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前他隻是個傻小子。

十分鍾後他是個幸福的傻小子。

洗完澡習慣性地靠慣性使頭發變幹,也就是甩腦袋,然後被雲爍拉到鏡子前吹頭發。也不知道是喝完酒甩腦袋把自己甩懵了,還是雲爍的手太溫柔,在自己頭發中間穿梭的時候,他有點發暈。

除了在理發店,他基本不吹頭發,頭發短,隨便擦擦晾一晾就幹了。

“好了,去睡吧。”雲爍關了吹風機,“你要是想玩會兒就去訓練區,用教練機。”

然後他就鑽被窩了。

優秀的眼睫毛刷刷地扇著,頻繁眨眼是因為喝了酒犯迷糊眼睛幹澀,被子拉到鼻尖那兒,手機的熒光照著臉。

感覺到雲爍洗完澡進屋了,路輕在**翻了個身,啞著嗓子,“我想喝水哥哥。”

哥哥去外麵倒了杯溫水,但臭弟弟並沒有做起來的跡象,“這年頭當贅婿都這麽爽了嗎,指望我把你抱起來喂水?”

雲家贅婿慢吞吞地坐起來,接了水杯,“別的屋為什麽不能睡,沒被子嗎?”

“嗯,就一個床墊。”

“你這兒有多的被子嗎?”路輕問。

雲爍點點頭,但剛回來的時候他還樂嗬嗬地要和自己擠一個被窩,洗個澡出來就要跑?把雲爍整不明白了。

“我喝完酒睡覺不老實。”路輕爬起來,“被子呢,在櫃子裏?”

是挺不老實,第一次喝完酒回來就說妙妙被麵膜怪封印,還反鎖了房門,還摸了自己頭發……

路輕找到被褥和被子了,“今天謝謝你。”

“不客氣。”

路輕稍稍歪了一下腦袋,“我本來想借著酒勁兒跟你耍個流氓。”

“現在呢?”

路輕:“現在……晚安,雲爍哥哥。”

路輕沒撒謊,上上回是真跟徐懿安喝多了把雲爍往自己屋裏拽,拽著睡了一夜,上回是陷入了一種自我焦慮去找雲爍睡了一夜。

這回喝得半醉半醒,屬於傷害很低,但攻速夠快──每次突突跳起來的太陽穴都在提醒他,你喜歡他,也不能把自己變成餘子慕。

於是路輕抱著褥子和被子走了。

我可真是太他媽紳士了,路輕想。想著就睡下了。

他是胡亂鋪的床,床單沒有完全罩住墊褥,不過沒關係,他自己睡的那一小塊沒問題那就ok。迷迷糊糊睡了不知道多久,感覺到有人推門進來,往床頭櫃上放了杯水。

其實雲爍還想幫他抻一抻床單,這床鋪得像狗在上麵打過滾一樣,但又怕把他折騰醒了,便作罷離開了。

然後路輕又他媽瞪到天亮了。

大清早,往雲爍門那兒望了一眼,沒動靜,遂發了個微信給他,說自己先出門了。對職業選手來說完整的睡眠比什麽都重要,所以這些人都常年習慣了睡覺的時候手機靜音不震動,約等於關機。

但微信剛發出去沒多久,雲爍的房門吱呀開了個縫。

“你醒了?”路輕正換鞋呢,“我吵到你了嗎?”

“沒有,我看到你微信了。”雲爍睡眼惺忪,“你現在就走?總部還沒上班。”

“你靜音睡覺啊,我去蹲點兒。”路輕穿了雲爍昨晚給他拿的t恤,“走了。”

雲爍還是半懵的,時間太早,他腦子還沒完全轉過來。蹲點兒?你不是被蹲點兒的那個嗎?話雖如此,雲爍猛甩了兩下腦袋,困得意識模糊,最後坐回**給蔣經理發微信。

沒有回音,是的,可能幹這行的隻有他睡覺還開著鈴聲。

從女子戰隊基地溜達到總部也就五六分鍾,這時候是坐班白領們上班的時間,在這種寫字樓下麵開咖啡廳不能說賺吧,得說血賺。

路輕站在大樓入樓邊上觀望了三四分鍾,一大半上班的人都拎著三明治和咖啡,腳步匆匆地往樓裏趕。

相比之下路輕像個遊**至此的二流子,因為他叼著根沒點的煙,兩手揣褲兜。還好長得帥,不至於討人嫌。

他在大樓前邊的人行道又晃悠了一會兒,前後得有十分鍾了,沒等來討債的。

早高峰這麽好的……對嘛。

早高峰這麽好的機會。

五個人吧,從街尾走過來,人字拖大金鏈,光頭花臂,好像是他們這行的標配。好像你不這麽打扮就不配出來討債。

但路輕有著較為豐富的被討債經驗,知道這隻是嘍囉級別的。這好對付,這些人在法律灰色地帶恣意暢遊,他們不鬧事,就往寫字樓旁邊的人行道席地一坐,然後把橫幅展開。

展開了──你單位知名選手路輕家欠錢不還,我家中八十老父無錢治病,害人不輕!

路輕冷哼了一聲。

寫得有點東西。

於是他換了個角度叼煙,把煙挪了個方向,慢悠悠地揣兜走過去。然後啪,一盤腿,坐下,坐到了地上。全程雙手都揣在褲兜,沒有撐地。

“哥們兒。”路輕挑一邊眉,“哪家的?趙楊家的?”

