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逸明來到醫院,在私人病房區域的走廊裏和章若伊不期而遇。他停下腳步,深邃的眸子盡顯平靜,臉上淡然得沒有情緒的痕跡,隻有眉梢掛著一絲淡淡的疲倦,對章若伊點了個頭,溫聲說道:“辛苦了。”

章若伊雙手握住手提包,一襲收腰連衣裙優雅又合身,像是特意為她定製的。她含情脈脈地望進陳逸明墨黑深沉的眼眸裏,柔聲細語道:“伯父還在昏迷中,不過氣色比前兩天要好。”

陳逸明點頭,走到病房門口,隔著玻璃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陳嵩嶺臉上罩著氧氣管,仿佛睡著一般。他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推門進去。

章若伊靜默地站在原地看著陳逸明,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試探地問道:“逸明,可以一起去外麵走走嗎?”

陳逸明眉宇間的微楞一閃而過,很快恢複常色,點點頭,雙手插兜,和章若伊並肩走出玻璃門。

章若伊心裏的悸動再次翻湧而起,五年了,陳逸明還是沒變,喜怒不形於色,很多時候她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可是,他什麽都不會問,卻又能恰到好處滿足她的需要。

章若伊率先打破沉默,跟陳逸明探討了一會兒記者會召開後的社會反響,以及目前對睿達集團造成了一些影響。

陳逸明認真地聽著,時不時點到為止地評論兩句,然後就是無限的沉默。

沉默片刻,章若伊轉移了話題,似乎是很無意地提到了姚知月,“我聽石蕊說,姚小姐和你表哥在交往。有點好奇,他們怎麽會……”

陳逸明眉頭微微一跳,促然轉頭看著章若伊,眼眸中的訝異稍縱即逝。而後,他慢慢地眺望著遠處的風景。

這是醫院裏風景最佳的一處私人病房區域,因為坐落在半山腰,可以將整個城市一覽無餘。

章若伊將陳逸明瞬間的變化看在眼底,輕笑一聲,解釋道:“我意思是,姚小姐和承皓的性格看起來……好像不在同一個頻道上,他們交往應該很有趣吧。”

陳逸明語氣淺淡,心不在焉地應道:“可能吧。”

章若伊臉上掛著淡淡的訕笑,對於陳逸明的冷淡感到有點窘迫,隨即莞爾一笑,隨著陳逸明的目光眺望著遠處。

猶豫片刻,章若伊像是鼓足了勇氣,那輕柔的聲音有點飄忽,像是未著落的羽毛,“這些年,我一個人在紐約,好不容易有點小成就。嗬,可是越來越發覺,過的一點兒也不開心,總是忍不住想回到五年前。”

頓了頓,不見陳逸明回應,章若伊不易覺察地深吸一口氣後,自顧自地說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該悲哀,這個時候才明白,哪怕傾其一生其實人的欲望都沒有盡頭,到最後隻是越來越沒有歸屬感,越來越覺得活著的無聊。我願意放棄一切追尋回頭的路,隻是不知道它還在不在?”

章若伊的心提到嗓子口,想把目光轉移到陳逸明身上,可卻又極力克製著不敢看他。她此時,多麽需要陳逸明的一個肯定的擁抱。

陳逸明插在口袋裏的手微顫,臉上卻瞧不出什麽端倪,隻是有那麽一瞬間的失神。他決定回國創業的那年,章若伊剛剛碩士畢業。

他們都是那種想把命運掌控在自己手裏的人,所以他們決定異地戀。可是,就如所有的感情難逃距離的詛咒,他們的戀情在他回國後維持了一年就結束了。

他們用成年人最體麵但也是最無情的方式分手——誰也沒有說到那兩個字,可是卻默契地沉默,直到這份感情隨時光的流逝而殷滅,不給彼此找到回轉的路和時機。人說破鏡重圓,他們是連破鏡都找不著。

他其實有點想不起來當初和她在一起的時光發生了些什麽事。好像平淡得跟流水一樣,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沒有任何波動。

陳逸明抬起手,指著前方一棟似乎高聳入雲的建築,平靜地說道:“我回國那一年看中了那裏的寫字樓,可惜資金不夠隻能退而求其次。等我終於買得起時,早就售罄了。”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陳逸明和章若伊各自在心裏鬆了一口氣,但見陳逸明拿起手機,說了聲抱歉,然後離開。

章若伊笑著點頭,可是陳逸明一離開,眼淚就奪眶而出。她問得委婉,而他亦答得含蓄,一如他們分手的時候,毫無波瀾卻是沒有轉圜餘地。

陳逸明掛斷電話,在走廊上聽到了嚴哲宇和石蕊竊竊私語的聲音,隻聽嚴哲宇不解地說道:“你說好端端的,姚知月怎麽把車給賣了?”

“嗬,手裏沒幾個錢還怎麽置辦行頭。”

“啥意思啊?”

“嘖,她最近不是跟黎承皓交往嘛,不下點本錢怎麽讓多金帥哥上鉤?”

