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存在什麽輕蔑或者嘲弄的語氣。

好像隻是理所當然的在敘述著什麽不值一提的事情那樣。

可在這突如其來的寂靜中,亡骸的獨眼中卻迅速的浮現出了無數猩紅的血絲,狂暴的憤怒難以控製。

殘留在那一顆岩鐵之心中的傲慢和侏儒王的怒火在一瞬間便吞沒了亡骸的最後一絲理智,令他在這前所未有的屈辱之中徹底陷入瘋狂。

“你這條……該死的……蛆蟲!!!!”

亡骸嘶吼,悲傷之索緊繃,滑輪組和絞盤發出了難堪重負的高亢聲響,在火花的迸射裏,遠方馳騁的憤怒化身竟然動作驟然停滯。

鋼鐵崩潰的聲音傳來。

固定在阿房之上的絞盤在轟鳴中崩裂,無數碎片飛散,而侏儒王的殘軀終於掙脫了鎖鏈的桎梏,從地上爬起。

抬起了那一隻遍布著岩鐵之色的手掌,向著槐詩猛然拍落!

轟鳴迸發。

大地如波浪反應,瞬間席卷了整個聚落,無數塵埃飛揚而起。

而槐詩的身影卻在那一瞬間,消失無蹤。

緊接著,自影葬穿梭中再度浮現,依舊在原地,抬起一隻腳,踩在侏儒王嵌入岩層的手掌之上,踐踏。

而在槐詩鬆開的五指之間,阿房墜落。

灌注了大司命所有源質的阿房再度浮現出自身全部的質量,瞬間,撕裂了那些腫脹腐爛的血肉,如同釘子一樣,將巨手釘在了地上。

亡骸吃痛,嘶吼著,另一隻殘缺的手掌如同鐵錘一樣砸下來,粗暴的橫掃,瞬間掀翻了大半個聚落的殘骸。

他已經徹底的陷入了瘋狂!

“沒必要和他現在硬頂啊。”在槐詩的肩頭,聖甲蟲疑惑的問:“放風箏不好麽?”

源質的連接將來自奧西裏斯的觀測傳遞到了槐詩的眼眸之中。

無窮的讀數環繞在那一具龐大的身體之上,標出了每一個需要注意的部分,身高、體重、出力大小、源質波動、攻擊預警……

乃至,他體內那如同熔爐一般旺盛燃燒的火光。

曾經由侏儒王所形成的災厄結晶。

由岩鐵之心中迸發而出的力量!

但現在,哪怕是用肉眼觀測,都能夠察覺到,那一份力量在迅速的衰減和消散,就像是酒精揮發一樣。

再過不了多久,甚至用不上兩個小時,亡骸就會被打回原形,甚至陷入更加衰弱的階段。

根本沒有同他角力和鬥爭的必要!

“確實是這樣沒錯,但到時候,也不會有什麽收獲了吧?”

自撲麵而來的颶風中,槐詩揮劍,將颶風撕裂:“到時候,可就隻剩下一個冠戴者的分量了。”

“最新鮮的食材,就要用最快的方式處理才對。”

槐詩踏在廢墟上,挽起自己的袖管:“況且,一個樣子貨而已……再怎麽厲害,也不會比腐夢那種丟人玩意兒還要強吧?”

那樣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塊砧板上的死豬肉一樣,侏儒王的怒火再度迸發,化為了如有實質的雷光,纏繞在了那一具龐大的軀殼之上,形成了威嚴的甲胄。

天地之間再度昏暗。

隻有無數如蛇一般的電芒自侏儒王的動作中不斷的迸射而出,將眼前的一切再度毀滅。

而暴風,在侏儒王的右手之中迅速收束,天災化為了武器,向著大地斬落:

“——去死!!!”

自暴風之劍的前方,一切都幹脆利落的被颶風和真空撕裂成了塵埃,而在暴風之中的源質變化,則令一切都迅速的在水汽之中腐蝕剝落。

那絕非簡單的颶風,而是雷霆之海中那一片永恒天災的重現。

隻不過,和現境記錄中真貨的破壞力相比,這種虛有其表的東西,實在是……

“……弱的可憐啊。”

