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深夜。

寂靜的辦公室裏,白發的中年人沉默地喝著茶,看著外麵的落雨。

門外傳來匆忙的敲門聲,很快,一個渾身濕透的少年就從門外走進來,怒視著他:“孟理事,賢者之石回收任務是怎麽回事兒?不是說好我去的麽?”

“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小海。”孟理事回答:“已經有人接手了。”

“就是因為這個,那個KP是什麽鬼!”

名為內海的升華者瞪大了眼睛:“現在公海上的那一塊區域已經出現邊境化,搞不好這一次回收的幹員要全軍覆沒了。”

孟理事的神情依舊平靜:“大概是碎片裏的記錄被激發了吧。但凡五階升華者死後,生前的記憶都會殘留在碎片裏——倘若妥善處理的話,對他們而言未必不是一場難得的試煉,興許能發現幾個可用之才。”

“可要處理的話也是我吧?”內海瞪大了眼睛:“交給別人算怎麽回事兒?這是社保局的要求麽?”

“這是社保局和天文化會的共同決定。”

孟理事沉吟了片刻,指了指麵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我知道你跑到半路又被叫回來肯定火大,也明白你擔心這件事情會出什麽意外。

但我可以跟你保證,這件事情會得到穩妥的處理。”

“因為那個什麽KP?”

內海皺眉:“邊境·暗網的主宰者之一忽然跑到現境裏來,這件事兒本身就有問題吧?為什麽他會對一個賢者之石的碎片感興趣?”

“誰知道呢?”

孟理事淡然說道:“關鍵是他拿出了價碼,上峰同意了,而且社保局也沒有意見,這就足夠了。

況且據我所知,KP那個家夥雖然有不少惡趣味,但他可以說是目前全世界最出色的創造主之一。

有他對記錄進行梳理,不會出現差錯,你也不需要擔心會出現新的隔離區。”

“可那些幹員和監察官怎麽辦?”

“KP已經有所保證,但行動難免會有所損失。”

孟理事凝視著窗外的夜色,忍不住輕聲歎息:“雖然多半不會有生命危險,但肯定會被那個家夥的惡趣味作弄的夠嗆吧?”

……

……

登船的時候頗費了一番功夫,天空中下起了淅瀝瀝地小雨,那些等待了許久的旅客們已經不停水手的呼喊,根本懶得排隊,人擠人向上走。

一時間槐詩在人群中被擠來擠去,踉蹌地向前,隱約聽見一聲驚叫,感覺到腳下的異常,低頭才發現自己踩在了一張白色的手帕上,將邊角上金線繡的H字母給踩髒了。

他彎腰撿起來,看向四周,察覺到前麵那個披著鬥篷的人回頭再看自己,眼神冰冷,可透過兜帽和陰暗的燈光卻能夠窺見清秀的側臉。一縷銀色的頭發從耳邊落下來,分外惹眼。

“還給我。”

她伸手,猛然從槐詩的手裏拽走了自己的手帕,轉身離去。

槐詩被後麵的人恨推了好幾把,踉蹌向前。最後終於在船員們的指引之下來到了客房區,幾個一起的朋友選好了各自的房間之後,便約定晚餐時再見麵了。

槐詩走進房間裏,關上門,將行李放好之後,才終於打開了掌心,看向那個流浪漢塞進自己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枚硬幣。

普通的羅馬銅幣上雕琢著精美的花紋,工於心計地刻上了天使的造像,而背麵,則是一個十字型的刻痕,精妙地在周圍雕琢出了聖父聖子聖靈的象征。

看上去宛如一件藝術品。

流浪者硬幣。

一種流行於工業時期破產商人、流浪者和失業農民之間的把戲,這些流浪者期望與將硬幣製作雕琢地更加精美,用以從憐憫他們的施舍者手中換到更多的金錢。

或者,單純出於無聊。

這樣的解釋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他的腦中,令他分外不適。

他彎下腰,仿佛巧合一樣,隨著其他客房中的所有人一起,打開了行李箱。

然後愣在了原地。

時間在此停滯。

導入結束——

……

“OK,各位扮演的不錯。”KP欣喜地鼓掌:“看來大家都有成為傑出調查員的潛質,那麽,讓我們再接再厲吧。”

艾晴沒有說話。

那種強烈地矛盾感和不和諧感越發地強烈了,令她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什麽,又好像忽略了什麽。

但KP沒有給她更多的思考時間。

“啊,忘記說了。”

KP似是恍然地拍了拍腦袋:“我們這個團,是秘密團來著……也就是說,每個人物卡的背後其實都有各自的秘密和目的,一旦暴露,可能會導致異常糟糕的情況出現呐。”

說著,他掏出了一疊信封,分發給了所有參與遊戲的監察官們。

“根據各位在導入模組中不同的選擇和表現,我已經為各位安排好了不同的身份和秘密。”

KP愉快地笑起來:“希望大家保護自己秘密的同時,能夠精誠合作,完成模組目標——成功抵達新大陸。”

……

那一瞬間,槐詩自愕然中恍悟。

他看到了行李箱中的東西——數十個裝滿各色物品的瓶子,一具精致且猙獰的手弩,數個裝滿猩紅**試管,兩柄匕首,一把短刀,以及在行李箱的頂部,懸掛在掛扣之上的沉重武器。

那是一把鋒刃鍍銀的手斧,在斧背上雕刻著華麗而精妙的咒文,隱約可以窺見已經滲入其中的暗淡血色。

隻是看著,便知道殺傷力驚人。

可我一個拉大提琴的,為什麽會有這些東西?