趙楊是和路成國關係最近的一個,也是他家樓下麻將館老板之一。

這五個人雖是嘍囉,但依然是見過世麵的嘍囉,屬於上等嘍囉,在小怪裏是精英怪的那種。

“沒你事兒,滾邊去。”一號精英怪說。

路輕哦了一聲,依舊是不用手撐,兩個腳踝一攏,膝蓋和腰發力,站起來了,“沒我事兒?沒我事兒那你們可以滾了,因為我就是路輕。”

講真的,這群人不說見過大風大浪,像路輕這樣看起來年紀不大表情拽了吧唧過分猖狂的,那可是見得太多了。

二號精英怪或許是難以忍受坐地上抬著頭望路輕的視角,手一撒,也站起來了。但沒路輕那麽瀟灑,可以說是撐著大地爬起來的。

“哦,就是你家裏欠人錢不還啊。”二號精英怪說,“欠錢不還還拽,拽你媽呢?”

精英怪們挨個站起來,這年頭誰還單挑啊,都是群起而攻之。但不是在這裏,在這兒連群起都會遭人側目。

路輕叼著煙,講話的方式極度囂張,加上他那副輕蔑的神態,激怒這些人綽綽有餘。

“啊。”路輕發出一個單音節,“我家裏人,不是我,找到我這來算什麽?”

“父債子還。”二號精英怪說,“沒聽說過?”

路輕又“啊”了一聲,滿臉寫著懶得理你,迎著二號精英怪的眼神,“條子呢,條子都看不見就來要錢,以為我狗大戶啊?”

總部頭兒報警報了幾次,警察來了也就隻能攆走,保安也不能當街打人,主要就是煩,鬧心。而路輕是個知好歹的,剛進隊俱樂部就預支了五十五萬,他不能這時候裝瞎躲起來。

“條子有,你要是想看得跟我們回去。”精英怪一號開口了,他似乎是精英怪們的頭頭。

“走。”路輕把煙夾下來,“帶我看看去,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是吧,畢竟五位家裏八十老夫奄奄一息。”

其中一個小怪咬著牙一句“你他媽”沒罵出來,咬碎在牙縫裏了。

他是能從機場活著出來的人,也是從連排房裏爬出來的人。路輕拿手背蹭了蹭下巴,眼珠子從一號臉上掃到五號,不鹹不淡地說:“帶路?”

這小子要麽是不知天高地厚,要麽是深知天高地厚。

他不是無知者無畏的那種不怕事,他是一無所有的那種不怕事。眼睛可以窺探一切,動物間的等級壓迫有時候不靠武力,而是靠眉眼間的那股狠厲。

“嗬。”一號笑了,“小子,你他媽成年沒有啊?”

路輕夾下來的煙小心裝進褲兜,“成沒成年都得看看條子嗎不是,你讓我掏錢也得讓我心甘情願,你們也可以把我摁這兒揍一頓,進局子裏剛好繼續跟我爸要錢去。”

此話一出,一號到五號都稍稍錯愕,眼睛瞬間的情緒就像條件反射,隻有少數接受過訓練的人才能避免讓這種即時目光暴露自己的想法。

顯然這些人不是。眼神裏寫著:路成國進局子了?

於是路輕又重複一遍,“帶路?”

“等會兒。”一號開口了,“你爸什麽時候進去的?”

路輕聳肩,“跟討債有關係嗎?”

這些人當然會錯愕,他爸進去剛二十四小時,知道他爸進去的人除了他隻有雲爍,消息還未能傳播到麻將館棋牌室。

而一號問他爸是什麽時候進去的,目的也很明顯,他們隻會下意識覺得是抓賭抓進去的,但抓賭不會隻抓一個,會抓一屋。

且他們上次見到他爸還在一屋裏打牌,除非他爸連夜換場子。

思索片刻,一號決定先走,再從長計議。然而一擺手剛想招呼兄弟們撤,路輕不願意了。他直接走到一號正對麵,扯了扯嘴角,“想走?路成國答應給你們幾成?給得也太少了吧,不砸東西不鬧事不揍我,就在這幹坐著?”

牧羊犬控製羊群的眼神是承襲了祖先們優秀的基因,路輕承襲的,大概是他爸往牌桌上一擲千金的狠勁。

路輕大概猜到了,從第一次給他還那六十萬開始。那些討債的會在一些關鍵時節看一看他爸的表情,那時候他隻是不想深究,但其實事後分析一下就能相通。

如果真是六十萬的債,以那些人多年的經驗,借到三十多萬四十萬算是個閾值,就會開始無限追債不再借錢。能莽到六十萬,隻可能是他爸勾結債主從他這兒訛錢。

可能一部分真的是債,但餘下的就歸他爸了。

這就像勾結同學騙家長學校要交多少錢是一個道理。

這回改路輕不讓他們走了,“別急著走啊,父債子償,帶我看看條子去。”

一分鍾後,他兜裏的手機震動了。看了眼來電人,路輕瞬間鬆了眼裏的殺氣,挪開步子讓了個地方,握著手機跟一號說:“算你走運,滾吧。”

然後劃開接聽鍵,舒展眉眼,嘴唇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聲音也甜美了,“雲爍哥哥。”

“回頭。”電話那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