槐詩輕歎。

在亡骸的嘶吼中,他的身影突兀的出現在了侏儒王的手臂上,手中,怨憎的血光增殖,揮灑而出,刀鋒自劈斬之中延伸,瞬息間掠過了亡骸的脖頸。

雷光與岩石被鋒刃所撕裂,腐爛的血液自裂口中迸射而出,可是卻未曾能夠斬斷它的首級,隻是在堅硬的骨骼之上留下了一絲斬痕。

亡骸咆哮著,抬起另一隻殘缺的手臂,按向槐詩的所在。但緊接著卻看到那個身影詭異的消失在影中,血色的長刀從空中落下,潰散為無數漆黑的鴉群。

當鴉群再度聚散,他便已經出現在亡骸的身後。

憤怒之斧橫掃。

源質化身馳騁而來,燃燒的巨牛裹挾著漫長距離所積攢的動能與憤怒的焰光,撞在了侏儒王的腿彎上,令它不由自主的倒地。

緊接著,白鹿的幻影從空中浮現。

一閃而逝。

便已經掠過了它的胸腔,留下了一道深邃的貫穿傷痕,血色如瀑噴出。

可當亡骸憤怒的轉身,想要劈碎那個該死的東西時,便看到站在那裏的槐詩,還有他手中所浮現的長劍。

輝煌的焰光自劍刃之上醞釀,迸發,衝天而起,化為洪流,同暴風碰撞在一處,便勢如破竹的撕裂了風暴,將雷光斬裂,摧枯拉朽的向下。

留下了一道自頭頂到腳下的筆直裂口。

幾乎在瞬間將它自正中斬成兩段。

亡骸僵硬在原地。

顫栗。

感受到那烈光之中針對一切災厄所蘊藏的審判。

有那麽一瞬間,就連他自己都以為自己被那一劍所斬滅,可緊接著他就發現,自己依舊完整。

被撕裂的隻有再生的血肉和內髒。

傳承自侏儒王的骨骼卻分毫無損!

再如何鋒銳的刀劍都無從損壞那一具由雷光和海洋所鍛造出的遺骨,隻能留下一道淺淺的劃痕。

“沒用!”

他驚喜的看著自己的**骸骨的雙手,還有完整的身體,嘶啞的大笑:“哈哈,沒有用,沒有用!!!!”

他獰笑著,向著槐詩再度斬落風暴:“你根本傷……”

轟!

瞬間的閃現,槐詩浮現在他的眼前,近在咫尺,手中,沉重的鐵錘噴吐焰光,砸落!

無與倫比的源質衝擊瞬間自靈魂中迸發。

令他的眼前一黑。

踉蹌後退。

竟然再度,跌倒在地!

那是……什麽鬼東西!

崩!

鋼鐵鳴叫,自槐詩的手中迸發。

“對了,我忘記問了……”

槐詩踏前,好奇的問:“【痛苦】和【悔恨】,你更喜歡哪一樣?”

“——還是說,全都要呢?”

就在他的手中,鐵錘和長鐧的輪廓緩緩浮現,鐵光增長。

苦痛之錘燃燒血火,巴哈姆特之首惡意猙獰。而在阿房的長鐧之上,潮聲澎湃,鯤鵬的虛影從水汽和虹光之中展露。

隻是在出現的瞬間,便自無數散逸的地獄沉澱中掀起了新一輪的風暴。

就像是漩渦那樣。

掀起新的潮汐!

那一瞬間,在槐詩的腳下,陰影舞動著,升起,像是澎湃的海浪也那樣湧動著,升起,擴張,籠罩了亡骸的麵孔。

蓋下絕望……

瞬間,濃厚的水汽化為了白霧,浩**的鯨歌之中,來自石髓館的衝擊再度降臨在了亡骸的軀殼之上。

接連不斷的巨響如雷鳴那樣迸發,重疊在一處之後,便形成了浩**的旋律。

——極意·交響!

在源質和物質的雙重**之下,崩裂的聲音自侏儒王的殘軀中迸發。

亡骸驚恐的慘叫,下意識的想要護住麵目,可是卻無從阻擋那不斷降臨在身上的衝擊,蒼白的骨骼劇烈的震顫著,竟然浮現出一道道細碎的縫隙。

“等等!我……”

他想要說話,可自眼前浮現的,隻有一雙冰冷的眼瞳,還有砸落的長鐧。

在狂風暴雨的衝擊中,骸骨如鐵一般嗡嗡作響。

緊接著,便是令人頭皮發麻的斷裂聲。

以無處不在的水汽作為介質,來自槐詩力量精準的貫入了侏儒王的軀殼之中,拆分出結締組織和骨骼之間的銜接,將那些腐敗潰爛的黏連組織徹底剝落,緊接著,便在每一道骨骼之間的接縫之中炸裂開來。

首先,是雙腳!

緊接著,雙腿,再然後,兩道脊椎,以及中間銜接的軟骨部分,以及四條**的手臂……就像是破壞一個提線木偶一樣。

以苦痛壓製靈魂的反抗,再以悔恨摧垮形骸的防禦。

將整個對手都變成了一團爛泥。

當濃鬱的霧氣自暴風中消散,便隻剩下了垮塌的聲音。

巨人再度倒地。

渾身上下,每一個骨節都已經徹底脫離,動彈不得。隻有粘稠的血源源不斷的從傷痕中滲出,猩紅彌漫。

它已經奄奄一息。

凝固的靈魂早已經瀕臨崩潰,在苦痛的折磨之中,艱難的發出含糊的聲音,不斷的說著什麽,哀求,可是卻聽不清晰。

在巨人麵前,廢墟中,槐詩抬起手臂擦了一下臉上的汗水,向著他看過來。

告訴他:

“現在,你可以說話了。”

亡骸愣了許久,好像終於明白過來發生什麽,神情頓時振奮。竭盡全力的在地上蠕動著,一點點的挪過來。

絲毫不見剛剛的盛怒和頑抗,充滿馴服和渴望。

“饒命,饒命!”