那一瞬間,他再次看向手中的硬幣,手指好像自己動起來了一樣,令硬幣在指尖不斷的反轉,於是,十字的刻痕與天使的聖像反轉浮現,好像開啟封印的鑰匙,解開了腦中的枷鎖。

一瞬間,無數記憶自黑暗中湧現,灌入了他的腦中。

“找到那個人,緊跟那個人,然後殺死那個人!”

一個威嚴而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惜一切代價,範海辛,不惜一切代價,讓那個瀆神者的作品,讓那個隻會玷汙神明偉績的畸形兒粉身碎骨!”

他終於想起來了。

槐詩隻不過是自己的偽裝,而自己,真正的身份是一位聖靈譜係所培養的處刑人。

審判者、獵殺者、不淨者、猶大……有諸多或是褒揚或是貶損的稱號落在自己這種人肩上,因為自己本身就是教團為了清理黑暗生物而培養出的黑暗生物,為了殺死異端而製造出的異端。

背負著三階聖痕·吸血鬼的升華者。

——獵魔人·範海辛。

一年多以來,他都在執行著來自主教所頒發的使命:追殺異教徒煉金術師帕拉塞爾蘇斯。

為了尋找線索,他的道路幾乎貫穿了羅馬全境,尾隨著蛛絲馬跡,最終到了這一艘船上。

而槐詩這個身份,不過是他為了上船而選擇的一個偽裝而已,那個倒黴的大提琴手,早就被他棄屍荒野。

他必須在船隻抵達新大陸之前,殺死那個異端,然後自新大陸返回這裏……

一瞬間回憶起了前因後果,可是他的內心卻越發地感覺到荒謬。

不對,哪裏不對。

“我不是槐詩?”他輕聲呢喃,“我是……範海辛?”

我是個拉大提琴的?我是個音樂家?我是個獵魔人?我是槐詩?我是範海辛?

我究竟是誰?

那一瞬間,他下意識地摸索著箱子,想要找到更多有關自己的東西,終於摸到了什麽東西,摸到了一個原本不存在於行李箱,不,甚至不存在於這個故事中的東西。

一本書?

不,看上去更像是一本日記。

當他翻開扉頁的瞬間,無數電光從腦中閃過,縱橫交錯,撕裂了層層迷霧和刻意製造的黑暗之,驟然照亮全局。

無數破碎的記錄終於再度拚湊在一起,形成了完整的軌跡。

“我是槐詩……”

他自腦中的鎮痛裏發出了恍然地呻吟,好像終於從一層層的噩夢最深處醒來,可哪怕是如此,他依舊被困在噩夢裏。

他能夠感覺到屬於範海辛的那一部分存留在自己的軀殼之中,帶來一陣陣渴血的衝動。

如今的他的身體,已經變成了身負三階吸血鬼聖痕的獵魔人。

不論是一陣陣難以言喻地饑渴,還有那仿佛銘刻在聖痕中不容他違背的使命都證明了這一點。

可這又是怎麽回事兒?

忽然穿越了?

搞什麽鬼?

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跑到這裏?

一連串的問號不斷地從他的腦中浮現,令他終於察覺到了隱藏在自己意識背後的牆壁,還有一道自不知從何處俯瞰而來的困惑視線。

“艾晴?”

那一瞬間,貨船之上,艾晴感覺到驟然迸發的頭疼。

仿佛受到連鎖反應,隨著槐詩的蘇醒,施加在她頭上的枷鎖也隨之鬆動,崩裂開一道縫隙。

“哎呀?這麽快就有第二個監察官察覺到了‘認知妨礙’的效果了麽?”

KP緩緩地回頭,露出無奈地微笑:“靈感和直覺點太高了就這點不好啊……不,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們兩位搭檔還真是絕配。”

好像一瞬間被隔絕到了另一個世界。

明明KP還在繼續闡述著故事,向其他人解說規則,可同時眼睛卻看向自己,好像分裂出了另一個人一樣,端詳著艾晴困惑地神情。

很快,那一線微弱的直覺化作靈光閃過,衝破了封鎖的記憶,自恍惚和沉迷中醒悟,知曉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無需再猶豫。

那一瞬間,艾晴本能地拔槍,扣動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