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解生命,就要先了解死亡。

黃德深離開後,辦公室裏就隻剩下了夏昊天一個人,他走到辦公桌前,靜靜地觀察著慕教授的遺體。

教授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雙眼依然圓睜著,似乎也在看著夏昊天,本來是要當麵向教授表示謝意,沒想到卻成為永遠的遺憾。

夏昊天心想,如果教授沒有遇害,此時倆人應該在促膝交談,自己或許正在聆聽教授對道教神秘文化的獨特見解。剛想到這裏,他忽然感覺教授好像動了一下。就在這一瞬間,夏昊天感到自己的心也顫動了一下,他很清楚這是幻覺,一般人有時很難接受一個沒有生命跡象的人體。

要了解生命,就要先了解死亡。眼前的慕教授,雖然肉體還在,可是“人”卻不在了,應該說組成他身體的物質與生前幾乎沒有什麽區別,不管他活著的時候如何,本質上真正的“慕教授”,此刻俱已不在了。

忽然間夏昊天似乎想明白了一個令人類迷惑了很久的問題,人並不等於由物質組成的這個肉體,或者說別人眼睛中看到的肉體並不完全代表自己這個人。當人死亡後,離去的看不見的內在自我,也就是人們稱之為“靈魂”的東西才是我們真正的自我。

不知道為什麽,夏昊天突然想摸一下教授,他把手伸向教授放在桌上的手,剛觸碰到教授的左手,一陣冰涼的感覺通過手指傳遞到他的心裏。與此同時,夏昊天的目光突然被教授手腕處的兩根銀針吸引住了,一個奇怪的念頭浮上腦海,這些針顯然是教授在去世前紮入的,凶手既然要殺教授,又怎麽會讓他再紮針自救呢?

夏昊天仔細地查看了一下教授**的左臂,發現整條臂膀上一共紮有四根銀針,在胸口上方十五六公分的位置上還紮著兩個銀針。看到這六根銀針後,夏昊天的心中頓時升起了一團迷霧。

夏昊天很早就喜歡讀《黃帝內經》,對於七經八脈不敢說精通,但絕對能說出子醜寅卯來,這也是慕教授賞識他的一個原因,沒想到一個學習考古的竟然對中醫理論也非常愛好。

教授手臂上的六根銀針,剛好紮在了人體十二經脈中的手太陰肺經上的六個穴位上,手太陰肺經上共有11個穴位,這條經脈起於左側胸口之上的中府穴,止於拇指尖的少商穴,這條經脈上的穴主治咳、喘、咳血、咽喉痛等肺係疾患。

夏昊天注意到教授的槍傷在胸膛的右側,從位置上判斷一定是傷及到肺部,莫非教授在肺經穴上紮銀針是為了治療肺部的槍傷?不過所紮的這些穴位卻令他費解,手腕處的列卻、經渠兩穴,肘部凹陷處的尺澤穴,上臂中間部位的俠白穴,還有胸口上部的雲門和中府兩穴,在這六個穴位上紮針對於治療肺部的槍傷似乎並沒有多少作用,一個中醫學教授怎麽會這樣下針?

就在夏昊天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黃德深從外麵走了進來,他在外麵已經站了好幾分鍾,剛才離開的時候並沒有將門完全關上,他有意留下了一條縫隙,讓走廊裏的人一直在暗暗地監視著夏昊天。他從隔壁辦公室回來後,剛好看到夏昊天正在靠近辦公桌查看著慕教授**的手臂,所以他就在門外偷窺了一會兒。

黃德深走到夏昊天身邊,輕聲問:“夏先生在觀察什麽?”

“呃,我在看教授手臂上的銀針,不過……”夏昊天沉吟了一聲,一副很奇怪的表情,蹙著眉頭說:“這些針紮的好像沒有道理。”

“呃,為什麽這麽說?”

夏昊天忽然反問道:“教授受傷後是否打過電話求救?比如打急救電話,或是給某個人打電話……”

黃德深愣了一下,沒想到夏昊天會提出這樣的問題,搖著頭說:“我已經讓人查詢了慕教授的通訊記錄,這裏的座機和他的手機都沒有你說的這些電話。”

“這就更奇怪了。”

黃德深對夏昊天的話表現出強烈的興趣,急忙催促說:“快說說有什麽奇怪的。”

“從教授所受的槍傷部位判斷,子彈一定是傷及了肺部,教授所紮的穴位都在肺經上,的確是為了治療肺係病症的,不過令人費解的是教授為什麽會給自己紮這些針……”

不等夏昊天說完,黃德深就打斷了他的話,一臉鄙視的表情,“這有什麽好費解的,教授是醫生,受傷後當然要自救。”

夏昊天微微一笑,“麻煩您聽我把話講完,肺部中槍後人不會馬上死亡,至少十多分鍾後才會因窒息而死,所以當時的案發現場可能會出現兩種情況。一是凶手開槍後匆忙離開了……”夏昊天用手指著桌上盛放銀針的檀木盒,用手比劃著說:“這時教授取出銀針,將左臂從衣服中抽出來,然後迅速下針治療,但是有一點……”

說到這裏,夏昊天有意停頓了片刻,“教授中的是槍傷,不是一般的慢性病,他肯定知道僅憑紮針根本救不了自己,所以教授一定會打急救電話,不過您剛才已經說了,教授沒有打過電話……”

“這就說明你講的第一種情況不存在。”黃德深搶著說。

“沒錯,第二種情況就是教授在給自己紮針的時候凶手還在現場。但是……這又出現了一個問題,因為凶手既然要殺教授,又怎麽會讓他給自己紮針治療呢,所以第二種情況仍然有悖常理……另外我有種很奇怪的感覺……”

黃德深等著聽下文,夏昊天卻停下不說了,於是黃德深催促道:“你有什麽奇怪的感覺?”