他艱難的喘息著,從牙縫裏吐露出了模糊的哀求:“都是我的錯,我的錯!對不起,我狗膽包天,忘恩負義,我不該偷您的東西……饒了我吧,饒了我!隻要不殺我,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槐詩似是愕然,不解的撓頭:“我的東西?”

“對對對!您的!都是您的!”

亡骸用力的想要點頭,卻無法動作,可那腐爛的麵孔上卻浮現出前所未有的誠摯神情,充滿了懺悔和自責:“是我不自量力,不識天數和道理,膽敢冒犯閣下,才招致如此下場!還請閣下大發慈悲,我願意簽下奴隸契約,為您永恒征戰效力。”

毫無任何尊嚴,甚至沒有絲毫猶豫。

在確定自己敗亡的瞬間,亡骸便選擇了投降,就算是被百般折辱都沒有任何的關係,隻要能夠繼續存續。

“啊這……”

槐詩有些不忍:“也太委屈你了吧?”

“哪裏的話!”

亡骸瞪大獨眼,滿是諂媚:“能夠當您的狗,是我的榮幸!隻有我配不上您的道理,哪裏有什麽委屈呢?對,我還有財寶,我還有寶庫,就在這裏的下麵,啟動的密鑰就在聚落中央的石碑中。還有五眼他們的寶庫,我都知道在哪裏!”

就好像生怕槐詩不願意聽一樣,他不顧自己的嗆咳和重創,急速的從口中吐露出了一連串的地點和啟動方法。

甚至沒有任何拿來做籌碼的想法。

隻怕他會懷疑自己的誠意!

槐詩聽完,眼眸微動,旋即又有些遺憾:“可是,我們天文會是人權組織,不準收錄奴隸……”

“那我就加入天文會!我加入!我加入!!!”

亡骸仿佛聽懂了什麽,狂喜,興奮的說道:“我聽說過,現境的組織都喜歡在地獄裏找炮灰和外圍,對不對?

哪怕再怎麽卑賤的職位都沒有問題,請讓我為您效力!”

“……”

一時間,就連遠處太陽船上的人都麵麵相覷。

頭一次見到,地獄裏的大群之主哭著喊著想要給天文會當奴隸……是不是哪裏搞錯了什麽?

“行吧……”

槐詩歎息:“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也不好拒絕你。不過,你確定麽?天文會的規章製度很嚴苛的。”

“我確定,我確定!”

亡骸蠕動著湊前,嘶聲竭力的呐喊:“我一定是生來就是為了給天文會做狗的,能給天文會做狗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如果不能成為天文會的狗,那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在漫長的寂靜裏,槐詩的審視之中,亡骸露出了狂熱和諂媚的樣子,不敢有絲毫的反抗,任由鮮血流逝,甚至不敢給自己止血。

隻會瑟瑟發抖。

懇請著來自審判者的憐憫與慈悲。

直到最後,槐詩緩緩點頭:“很好,既然你已經明白了事理,懂得了羞恥,想要挽回自己的錯誤,那麽我也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他將手掌伸進口袋裏。

亡骸繼續窒息,呆滯的瞪大眼睛,生怕他從其中抽出一把武器。可當槐詩的手抬起來的時候,手中的卻隻有一本證件。

荊棘與利刃環繞現境的徽記。

來自天文會的憑證。

就那樣,擺在了他的麵前。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天文會的成員了,亡骸先生。”槐詩說,“為此歡呼吧,你贏得了珍貴的救贖。”

“是是是,沒錯!救贖!救贖!”

亡骸幾乎喜極而泣,留下了猩紅的眼淚,“您的大恩大德,在下銘感五內,一定會……”

“接下來,作為你的介紹人,就由我來教你作為天文會成員的第一課。”

槐詩打斷了他的話,平靜的告訴他:“希望你能認真學習和聆聽。”

“一定!在下一定銘記於心!”

亡骸激動的呐喊:“請您示下,在下一定記入靈魂,每日深入揣摩體會,不敢有任何懈怠。”

“不必那麽誇張啦。”

槐詩有些不好意思的擺手笑了笑:“隻要做到身體力行就好了。”

那一瞬間,有清脆的聲音響起。

破裂。

在亡骸呆滯的眼神中,槐詩的手臂,已經沒入了他的胸膛,握緊了其中孱弱跳動的什麽東西。

握緊。

“一定要記好了。”

槐詩鄭重的叮囑,“作為天文會成員的第一課……”

那就是——

——為現境,獻出心髒!

在那一瞬間,陰影化的源質洪流自從亡骸的軀殼湧現,爆發,將一切吞沒。在亡骸的哀嚎之中,歸墟的大門緩緩的敞開。

無數黑暗如手掌一樣,拉扯著哀鳴的巨人屍骸,將它一點點的,拖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淒厲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廢墟之中,已經空無一物。

隻有槐詩,低頭看著手中那一顆依舊蓬勃跳動的詭異石心。

滿意的頷首。

最後誇讚。

“看來,你已經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