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要辦理這個業務的話……”

“……現在心髒抵押貸款是有優惠條件的。”

“您的體檢證明報告……”

“很抱歉……”

“恭喜您,貸款審批下來了,在九十個工作日之後,會到您的賬戶。當然,您也可以享受我們的快捷通道服務……”

……

一如既往的生活從清晨的工作開始,延續到午後兩點鍾。

槐詩麻木的處理著自己的工作,像是行屍走肉一樣,魂不守舍的回複郵件,接待客戶,打電話發傳真,或者撇清自己的責任和甩鍋。

像是過去那些時候一樣,依靠著本能,去處理這一切。

不去思考不去想。

就像是往常一樣。

但卻和往常不同。

在走神的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一些什麽……

“可以啊,槐詩,今天的績效比昨天高了好多。”

就在猶豫著是再磨蹭一會兒還是去吃點東西的時候,忽然都聽見身後的聲音,一張手拍著他的肩膀。

來者笑容熱情。

可槐詩回頭時,卻忍不住驚叫出聲。

往日裏隻是點頭之交的同事,竟然滿麵鮮血,神情扭曲,猙獰的笑容後,頭顱殘缺,像是被斧子劈開一樣,裂口之中的蠕蟲延伸觸須,有一隻眼睛正緩緩的透過裂口向外窺探。

可很快,一切幻覺也都消失無蹤了。

同事恢複了正常。

那不是什麽蠕蟲和怪物,隻是一個思考插件而已……

隻是,如今笑容就尷尬起來。

察覺到周圍人看過來的視線,同事的笑容散去,撇了槐詩一眼,轉身離去:“媽的,有病。”

而槐詩,依舊坐在椅子上,喘息。

隻感覺汗流浹背。

不對勁。

今天一整天,都不對勁。

“哪裏有問題?”

他靠在簡陋的椅子上,揉著看屏幕太久之後生痛昏花的眼睛,伸手想要去拿眼藥水,可拿到手裏的卻發現是一瓶惡臭的血漿。

槐詩汗毛倒豎,張口,想要呐喊。

可在他手裏,血漿迅速的變成了眼藥水的樣子。

隻剩下寂靜裏,他從喉嚨裏發出的一聲細微嗚咽,還有周圍同事看過來的奇怪眼神。

不對勁。

這一次,他知道,自己真的不對勁了。

“抱歉,讓讓,讓讓——我去洗手間……”

槐詩起身,一個踉蹌,喘息著鑽進洗手間的隔間裏,便忍不住劇烈的嘔吐,將昨天晚上吃下去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胃裏空空。

等他回頭看向鏡子的時候,便看到一個臉色慘白、神情萎靡的狼狽中年人。

胡子拉碴,領子上濕了一片。

眼淚已經和嘔吐物一起湧出來了。

“不對啊,不對……”

他茫然的擰開水龍頭,洗手,洗臉,再洗手和洗臉,一次又一次,忘記了終端不斷的如廁時間警告,呆滯的自言自語。

從什麽時候開始,就不對勁了。

槐詩疑惑的思考著。

分手之後?

不,他甚至對這一點感覺都沒有。

從大學期間開始相處了那麽多年的女朋友對自己說分手,他竟然心裏毫無波動,就像是丟了一個塑料袋一樣。

沒有任何的不舍。

甚至沒有像過去一樣再打電話和帶著禮物上門道歉。

今天早上,收到謾罵和憤怒的留言時,也毫無表情,平靜的點擊了刪除。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有什麽病了。

但他覺得,如果自己有病的話,那一定不對勁的更早……

比分手還要更早。

在那之前……

他的腦袋忽然一痛,忍不住捂住臉,腦中浮現出破碎的記憶,冰冷的街道,樓下那些呐喊的維權者,暗巷裏的乞討者,還有……還有……

還有那個披著詭異鬥篷的人。

“請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為您介紹——”那沙啞的聲音回**在耳邊:“我們的天父救主,巴哈……”

巴哈?

叫做巴哈麽?還是巴哈什麽?

在又一次到來的呆滯和恍惚中,他感覺自己的思路又一次不受控製的發散起來:巴哈……巴哈……友哈巴赫?感覺好像就是個會裝逼的,不太像。巴普洛夫?那是誰?搞研究的嗎?普布留斯?那又是誰?聽上去好欠揍……

還有,巴德爾?

毫無征兆的,他感覺心髒的劇烈抽搐,前所未有的痛楚。

“再見了,槐詩。”有輕柔的聲音回**在靈魂中,送上最後的祝福:“再見了,我親愛的的朋友。”

那麽平靜又歡快,絕無悲傷和苦痛,可是卻讓槐詩忍不住想要流淚。

“媽的!”

他撐著洗手池,咬牙,下意識的罵出聲,神情越發的猙獰:“他媽的,草!草!草!”

嘭!

