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定的袖子本來已經挽起來了,很快又抖了抖手,將衣袖放下,屋裏出來的老大娘肯定是這家主人,這狗是不會亂咬了。

蔡國良手夾在腰間,指著那隻已經乖巧的狗,“老六嫂,把你家的旺財看好了,你瞧你那弄的啥,都沒拴好,要是把人咬到了怎麽辦,是把你家旺財給抓起來,還是抓你們家的人。”

老六嫂將鎖鏈固定好以後,用巴掌打了旺財的頭,“叫你亂跑,叫你嚇人。”

“嗬嗬,蔡鎮長,其實我家旺財挺乖的,就多也就樣子凶一點兒,其實人真的不壞,從來不咬……”老六嫂向蔡國良走去,一邊走著一邊說道。

蔡國良說道,“什麽人不壞,那是狗,是狗不壞。不是,你瞧你把我說糊塗了,那狗壞不壞你知道呀,它告訴你的嗎?你聽得懂它整天嚷什麽嗎?我告訴你老六嫂,這兩位是縣房管局來的領導,要是把他們咬傷了,你負得起這責任嗎。”

老六嫂顯然有些怕了,眼睛不敢直視楊定,低著頭小聲說道,“領導們好。”

蔡國良走到土狗麵前,確認土狗已經被係好以後,蔡國良說道,“老六嫂,弄幾根凳子,咱們就在院裏聊一聊,對了,你們家王老六去哪了。”

老六嫂正抬著板凳,楊定也上前去幫忙。

老六嫂說道,“最近水果買得很快,地裏的事情都忙完了,他可閑不住,又出去打零工了,幫別人砌房子,六十塊錢一天呢。”

“隻要收入不錯就好,蔡鎮長,你們三橋鎮可真是全縣的領頭羊啊。”

楊定坐在了凳子上,想著三橋鎮的麵貌,這裏確實是個好地方,農業發展迅速,又是城鄉結合部,村民們有很多事情可做。

幾人坐一會兒就走,所以讓老六嫂不用倒水了。

楊定很快說明了來意,縣裏準備搞農村產權的登記工作,農村裏所有的宅基地、林權、承包經營權都將進行確認登記工作。

房管局負責宅基地房屋所有權證的頒發工作,楊定將下一步的安排告訴給了老六嫂聽。

老六嫂不是知識份子,她僅僅能聽懂意思,並不能理解這項工作帶來的意義,楊定剛講完,老六嫂便說道,“領導啊,是不是像縣裏那些商品房一樣,給咱們發產權證呀,是這意思吧。”

楊定點了點頭,“對,六嫂,是這意思。嗬嗬,叫我小揚就行了,別叫什麽領導,今天咱們談話沒領導。我和你講一講吧,你們頒發的證書,和城裏的房產證有些小小的區別,會蓋上一個集體土地的小印,因為是村裏的土地嘛,到時和國土局發的集體土地證成一套,雙證就齊了。 我們這樣做的目的,就是保護大家的合法權益,以後這處宅基地就是你們的,你們也可以拿出憑證。”

老六嫂本來是明白的,現在又糊塗了,這房子本來就是自己家裏的,話怎麽能這麽說呢,老六嫂緊張的說道,“那個……小楊是吧,我沒聽懂,你的意思是,你們不發證,這房子就不是我們的?這可不行呀,上輩這輩住了幾十年,年輕人,你可不能整我們呀。”

村裏人不懂政策,也不想知道,他們隻想著自己的利益,為什麽要發證呀,以前沒有證,難不成房子還成了別人的,所以老六嫂心裏有些急,和政斧打交道,就是感覺累,沒準哪天又來個什麽政策,田地還得重新分配,到時還是有關係的農戶分得更多。

楊定沒想到老六嫂的反應會這麽大,她的理解偏激了一些,楊定笑了笑,馬上解釋起來,“六嫂,是你們家的就永遠是,我們沒有否認以前,隻是對你們的今後負責任,你想啊,以前你說這地方是你家,有沒有什麽憑證,沒有吧,除了村裏人,誰知道是你們家的。以後就不同了,有了證書,走到哪裏都認可。”

楊定的態度很謙和,嚴素裙不斷的在一旁點著頭,楊定和村裏人說話的水平還是不錯的,通俗易懂,蔡國良可不這麽認為,他本就是鄉下人,所以感覺楊定的話有些囉嗦。

蔡國良說道,“老六嫂,反正就是給你們發本子,你們有了證書就更加有保障了,楊股長他們來找你,就是聽聽你的意見,對這事情有什麽看法,你說說吧。”

楊定本來還想多說幾句,聽了蔡國良的話,也不再多說了,秀才就是秀才,兵就是兵,有時候思維方式確實不同。

但楊定還是認可蔡國良的話,幹淨利落,一針見血。

楊定說道,“六嫂,意思你已經明白了吧,我們想聽聽你的意見。”