“不至於吧。”

“愛信不信,反正這種女人我見多了。上回還聽我一姐妹說,有個窮女孩為了跟她認識的一富二代朋友交往,不惜血本全副包裝。你猜後來怎麽樣了?哈,富二代沒上鉤,卻釣了一屌絲。”

陳逸明眉頭微皺,清了清嗓子,登時嚇得石蕊噤若寒蟬。嚴哲宇見陳逸明朝他們走來,起身站了起來,說道:“我們剛探望叔叔出來,聽護士說你也在,想著跟你打聲招呼再走。”

陳逸明點頭,語氣淺淡地應道:“謝了。”

石蕊生怕方才自己沒有裝飾的形象暴.露在陳逸明眼裏,心裏十分懊悔,暗怪嚴哲宇不提醒她一聲。麵上卻帶著笑意,細語道:“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盡管開口。”

嚴哲宇接口爽快地說道:“是啊,別跟兄弟客氣。對了,你現在去哪裏?”

“回公司。”頓了頓,對嚴哲宇說道:“若伊也在這裏,你們送她回去吧。”

陳逸明雙手插兜,闊步離開,眉眼間的冷峻清晰可見。他總算是知道了為什麽姚知月突然就不辭而別,原來是怕黎承皓誤會,跟他避嫌。

他微微動怒,姚知月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卻不知道他倆什麽時候對眼上的,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樣被蒙在鼓裏。

“阿唒,阿唒……”姚知月接連打了三個噴嚏,宋玲玲快速地抽了兩張紙遞過去,一臉壞笑地看著她,“這八成是你那位護花使者想你了哦。”

姚知月臉頰抹上一層緋紅,心裏湧動著一股蜜流。她知道宋玲玲說的是黎承皓,昨天他送姚知月回來的時候,在路口遇到了下班回家的宋玲玲。

姚知月跟所有戀愛中的女孩子一樣患得患失,既對未成熟的愛情有著憧憬,又怕最初的希望太大最後的失望也大,所以隻剩下保守的回答,“八字還沒一撇好吧。”

宋玲玲噗嗤一聲笑出來,胸有成竹地說道:“姐是過來人,你們眼下這不就是郎情妾意嘛。”

姚知月抿嘴一笑,打趣道:“喲,宋愛情專家上線啦。”

宋玲玲不服氣了,身體往姚知月那邊傾斜,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問你,你每次拿起手機的時候是不是期待是他發來的;你在做什麽事的時候,腦海裏是不是突然會蹦出他的音容笑貌;你是不是甚至開始患得患失?”

姚知月心裏一個咯噔,她這段時間所有不為人知的心理狀態竟然就這麽通過宋玲玲的嘴公布了出來。她愣怔地看了宋玲玲幾秒,無奈地問道:“有這麽明顯嗎?”

宋玲玲攬過姚知月肩膀,得意地說道:“跟你說過姐是過來人嘛。喂,這就是喜歡啦。昨天他看你的樣子,我猜肯定也跟你一樣喜歡你。”

姚知月又驚又喜,旋即不確定地說道:“其實,他性格就是那樣,儒雅紳士,禮尚往來,對每個人應該都很體貼周到吧。”

“你在擔心什麽呢?”

話音才落,鍾磊捧著全家桶一臉笑意地走過來。他把東西放下,推了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看宋玲玲的目光滿是柔情,寵溺地說道:“等很久了吧?”

“還好啦。”

宋玲玲吃了一根薯條,拿起一個雞翅,還沒吃兩口就叫了起來,“我去,好辣呀。”話還沒說完就把啃過的雞翅遞給鍾磊,一把搶過他正在喝的冰可樂,猛吸了幾口。

鍾磊毫不介意地把雞翅吃完,寵溺地摸了幾下宋玲玲的頭,嘲笑道:“太弱了吧你。”

“鍾磊,老娘殺了你。快把你那油手拿開!”

鍾磊又得勁兒地摩挲了兩下,宋玲玲回敬給他一套亂拳,隻聽他發出一聲痛呼,求饒道:“女俠這套拳法果然十分了得,我舉白旗。”

姚知月妥妥地被喂了一波狗糧,似乎也被歡樂的氣氛感染,心情也輕盈了起來,笑說道:“喂,你們別逼我自戳雙目啊。能不能照顧一下單身狗的玻璃心啊。”

說笑間半個小時過去了,鍾磊將她們送到家,叮囑宋玲玲別熬夜後才開車離開。

那一刻,姚知月突然挺想談戀愛的,也許它真的不是洪水猛獸,足以摧毀人的意誌吧。可是,那股強盛的渴望在想到黎承皓那張禁欲式溫雅的俊臉時突然漸漸回落。

宋玲玲挽上姚知月的胳膊,繼續之前未談完的女生話題,“你還沒說你有啥顧慮呢?”

姚知月已然想到了黎承皓,索性一吐為快,落落寡歡地說道:“你看過張愛玲的《封.鎖》嗎?我害怕封.鎖結束後,他回到他的世界,我卻依然留在那短暫又虛幻的歡娛裏。我可能無數次告訴自己那不過是逢場作戲,但是卻無法自拔。”

“那你幹嘛不想著是《戀戀筆記本》裏艾麗和諾亞那無所不能的愛呢?”

姚知月心裏一陣頓挫,她和宋玲玲前幾天一起看過這部電影。事實是,她才是普通人諾亞,而黎承皓處於富家女艾麗的位置。

如果她是艾麗,也許她有底氣義無反顧。可是,眼下她連諾亞一半的勇氣都沒有,她的自卑和自尊將她的機會直接剝奪走了。

如果可能,她更希望黎承皓像鍾磊那樣,是可以讓人觸及到的。而她真的也想象不出來,她和黎承皓會像宋玲玲和鍾磊那樣嬉笑打鬧的畫麵。

姚知月笑笑,低低地應道:“那畢竟隻是電影,當不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