在恐懼和未知裏,他憤怒的一拳錘碎了旁邊早就空了的洗手液,破碎的瓶子翻滾著,掉在了旁邊的那個剛剛挽起袖子的人身上。

在訂製襯衫上留下了一片難看的水漬。

寂靜。

槐詩茫然的抬頭,透過鏡麵的反射,看到了剛剛上完廁所準備來洗手的主管原照。原照也在看著他,滿是愕然和震驚。

“……對不起。”

槐詩下意識抹了把臉,忘記了剛剛的茫然和憤怒,擠出討好的笑容,佝僂著腰道歉,想要挽回一點失誤:“對不起啊,主管,我沒……”

“就是這樣!”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原照打斷。

原照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原本愕然的神情裏浮現出一絲驚奇和讚賞:“就是這樣啊,小槐!”

“啊?”槐詩呆滯。

“你懂了,我就知道,你明白了——狼性,狼呀!”

原照眉飛色舞,絲毫不在意身上的水漬,對他大加讚賞:“我就知道,你是個可造之材。早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一個眼睛裏藏著不知道多少禽獸的男人!

今天早上你的工作量提升了那麽多的時候,我就已經對你徹底改觀了,果然,你潛力無窮,潛力無窮啊!”

“啊?”

槐詩依舊呆滯,難以理解,他在說什麽。

隻是,看著那一張年輕的麵孔在自己跟前胡扯亂說著什麽成功學,什麽奮鬥,什麽經驗之談的時候,忍不住想要給這臭傻逼兩拳。

小子你插糞插飄了是吧?

等等,什麽是插糞……

下意識的忽略了心裏莫名其妙給主管的惡劣評價之後,槐詩又一次陷入了關於這個問題的發散思路中。

難以理解。

當他站在窗戶前麵的,茫然的看向窗外那熟悉一切的時候,一切又在恍惚中截然不同——遍布著血肉觸須的大樓,宛如詭異眼瞳一樣漂浮在半空中的沸騰,車水馬龍裏的詭異巨獸。還有窗戶的倒影中,混雜在同事之間的,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

整個世界都變得無法理解。

讓他難以呼吸。

可當他專注的凝視著自己的倒影時,卻發現那一張倒影也變得如此陌生。

漸漸年輕,俊秀,神采飛揚。

眼眸裏帶著某種隻會在夢裏出現的光。

那又是誰?

——那是槐詩。

有某個聲音在耳邊呢喃,仿佛靈魂中的幻聽一樣,令他在茫然之中,漸漸呆滯。

再一次的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而就在午後,辦公室慣例的動員會上,新上任的主管眉飛色舞的轉述著從管理層帶來好消息。

“我接手的時候,我們整個第四業務部,排行整個公司倒數第一——現在,已經上升到第二了!

隻要大家再接再厲,多多努力,我們整個部門就能從這一次裁員的範圍裏脫離……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回應他的,是無數同事狂喜又熱烈的掌聲。

“這樣的成就,離不開各位兢兢業業的工作和努力,同樣,也離不開公司的大力扶持,在這裏,讓我們先感謝董事會和業務部總部長。

為了表示我們第四業務部力爭上遊,擺脫末流的決心,我已經向董事會率先做出承諾!”

原照挽起袖子,抬起一根手指,震聲說:“從這個月開始,這個季度,我們部門全員的加班時間,一定要位列整個公司第一!

我們的業績,也衝到業務部的前十!

有人說我做不到,有人覺得我可笑,你們呢?你們覺得我說的可笑麽!”

“加班而已,我們怕什麽!”

在短暫的停滯中,那些剛剛進入公司的實習生和轉正沒多久的新人們開始熱情又瘋狂的鼓起掌來。

“對,就是,加班,熬死他們!”

“我們是第一!”

“第一!!!”

“很好,非常好!非常好!”

原照雙手握拳,呐喊:“拚搏奮鬥,成就自我,共同努力,財富自由!”

在台下,所有人都紅著眼睛,揮舞拳頭。

“成就自我!!!”

“財富自由!!!”

鬥誌昂揚的呐喊聲此起彼伏,令原照的麵孔興奮的發紅。

他指著人群中的麵孔,點名表揚,到最後,手指忽然一轉,指向了槐詩:“在這裏,我要向各位介紹一位老朋友——不,他已經脫胎換骨,徹底重生,來,小槐,到我們這邊來——”

槐詩呆滯。

“槐詩?槐詩……”他旁邊的人推了他一下,他才反應過來,疑惑的環顧著周圍,才明白發生了什麽。

如夢初醒的走上前去,隻是那遲滯的樣子,仿佛還在夢裏。

“自從昨天的談話之後,相信大家已經見證了今天全新的槐詩,一個符合我們企業文化和公司氛圍的頭狼,正在誕生!看,這一副鬥誌昂揚的麵孔!看!這睥睨萬物的平靜眼神——”

原照激動的攔著槐詩,向著所有人介紹,忽略了旁邊槐詩一臉夢遊的呆樣。

“來,槐詩,跟大家說說,你的心路曆程,你的想法——”話筒,塞到了他的嘴邊。

“……就,挺突然的。”

槐詩呆滯,像是在思考,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麽,隻能,本能的回答:“就感覺,一切都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原照興奮的湊近了:“細說!”

“這個世界,還有我,還有你們,都和過去不一樣了……”

他看著眼前幻覺叢生的世界,艱難的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哪個更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