,慘叫之後陷入休克。

剩下的兩個人,呆滯的看著對方。

許久,低頭看向那個哪怕在昏死過去之前也下意識抱住了武器的‘同伴’。

不約而同的,吞了口吐沫。

眼瞳卻無法掩飾的,亮了起來。

這可真是……

“……好東西啊。”

……

貨車開過了兩個街口之後,聽見了背後傳來的巨響。

原照嚇了一跳,警惕的回頭。

而槐詩則淡定的扶著方向盤,繼續開車。

“為什麽要給他們槍?”原照無法理解。

“你這是哪裏的話!”槐詩越發不解:“隻拿錢不賣東西的話,不就是搶劫了麽?”

“……”

原照翻了個白眼,“我看你就是想搞事情。”

“為什麽是我想呢?”

槐詩反問:“我隻是做了好事情而已,廉價批發,半賣半送,隻收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加工費。

總不能是因為我送了點禮物給他們,他們就學壞了吧?在那之前,他們就是垃圾了,從今往後大概率也會是。”

“你看,就好像是隻要給了小孩兒一個大紅色按鈕,那麽他就一定會按一樣……如果你不希望他們亂來的話,就不應該把那麽危險的東西放在小孩子可以碰到的地方。

可按鈕不是我放的,死熊孩子也不是我教的,這個世道變成這樣也不能怪我。”

槐詩停頓了一下,無奈的聳肩:“我充其量隻是告訴他們,那個紅色的按鈕是可以按下去的而已……”

說著,他忽然一腳踩下刹車。

破爛貨車戛然而止。

槐詩搖下車窗,向著另一處小巷裏的客人們露出燦爛的笑容:“大家好啊,在幹什麽?有空麽?可以來消費嗎?”

這一次,用不著槐詩再廢話了。

原照推門下車。

開始揍人。

兩分鍾後,將錢丟進了工具箱裏,丟下兩把槍和三個彈匣,一張名片,走人。

業務漸漸嫻熟。

然後,再去下一個地方……

不到一個通宵的時間,憑借著白天踩點的觀察結果,槐詩將一整車武器半滿半送的撒在了好幾個大型勢力的交界處和夾縫地帶。

然後走人。

在對方反應過來之前,消失無蹤,連車都已經被槐詩丟進河裏了。

上百把不受管製的槍械流入了低層,本應該像是一滴水流入海洋一樣,可是所引發的惡劣後果卻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往日裏沒人看得起的癟三們在忽然得到這樣的禮物之後,紛紛搖起尾巴來,高調做人。

根本不知道什麽是適可而止的家夥們一旦開始放肆的,就像是出籠的惡犬一樣,惹下了數不清的麻煩。

在天亮之前,一共有超過二百件劫案在中層區發生,十六家奢侈品店被砸。超過一百場毫無征兆的槍擊案和火並。

以及,數十個幫會之間驟然激化的摩擦。

其中最憋屈的,大概是7號幫的大哥——在吃夜宵的時候,被一個樓下搶劫時走火的槍給隔著樓板,當場爆頭。

而猖狂的大概是三個磕嗨了之後忘記自己幾斤幾兩的家夥——他們開車的時候拐錯了方向,將聖都警衛局的分部當做了銀行,試圖搞一把大的。

然後在死了四個警衛之後,被大的反過來搞了,自己連帶著背後的靠山和大腿都徹底告別人世。

而暴怒的局長在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收到了來自上層警告:幹不好,就別幹了。

於是,短短一夜過後,低層區喜迎新一輪大掃除。

多少不長眼或者幹脆倒黴的癟三兒被警衛隊亂槍打爆之後,和死狗一起被清潔工丟進了養殖場。

所有人都在人人自危的同時,也知道了最近來了一號新人物。

——一個喜歡隨便亂送禮物的神經病。

姓名年齡性別一概不知,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穿著一身很見鬼很喜慶的紅衣服,好像個聖誕老人。

隻可惜,臉上有疤,眼神凶狠,帶得麋鹿還喜歡揍人。

除了會引**亂的禮物,最後給顧客們留下的,就隻有一張名片。

遺憾的是,上麵沒有任何的聯係方式。

隻有一個栩栩如生的手繪狗頭紋章。

歪頭咧嘴。

向著這個令人作嘔的世界,邪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