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

槐詩瞬間恍然,反應了過來:“你把我拖進這個夢裏來了?”

“不,正好相反。”

彤姬半強製性的將他推到了一邊,擠到椅子上來,攬著他的肩膀感慨:“是你的夢在呼喚我啊,槐詩。

所以,我才能來到這裏來。”

她回頭,看著槐詩,似笑非笑:“承認你想我了就這麽難麽,槐詩?”

“我沒有我不是你不要亂說!”

槐詩下意識的搖頭反駁,正準備再說什麽,卻聽見身旁感慨的話語。

“說起來,你最近似乎變得有些陰沉了呀。”彤姬輕歎,“連夢都是這麽慘不忍睹的樣子,是發生什麽事情了麽?

以前的時候,好歹偶爾還會有一起和小姐姐們去海灘的夢幻場景呢,哎呀,炎炎夏日,歡聲笑語,海浪和冷飲,潮聲和排球……現在想起來,真是懷念。”

“呃……”

槐詩的身體下意識的緊繃起來了。

不知是因為彤姬靠的太近,還是因為她的話語。

驚恐又緊張!

“嗯?別害羞呀,我可是什——麽都不知道哦。”

她拖著奇怪的長調,笑容也變得越發愉快:“雖然人數有點多,但內容還是蠻健全的嘛,最多也隻有16+的程度,實在是太純情了點吧?哈哈哈,真可愛。”

“你這不是什麽都知道了嗎!”

槐詩一陣氣冷抖,眼淚幾乎流下來。

“我這不是想要給你留一點隱私嗎?”

彤姬無辜的眨巴著眼睛,一臉誠摯,渾然不顧自己契約者的內心受到了巨大的創傷,“我還沒說在圖書館、課間操時間、統轄局的休息室還有燭光晚餐的夢呢……”

“是我錯了,求求你別說了,饒過我吧。”

槐詩雙手合十,再不敢造次:“你專門來一次,難道就是為了催我上吊麽?”

“不,隻是好久沒出門,感覺你似乎很需要人陪伴的樣子,就順帶過來看一看啦。”

彤姬端著一杯不知道哪兒來的奶茶,滋溜的吸了一口,“正好,也讓你休息一下。”

槐詩的手中忽然一沉。

憑空多了一杯奶茶。

雙倍珍珠,三分糖,完美符合他的口味,而且熱氣騰騰,就像是真的一樣。

他有些好奇的嚐了一口之後,卻品嚐出了自己未曾想到的醇厚和美味。

“夢境連這個都可以模擬出來?”

“唔,你就當做某位好心人看到你難過送給你的吧,要記得說謝謝哦。”

彤姬感慨著,看了一眼遠處,就好像能夠看到另一個現境的夢裏,某個排隊等了好幾個小時的奶茶結果慘遭橫禍的倒黴鬼一樣……

她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欲哭無淚的排隊者就感覺自己被一個沉重的箱子砸在頭上,箱子落地,裏麵的鈔票便落了出來,將他淹沒。

而在又一個夢境裏,一群正在和警方激烈交火的搶劫犯絲毫沒有發現自己懷裏的箱子重量忽然輕了不少……

無數夢境的泡影仿佛近在咫尺,可又隨著她手指的運轉而重新隱沒在了白銀之海的虹光裏,歸於虛無。

“補充點糖分和熱量,對改善心情有好處。”

彤姬將手中的杯子吸空了,隨手丟在了空空****的世界裏,端詳著眼前的地獄,忽然問:

“因為疤痕區?”

“是啊。”

槐詩歎息:“有時候,雖然早已經知道了,也有過心理準備,可親眼看到的時候,卻依然會感覺難過。”

“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他們為自己選擇了結局。”

彤姬說:“對於理想主義者來說,再沒有比那樣的結果更加讓人滿足了。至少,勝過無所作為的度過一生,在病**默默無聞的死去。”

“或許吧。”

槐詩沉默片刻,輕聲問:“彤姬,為什麽會有地獄這樣的東西呢?我知道,萬物都有結局,可為什麽就……”

“因為它同樣是世界的一部分啊,槐詩。”

彤姬理所當然的回答,“就好像現境一樣。災厄和奇跡一體,苦難和救贖同存。沒有什麽是憑空出現的,這個世界上也並不存在沒有代價的奇跡。

難道你從沒有奇怪過麽?蛇人、鼠人、米諾陶斯大群……為什麽那麽多地獄的生物會有現境痕跡?

還是說,你覺得地獄裏的大部分智慧生物都長得類似人形其實是天經地義?”

槐詩愣住了。

無法回答。

“不論是人也好,野獸也好,一切生命都因奇跡而成,可奇跡都究竟源自於何處呢?”

彤姬的笑容神秘:“萬事必然有因,槐詩,哪怕是遠來的風和潮汐,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也一定有蝴蝶煽動翅膀,鯨魚攪動波濤。

你應該去探究原因才對。”

槐詩搖頭,越發無奈:“別賣關子了彤姬……難道你就不能直接告訴我答案麽?”