“教授在自己的臂膀上紮下的這六根銀針,好像不是為了控製自己的傷情。”

“不是為了控製傷情!”黃德深顯得很吃驚,不解地問道:“如果不是為了控製傷情,他幹嘛要紮這些針,難道是為了好玩……”

夏昊天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說:“我雖然不知道教授為何要這樣做,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不是為了治療自己的槍傷。”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黃德深的嘴角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在心裏暗暗說,自己的計策見效了,犯罪嫌疑人很快就會露出馬腳。

夏昊天顯然沒有察覺到黃德深的險惡用意,他指著桌上的黑色檀木盒說:“你看這些針的長短和形狀各有不同,兔針、員針、鋒針、鈹針、員利針、毫針、長針等等,不同的針使用起來也有不同的治療作用,兔針頭大而針尖銳利,用來瀉肌表陽熱;員針形狀如卵,用來泄肌肉間的邪氣;鋒針三麵有刃,用於治療頑固的舊疾;而大針的針尖如同折斷的竹茬,可以用來瀉去關節積水……”

說到這裏,夏昊天又指著慕教授手臂上紮著的針灸針說:“剛才我注意到,教授紮在身上的這六根針用的分別是長針、大針、兔針、員針、鋒針,還有員利針,這六種針灸針隻有治療不同病症的時候才會使用到,沒有一個中醫會同時使用六種針灸針來治療一種病症,更何況慕教授是中醫泰鬥,所以我猜想教授紮這些針絕對不是為了控製傷情。”

黃德深默默地點點頭,心想自己帶著重案組的四五個人在現場勘查了那麽長時間,怎麽就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不知不覺中他對夏昊天的看法發生了轉變,甚至產生了一絲敬佩,於是問道:“那夏先生對教授這樣做有什麽看法?”

夏昊天注意到這位高級警司對自己的稱呼發生了改變,而且態度也沒有那麽盛氣淩人了,他沉思了一下說:“我感覺教授這樣做可能是為了要留下什麽線索……”

“留下線索?”黃德深忽然想起那張剛剛恢複過來的處方箋,自言自語地說:“教授究竟想要留下什麽線索……”

夏昊天張開雙手,做出了一個無奈的姿勢,“這個恐怕隻有教授自己知道了。”

“夏先生的推理絲絲入扣,非常嚴謹,我看你不像是學考古的,倒像是一名偵探。”

夏昊天微笑著說:“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考古學家根據一片陶瓷碎片就能複原出一個容器,警察根據一點不起眼的線索就可以破獲一起大案,考古與破案本來就有異曲同工之處。”

黃德深沉思了一會,然後看著夏昊天說:“剛才你說的第二種情況雖然有悖常理,不過我相信當時發生的情況正如你所說,教授給自己紮針時凶手就在現場。”

“呃,您是根據什麽做出這樣的判斷?”

黃德深指著辦公桌說:“我剛到達現場的時候,在教授的手邊放著一遝處方箋,而且上麵留有一些痕跡,桌子上還有一支帶血的圓珠筆,說明教授受傷後在處方箋上寫過東西,不過現場沒有發現有字的處方箋……”

“一定是被凶手帶走了。”夏昊天興奮地說,這證明他的推理是正確的。

“我讓人把有痕跡的處方箋送技術處,現在已經恢複過來了……”

不等黃德深說完,夏昊天就著急地問:“上麵寫的是什麽?”

黃德深用奇怪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說:“夏先生對這個好像很關心啊?”

“上麵很可能就是教授留下的線索。”

黃德深忽然問道:“如果是教授留下的線索,那麽你認為最有可能是關於那個方麵的?”

“這個麽……”夏昊天沉吟了一下,他並沒有考慮到黃德深問這個問題的目的何在,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一個被謀殺的人在臨死之前如果要留下線索,最大的可能就是關於凶手的,讓人知道凶手是誰。”

嗬嗬,黃德深冷笑了兩聲,“這個回答非常好。”

話音未落,他口袋裏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關鍵時候被打攪,讓他很是惱火,接通電話後他生氣地說:“不是說過不要隨便打擾我嗎……”

手機裏傳來區遠坤的聲音,“頭,是國際刑警組織的兩名警探,他們要見你。”

“國際刑警!他們來幹什麽?”

“您不是讓國際刑警組織協助調查夏昊天在英國的情況嗎,他們可能是為這件事來的。”

“我正忙著呢,你先跟他們談一下,我等會再過去。”說完,黃德深就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