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靈雲扮作收購獸皮的商人,載著一車獸皮掩飾,在遼國邊境到也沒引起遼兵的注目。又行了五日,過了遼境來到雁門關外。

此時,正植春末,天空晴朗,遠遠就能瞧見雁門雄關依山傍險,高踞勾注山上,四周地貌險峻,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天下九塞,雁門為首。難怪唐代詩人李賀《雁門太守行》中寫道,‘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蒙靈雲雖然曾途徑過雁門關一次,可當時年幼,記憶早已模糊,對雁關認識多來自古人詩詞,這時親眼見到關樓門頂正中篆書著“雁門關”三個狂草大字的朱紅牌匾,心中更是無限感慨。

他馬不停蹄,直奔關門。到了關口,不等守卒盤查,從車上跳下,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踉蹌跑了幾步,一下子跪倒在地,雙手捧起一把泥土。一寸河山,一寸血!蒙靈雲想到當年自己父親也曾在此為國為民,揮灑熱血,呼吸終於變成抽泣的聲音,大滴大滴的眼淚無聲從臉上滑落,“爹爹,靈雲回來了……”

蒙靈雲捧著泥土回到車上,喚蒙忠道:“大爹爹,您快出來看呐,我們到家了,我們回來了!”

蒙忠在車中也不應他,沉默了片刻,蒙靈雲隻感不妙,掀開車簾撲到蒙忠身上,“大爹爹!?大爹爹!我們回來了,你睜開眼睛看看,大爹爹!!”

蒙忠早已經斷氣,無論他怎麽哭喊,再不會睜開眼睛看一眼這錦繡山河。蒙靈雲哭得淒哀,聲音如泣如訴,守關的幾名老兵戰場上見慣生死別離,此時也不禁心中一陣酸痛。

幾名老兵已從他哭訴中聽出又是倆名流落他鄉回歸天朝的苦命人,於是上前勸慰,“小兄弟,人死不能複生,結哀順便。”

“是呀,既然已歸得故土,還是讓逝者早日入土為安吧。”

蒙靈雲忍住悲痛,托人買來棺材,將蒙忠好生安葬在雁關一處山崗上,守靈七日,才棄了馬車,騎馬繼續南去。

過了駐軍甕城,再往南三十餘裏,便到了河東路代州。蒙靈雲在城中驅馬緩行,心中唏噓,“此處便是爹爹任職的地方。可惜,還未到達,就捐軀為國。”

蒙靈雲在代州城小住了兩日,打聽蘇軾下落,得知他仍在當朝為官,任職杭州太守,決定不日便前往杭州投奔。

當時大宋撫有中土,分天下為一十五路。以大梁為都,稱東京開封府,洛陽為西京河南府,宋州為南京,大名府為北京,是為四京。蒙靈雲自幼在北漠長大,少時記憶早已模糊,根本不識得道路,好在一路都有驛站路牌,再沿途打聽,到也不至迷路。

自此一路向東南,又行了二十餘日,蒙靈雲已來到蘇州城。江南水鄉,天氣溫暖,路人見蒙靈雲挺俊逸的一個年輕人,卻是一身重裘,雖然皮裘昂貴,可這時候穿出來就太不合適宜,於是在背後指指點點,竊竊私笑。

蒙靈雲從未到過江南,所有景物均是生平從所未見,心情甚是舒暢,別人在他背後指指點點,竊竊私笑,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江南不但景優美,美女更是不少,蒙靈雲腦中一直記得自己娘親的模樣,認為溥天之下也就隻有娘親一人最美。在女真族中美女也不少,可都是異族裝束,蒙靈雲從未注意過到底她們有多麽美貌。現在到了江南,直看花了眼睛,個個都是皓膚如玉,滿身盡是秀氣;說話聲音極甜極清,令人一聽之下,說不出的舒適。

蒙靈雲騎在馬上,不覺伸長了脖子,瞪眼凝視,同他迎麵而來的江南少女,被他瞧得臉頰一陣紅暈,低著頭,碎步疾走,待走得遠了,幾人才掩口輕笑他是個怪人。

漸漸的蒙靈雲也覺自己這身打扮不合適宜,尋了家沽衣之肆,準備換了身秋天穿的長衣。

那店家見他這等天氣竟身穿重裘,顯然是從漠北初到江南,又見他身上並無兵刃,隻有一支長簫。模樣舉止斯斯文文,看來是個書生。於是,便給他選了一套綢白長袍,配上一條手掌寬的銀白腰帶,又換了雙黑綁白底的布靴……

這身行頭一換,蒙靈雲仿佛變了一個人,連店裏的幾名丫頭都忍不住促足瞧上一瞧。雖然蒙靈雲頭上沒戴方巾,可仍舊是典型書生裝束,但總覺得他英氣超拔,氣度不凡,比一般讀書人多了些東西。

蒙靈雲也很喜歡這身衣裝,付了銀子,又同老板打聽了下杭州道路,便心情舒暢的準備離去。

他剛邁出門檻,隻聽到一陣馬蹄聲緊,一名黑衣女郎騎著一匹黑馬急奔而來。江南水鄉市街本不寬敞,加之行人擁擠,街旁又擺滿了賣物的攤頭擔子,如何可以馳馬?蒙靈雲忙收腳,退回店中。轉眼之間,見一匹黑馬從人叢中直竄出來。那黑馬神駿異常,身高膘肥,竟是一匹罕見的良馬。

說也奇怪,那黑衣女郎不曾怎麽駕禦,黑馬在人堆裏發足急奔,卻不碰到一人、亦不踢翻一物,隻見它出蹄輕盈,縱躍自如,跳過瓷器堆,跨過青菜擔,每每在間不容發之際閃讓而過,鬧市疾奔,竟與曠野馳騁無異。

蒙靈雲不自禁的喊了一聲采:“好!”

這時十餘名漢子老婦手執兵刃,或騎或奔,從道兩端堵衝殺來,當先一漢子喝道:“賊賤人!行刺我家夫人,還不下馬納命!”

聽他一喊,路人紛紛向道路兩旁閃避,隻剩黑衣女郎一人一馬留在路中。

前後遭堵,黑衣女郎大驚,立即提緊韁繩,黑馬一聲長嘶,前足提起,人馬立起來,剛好停在蒙靈雲麵前。

喊話那漢子立即催馬衝來,他手持一把單刀,在空中舞了幾個花刀,呼的一聲,向那女郎猛斬下來。女郎側身閃過,挺劍指向他肋下。那漢子來不及收刀,隨著馬兒前衝之勢,卟的一聲,貫穿了胸膛。

黑衣女郎唰的一提劍,一股血柱從漢子胸前傷口激射而出。蒙靈雲站在衣店門口正看得出神,怎也想不到泱泱大國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敢於鬧市殺人;待血柱激來,哪還來得及閃避,新買的衣裳隻被噴得滿是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