“當然不能啊。”

彤姬愛莫能助的攤手:“有些答案可以直接告訴你,有些答案卻隻有你自己思考所得出的結論才有意義。

唯獨這個,槐詩,自己要去想,你要有自己的答案才對。”

“……”

槐詩沒有說話,沉默裏,他喝著奶茶,許久,搖頭:“忽然感覺,還是以前當工具人更方便一些。

至少不用麵對這些難題。”

“工具之所以是工具,就是因為他們沒有選擇。棋子被擺在棋盤,士兵被投入戰場,神明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本質都是一樣的,被別人的意誌和被命運驅使從來沒有差別。

槐詩,你一直都覺得一切不由自主,可當你真正具備抉擇權力的時候,為何又開始眷戀過去了呢?”

彤姬看著他的眼睛,問:“你在擔心什麽?”

“我……”

槐詩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去告訴她,自己在害怕。

害怕失敗。

哪怕表現再如何強硬,哪怕再如何冷酷,可一旦想到失敗的後果,便不由自主的想要逃跑。

倘若有一日,自己辜負了這一份交托在自己的手中的重任,一敗塗地,他又該去如何麵對那些將生命交托給自己的同伴,還有那些為了他們的未來而犧牲在地獄中的人呢?

“你知道我在擔心什麽嗎,槐詩?”

彤姬忽然問。

當槐詩疑惑抬頭時,便看到了彤姬嚴肅的神情。

“槐詩,如果你愛別的什麽勝過愛自己,那麽總有一天會為了你所愛的犧牲一切,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她說:“可當這些人犧牲的時候,卻很少會想,這個世界上還有人也在愛著他們,甚至更勝過自己的生命……

在我看來,曾經理想國的失敗,正是源於這一份過於傲慢的‘無私’。

總有人以為自己可以拯救一切,自己能夠搞定所有的問題,然而並不可能——承認自己存在極限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就算是強大如過去的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沒辦法教你如何避免失敗,但我必須提醒你——那就是不要成為那樣不負責任的‘渣男’,明白麽?”

當說話的時候,她的臉頰便靠近了,輕柔的吐息吹拂在了槐詩的麵孔上,那一雙眼睛倒映著自己的模樣,如此鄭重又認真。

如此的,接近。

槐詩僵硬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艱難點頭:“我……盡量。”

於是,彤姬滿意的頷首,伸手,扶了一下他的領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保持這樣的心態,記住我所說的話,我保證,槐詩,你一定會有幸福的人生和結局。”

她停頓了一下,笑容越發的愉快:“最後,看在你認錯態度良好的份兒上,再給你一個提醒吧。”

在寂靜中,彤姬問:

“——你是不是忽略了什麽?”

“槐詩,你要解決的問題,隻有你所知道的這些麽?所謂的弄臣,所謂的敵人,所謂的地獄軍團……

你在害怕的,是這樣的敵人麽?”

彤姬彎下腰,在他耳邊輕聲呢喃:“還是說,有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被你拋在了腦後?”

她停頓了一下,笑容越發的促狹:“以及,當年深度倒灌所引發的井噴,真的沒有任何東西殘存下來麽?”

伴隨著那輕柔的話語,夢中的世界劇烈的動**。

有什麽隱藏在思緒最深處的東西,被彤姬的話語喚醒了。

那些一直以來由本能和潛意識所觸發的不安和焦慮此刻凝聚為了切實的輪廓,從夢境的最深處升起。

某個被他下意識的遺忘和忽略的東西!

穹空顫抖,大地龜裂。

荒蕪的世界泯滅與虛無之中。

伴隨著彤姬的離去,夢破碎了。

可在夢境的底層,在更深的夢裏,卻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惡寒湧現。

無窮盡的深淵碎片中,純粹的黑暗在湧動著,有恐怖的陰影從地獄的最深處升起。

深度之間的風暴隻是它行進時所掀起的漣漪,龐大的地獄在它的麵前不過是泡影。

滿懷怨憎和饑渴的鳴叫聲擴散開來。

那樣的龐然大物,隻是驚鴻一瞥,便已經烙印在了槐詩的靈魂中,再無法遺忘——哪怕隻是以回憶去呈現輪廓,也足以令整個夢境分崩離析。

此刻,在彤姬的引導之下,它再次出現在瀕臨破碎的夢境盡頭。

再度的,向著他投來冷漠一瞥。

那個怪物……

太陽船上,槐詩猛然睜開眼睛,劇烈的喘息。

在短短的瞬間,便已經汗流浹背。

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那個在他們逃出雷鳴白原時從深淵最深處所浮現的暗影,掀起深度風暴的龐然大物……竟然還追在他們身後?

不,說到底,那一瞬的相逢,真的是偶然的麽?

那麽誇張的恐怖之物,是被那群潛伏在深度獵食者吸引過去的?還是說,被太陽船的存在所驚醒?

莫名的直覺告訴他,這並非是什麽妄想。

在經曆了一度的錯失之後,那一片黑暗未曾歸去,反而嗅著那些殘存在深度之間的熟悉氣息,滿懷著怨憎和饑渴,正向著他們緊追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