王六嫂可沒管那麽多,心裏想什麽便直接講出來。

“我就想吧,你們暫時別忙發證,我家王老六回來,我和他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把房子再砌一層,嗯,要是有條件,就推了重新建吧,弄個三層,到時再來給我們發證,還有,豬圈得加大,母豬又要生小崽子了……”

楊定和嚴素裙無語了,不過蔡國良倒沒感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一連走了七戶人家,所有的情況和王六嫂相同,他們好像不在乎什麽證書,隻在乎他們的房子是不是可以擴建,隻在乎最後拆遷時賠償的情況。

回到了三橋鎮政斧,蔡國良把兩人請進了他的辦公室裏。

“楊股長,小嚴,情況你們也都了解了吧,鄉下人,不圖什麽。我說說我個人的意見,我是不讚成這麽幹的,這股風要是吹出來,不知道多少人會開始違章搭建。楊股長,我問你一個問題,以後土地要征收,拆遷賠償的時候,是按你們頒證的麵積來賠償,還是按實際麵積來賠償。”

蔡國良看問題很透徹,在基層呆了這麽多年,哪些是矛盾的中心他自然知道,所以這次縣裏想改革,由此帶來的後果他也分析過。

楊定想了想,集體土地上的拆遷屬於國土部門管轄的範圍,他確實不清楚,不過這次搞農村產權製度改革的目的,以後的拆遷補償肯定包括在內,這是大的趨勢。

所以楊定回答著,“蔡鎮長,據我所知,應該以頒證的麵積來計算,這是依據。”

嚴素裙不斷的猜想著,觀察了蔡國良幾小時的行為,嚴素裙認為,蔡國良並不是一個改革派,而是保守派,他好像並不支持這次的改革。

蔡國良問的問題也並非是表麵,而是內有文章。

果然,蔡國良微微一笑,“楊股長,哎呀,今天咱們去了幾戶人家,情況你也看到了,要是以登記後的土地、房屋麵積進行補償,我看他們連夜便可以蓋成摩天大廈,行啊,等到那時你再給他們頒發證書,我看最後怎麽收場。以前他們手裏沒東西,拆遷起來多少有些依賴政斧,誰不想多拿一點兒呀,要是他們手裏握著土地證、產權證,怎麽辦,他們有了合法的手續,他們更會漫天要價……”

楊定認真聽著蔡國良的話,他的話不無道理,村民們手裏沒東西,要拆遷大家好商好量的,反正賠了房子又賠錢,大部分的村民還是樂意的,一遇上拆遷便成了富翁,過上小康生活。

要真是他們手裏有了權證,談起價格來更加有底氣,楊定心裏開始動搖了,一直以來他隻負責老實做事情,卻沒去想過這事情是否合理,做與不做、怎麽做才是正確的,此刻楊定順著蔡國良的思路想下去,他所講的確實是個問題。

蔡國良仍然在繼續數落著農村產權改革的缺點,“咱們縣現在處於發展的起步期,很多地方都需要從鄉村變成城鎮,特別是城鄉結合部,像咱們三橋鎮這樣的,你們先把證書發出去,很快就遇上拆遷,咱們先不說拆遷時的賠償村民們會漫天要價,到時你們一個一個的收回注銷各種權證,什麽房產證、土地證、林權證、承包經營權證,你們累不累呀。”

嚴素裙聽了也認為有些道理,對呀,前腳把證給發出去,過幾個月,過一年又得收回來,確實很麻煩。

蔡國良的嘴巴就沒停下過,“這些村民們能妥善保管嗎,萬一找不到,萬一丟了,怎麽辦,我看還不得忙壞你們單位辦證的人員,你們現在要搞改革也要看看實際情況嘛,這一搞不要緊,後遺症呢,以後這麽多的問題出來,誰來管,你們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楊定心裏對縣裏的決定還是尊重的,所以盡量想說服蔡國良,這個蔡國良的意見滿大的。

楊定想了想說道,“蔡鎮長,你的意思我和小嚴都聽明白了,其實蔡鎮長可以這麽想,頒證是按你們鄉鎮規劃為標準,房子該是幾層就是幾層,多蓋的部分不算數,提前發現提前處理,我們頒發產權證一定會根本實際情況,違章搭建部分我們不會計入麵積的……”

蔡國良擺了擺手,“行了行了,楊股長,你想得太簡單了,哪裏有人手去監管呀,派出所的人,治安巡邏的人都不抓賊了,不維持治安了,整天搬根凳子坐在村民家門口守著嗎,不準他們違章建房,你們覺得不煩,我們還覺得煩呢。”

蔡國良點上了香煙,也沒發給楊定,自己大口大口的吸著,好像心裏堵得慌。